钛合金走私案中,钱的去向一直没有眉目,只知道被洗出了境外,孟昭获也一直没松口。
也许是庭审结束时终于发现自己成了替罪羊,这才骤然改了态度。
很快,想到两把藏在暗处、射程两千米的狙击枪正对着孟昭获的脑袋,姚琛泽重新皱起眉。
孟昭获和凭存单都要保。
发现得太晚,姚青的人应该早就到了宿城,没能及时进行追踪,也不知道来了几个人。
时间太紧迫了,没办法全面布防,而推迟审理不现实,也没多大意义,孟昭获已然陷入层层危险中,暗杀只会在他死亡后停止。
越拖不可控因素越多。
今天因为首都军长来旁听庭审,宿城南部已经戒严,有他在安保严格些,孟昭获的安全能多点保障,凭存单也能留这一夜。
姚琛泽只联系了纪戎和萧远岱,是因为这两位想让姚青彻底倒台的意愿和他一样强烈,不是因为什么正义,什么职责,而是为了自保。
只要姚青喘过这口气,杨羽,孟厌,左寒,所有牵涉其中的人,谁都别想安生。
换做别的任何人,无论官职大小,他都不放心。
又想到几个小时后就要被推上手术台的左寒,姚琛泽一时间有些沉默。
为什么偏偏是今天?
一旁的萧警官按了按翘在脑门儿上的头发,主动请缨,“凭存单的问题,我去管。”
姚琛泽回过神来,点点头,“一切拜托了。”
“纪学长。”他看向纪戎,“听说你巴雷特打得很准,宿城军校有一把,我去调给你。”
巨大的冲击力可以让人的骨骼和内脏碎裂,被巴雷特击中的人是不可能活下来的。
不知道射击点在哪儿,还是太被动了,只能等对方出手后进行反击。
那他的职责是什么呢?
姚琛泽忽然镇定了下来。
他会贴身护卫孟昭获,直到他进入法庭,站到法官面前。
即使他相信纪戎的反狙速度和准度都无可挑剔,这也意味着他需要躲掉两颗子弹。
不成功的概率有多大呢?
姚琛泽有些沉默。
那如果,算上他的一条命呢?
原本就打算等左寒度过术后调养期去亲手了结姚青。
可那时,他是法律上的罪犯,姚青会成为世人眼里可怜的父亲,无辜的政要。
现在有更好的机会,不是么。
原本就打算给左寒换好腺体后送他离开的,结果没有区别。
“如果你不绑着我,我会跑得远远的,死在外面都不会叫你发现。”
有些问题,他得到过答案的。
第90章 你不要我了吗
天亮得毫无征兆又无可避免。
看守所里,姚琛泽亲自接上穿了防弹衣的孟昭获,一同前往法院。
一路无话,临下车时孟昭获两股战战,看着近旁满脸戒备的姚琛泽冒出一身冷汗。
奸猾了半辈子的男人对危险的感知非常敏锐,从昨天夜里看守所的安保突然加强开始,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下去。”姚琛泽将孟昭获踹下车,又立刻跳下来拎起他的衣领,将人整个罩住。
这一脚带了点私怨,头发斑白的中年男人被扯得跌跌撞撞。
法院的前庭修得开阔,他们还有段台阶要爬。
前面的路段都平安无事,应该就在这里了。
射击点到底在哪儿?
姚琛泽心里突突直跳,等意识到不对劲时,破空声已到耳边,他一个闪身将孟昭获推开。
一发子弹划破气流擦边钉进台阶,被击碎的几块水泥脱离整体应声弹起。
变故只在毫秒间,连夜从宿城军校调出的那把巴雷特反应极快,将东边一处高耸的旧建筑轰出一个洞。
是纪戎。
没等周围拔枪警戒的警员聚拢过来,在孟昭获刺耳的哭嚎声中,另一颗裹挟着巨大冲击力的子弹已到。
两人之间还有段距离,血液在血管里急速涌动,姚琛泽立即飞扑过去,惊人的爆发力让他整个人快得像一道残影。
没料到会出现这样的变故,这两天他注射了大量的艾尔诺,反应速度与平时相比下降了不少。
躲闪不及,巨大的冲击力之下,滚烫的子弹还是擦过了后颈。
一长串血珠高高扬起,“噗”的一声全撒到了台阶上,像落下的红色的雨。
S级alpha恐怖的精神力瞬间爆开,压得在场的所有alpha呼吸一滞,又随着止不住滴落的血液迅速流散。
颈后腺非常重要也非常脆弱,一旦受伤,人体的各项机能会急速下滑。
疼痛来得很不真实,全身的体温好像也从汩汩出血的窟窿里一齐流走了。
无可避免地,姚琛泽脱力栽倒在地。
意识恍惚时,他隐约听到了第二发巴雷特特有的轰击声,这意味着紧迫的危险已然解除。
心里吊着的一口气倏然松了,整个人失重般坠入了彻底的寂静。
后续的事会有人管的,他的任务,就到这里了。
也足够了。
难免还是会觉得可惜,如果出门前左寒能应他那两声就好了,那他们还算道过别。
人和人再也不见,应该要好好道别的,否则留下的人会在未来的某些时刻,无数次反复地陷入怀疑,挣扎,患得患失和悔恨。
他被留下过,他舍不得。
姚琛泽撑着地面,挣扎了两下,似乎是想爬起来。
半阖的双瞳有些涣散,不知在看向哪里。
力气实在有限,他没能站起来,只留下台阶上一个混着碎石的血掌印。
没能亲眼看着鸽子安全飞走,总归不放心的。
有人冲了过来,伤口被捂住了,血却没能立即止住。
应该是李济航吧,这人办事一向稳妥。
眼窝一烫,不知道是血还是眼泪。
他想开口说话,最终一言不发。
身上粘了太多尘土,挺狼狈的其实。
算了。
他一点也不想道别。
又怎么能甘心,把左寒托付给别人。
——
同一时间,首都私立医院的加护病房内。
仪器响着规律的提示音,左寒躺在白色的被子里,脖颈上缠着一圈纱布,鼻腔里插入了吸氧管,整个人看起来只有薄薄的一片。
“一个多小时了,病人一直没从麻醉中醒来,会不会…”小护士将后面不吉利的话吞了进去,又伸手调整了一下吸氧管。
一旁的护士长合上记事本,随手挂在床尾,“目前没什么异常,清醒时间因人而异,病人身体虚代谢慢,再等等。”
关门声随即响起,病房重新恢复了安静,只有中央空调运作时的嗡嗡声不止。
左寒陷进了不真实的梦中。
阳光透不进来,他好像掉进了海底。
无边无际的水浪朝着同一个方向不停急速涌动,没完没了,没有丝毫要停歇的意思。
他张大了嘴想说话,咸湿的海水涌入鼻腔,叫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终于意识到,周围的海水正在一波接一波退去,而他动不了。
再不停下,照这个速度流下去,海水会干涸吗?
他急得不停挣扎,试图改变什么,可水不停从他的指缝、从他的身边流走,带着磅礴的留恋,一刻不停,像一场安静的海啸。
水是不会被抓住的,即使在梦里。
水压随之渐渐减小,他应该感到轻松,可他难过地不停掉眼泪。
泪珠从眼眶里滑出后立即融进了水里,一丝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
他几乎从不掉眼泪的,也许是错觉。
直到阳光照射到脸上,带来一阵刺痛。
左寒忍不住闭了闭眼睛,两颗滚烫的泪珠终于完完整整地掉了出来。
无边无垠的海水就这样尽数退去,他站在了黏腻的淤泥上,四周一望无际,旷野里只有呜呜的风声穿过。
阳光的温度明明是有些灼人的,那点微弱的海风却像要把他吹透了。
他低下头,从坑坑洼洼的水面看到了孤零零的自己,风将泪痕吹干,微波荡开,他的面容抖动不清,像一只被突然抛弃的无家可归的小狗。
下一秒,左寒抖了抖眼皮,终于睁开眼。
刚从麻醉中醒来,睫毛不适,他慢慢抬起手碰了碰眼角,摸到一手潮湿。
梦里的泪不知怎么流到了现实里。
心里忽然难受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撑着半坐起身,茫然地环顾着四周,空荡的病房里,除了他以外再无旁人,就如今早醒来时一样。
漂亮的小护士听了响动进来量血压,笑盈盈地不停说着什么,左寒看着她一张一合的嘴,好半天才接受到信息。
她说手术很成功,问他要不要喝点水。
实在疲惫,他摇摇头拒绝,重新闭上了眼睛。
还说会很快回来的,骗子。
常有出任务连出几天的情况,这次大约又会买点什么奇怪的东西来哄他了。
他又不是那种不知轻重需要人哄着陪着的作精。
只是有一点不高兴罢了,一点点,一个拥抱就好。
他的手术很成功,现在抱他不用再打针了吧。
胡乱想着什么,意识很快再次被拽离,左寒又做起了梦。
这次他如愿梦到了姚琛泽,下了手术台想第一个看到的人。
不是身高腿长爱拽臭脸的大少爷,是一只毛茸茸的大老虎,远远地朝着他呜呜吼着,声音低沉,吼得人心脏震颤。
他忍不住仰起头,想轻哼一声表达不满,却只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呼噜。
意识到了什么,低头果然看到了两只白色的小爪子,左寒吓了一跳。
黑影罩下,大老虎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近旁。
对他而言,算得上庞然大物了。
大老虎抬起厚实的大爪子,想碰碰他的脑袋。
一股大力兜头直下,左寒不可自控地往一旁倒去。
惹了祸的老虎赶忙抬爪去另一边捞,左寒被拨弄地站不稳,最终还是晃晃悠悠倒在青草地上,浑身沾满了脏兮兮的枯草。
下一秒,大老虎轻轻将他叼起来,小心翼翼将草屑舔干净后,颠了两下,团在了柔软的肚皮上。
左寒老老实实趴躺在厚实的绒毛里,只露出两只尖尖的耳朵。
粗壮的胳膊牢牢抱住他时会产生一点隐蔽的,近乎病态的安全感,在任何别处都没有的安全感。
太暖和太舒服了,他悠悠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蜷缩起来。
“你怎么来得这么晚。”他犯着困,哼哼了两声。
又感觉自己矫情,便小声补充,“一点也不疼,我没看见你,医生来叫我,我也没害怕。”
大老虎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没回话,跟平时的话唠样判若两人。
左寒气鼓鼓埋下脸,张嘴咬在肚皮上。
根本没碰到皮,只在绒毛上流了一点口水。
温暖是骤然间消失的。
“我来跟你告别。”耳边传来一声叹息。
大老虎将他叼到干净的石头上,绿色的眼睛里压着深深的情绪,好像有许多话想说。
最终只是俯身碰了碰他的鼻子,叮嘱,“要好好吃饭。”
他的语气太认真,是告别的语气。
左寒抬着头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所措。
慌神间,大老虎已经离他越来越远了。
鼻腔里充盈的花香似乎也随之消失了,他慌乱地跳下石头,跌跌撞撞追在后面跑。
可恶的大老虎不等他,距离越来越远,根本没有追上的可能。
风刮着他的脸,他跑得胸腔发痛,喘不上气。
姚琛泽知道他最讨厌运动,所有运动里最讨厌跑步,为什么不等他。
他操控不好自己的身体,很快摔倒在地。
锋利的石头划破了他的皮肤,爪子太疼了,他终于忍不住呜呜地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