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连孟晏这种小屁孩都要来管他?
以及,他倒要看看姚琛泽是不是真的舍得放他走。
走出电梯,拐过长廊,眼见着大少爷一个人靠在窗边,手握在冰凉的金属扶手上,还在眼巴巴朝外望。
一贯桀骜不驯的人垮着肩膀,后脑勺的头发乱糟糟翘着,病服的裤腿稍微短了一截,光看背影就觉得可怜极了。
瘦了。
左寒脚下一顿,心里骤然泛起密密麻麻的心疼。
其实在生气之外,也有释然,好像堵在心里多年的一口气终于顺了。
他觉得时刻被监视被看管很烦,总想着反抗,不知道在跟谁较劲。
姚琛泽愿意放手,真的叫他意外。
他这样不舍,不是不要他了,是想叫他开心罢了。
大约是终于站累了,大少爷慢吞吞转过身,一个人扶着墙一点点走了过来。
垂着脑袋,脸色苍白憔悴。
曾经力气大得能单手举着他当哑铃的人,现在走两步就要歇两口气,脸上好像还挂着两行泪,看得左寒心都要碎了。
眼神怎么能这么差劲?
没看见他回来,也看不见他就站在面前?
果然还是得紧紧盯着是吧。
左寒抬起腿,挡在了路中央。
第96章 为什么道歉
眼前灰蓝色碎花睡裤是他亲手挑的。
姚琛泽一时间没有抬头,指尖贴在裤缝边蹭了蹭,心脏不可自控地发起抖,需要尽力控制才能勉强稳住身形。
今天刚能勉强起身,还不能久站,在窗边站了太久,此时已近乎力竭。
是听说有人天天来ICU门外转,才着急起来想见一面。
他很喜欢给左寒买各种看起来乖巧的衣服,有种反差的可爱。
左寒应该是不喜欢的。
“对不起。”他忽然开口小声道歉,声音沙哑得可怕,可怜得像一只淋了雨被抛弃的小狗。
和一贯我行我素拽上天的大少爷作风极其不符。
“你在为什么道歉?”左寒觉得莫名其妙,也很不适应。
他并不想姚琛泽变得卑微。
耀眼的人应该一直耀眼。
姚琛泽伸手抹了抹脸,终于抬起头来,眼神里沉甸甸的,全是不舍和难过。
“当年咬伤你腺体的事,我一直都很抱歉。”他说得诚恳。
要道歉的事有很多吧。
要到分别时,人总会忍不住回溯过往。
到最后,他只是有些遗憾,如果他们能有一个简单一点的开始多好。
腺体受伤后,身体里像有个不停漏风的大洞,又像被一层无法摆脱的枷锁束缚着,疲惫感和钝痛感如附骨之疽,每时每刻都叫他不痛快。
他享受着全联盟最好的医疗资源,尚且在鬼门关走了一遭,那腺体被他咬烂后,一个人去了小诊所,因为贫穷只能选择切除腺体的那个时候,左寒该多难受。
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是多坚强的一个人啊,怎么会患上抑郁症呢。
许多年前,刚重逢时,左寒曾经轻描淡写地提过一两句,言语间带着一点并不尖锐的怨气和讥讽,让人错觉这件事的影响其实很有限。
姚琛泽迟钝地开始感同身受。
曾经觉得给点钱就能补偿的事,他陷入了没完没了的懊悔和心疼。
所以左寒想离开,甚至不喜欢他,都是正常的。
左寒皱着眉,看着姚琛泽对着他满脸伤怀。
为什么要离他那么远,又为什么要提这些陈年旧事。
怎么会有人道歉都道得这么没水平,一个字都不是他想听的。
“你什么都不明白。”他撇了撇嘴。
眼见着姚琛泽整个人晃了晃,左寒觉得没意思,也不想在走廊里继续聊天。
两个人穿着成套的睡衣,脖子上都缠着纱布,面对着面,苦大仇深的,总觉得滑稽。
虽然这层很安静,没有外人,只有孟晏这臭小子一直探着个小脑袋在后面偷看。
“李副官说你得赶紧转去加护病房,还不走?”
姚琛泽脚下不动,“我不明白什么,你告诉我,左寒。”
他伸过手来,紧紧抓着他的衣袖,声音哀求。
“你应该为什么道歉?你有什么不明白?”左寒忽然生起气来。
“小到管我吃饭,限制我的自由,大到给我换腺体,自己去送死,你哪一样问过我?”
“受了伤都快死了也不叫我知道,第一选择永远是瞒着我,你想过后果吗?”
左寒越说越气,越说越急,轻而易举挥开了姚琛泽的手。
姚琛泽颤颤巍巍摸索着扶到墙,被吼得眼睛又红了。
一股无力感涌到心口,尖锐的质问像吹炸了的皮球般迅速消散。
“我会在见不到你的每一刻,反复陷入恐慌和焦虑,担心在某个不知情的瞬间,永远失去你。”
说着说着,眼泪毫无征兆地悄悄滚了下来,左寒偏过头去,顿了顿,又小声问,“这样的滋味好受吗?”
大概有一点能理解那种感觉了。
那年意外分别前,他并没多少活下去的意志力,丧得随时随地都想去死,姚琛泽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一个人去了观星楼,还被迫参与了六千多次刺激实验?
他随口说出的那句,“死在外面都不会让你知道”,是真的伤人心了。
这句反问叫姚琛泽一下子哭了出声。
他哭得动静太大,抑制不住的抽泣声里带着满满的委屈,一颗颗滚圆的泪珠应声滑到下巴上,再被他蹭在掌心,胡乱抹去。
“对不起。”他想去拉左寒的手。
可手太凉了,左寒很怕冷的。
姚琛泽便磨磨蹭蹭,手要伸不伸的。
“我不应该瞒着你,是我想错了。”他重新道歉。
别离开我啊,我一点也不想跟你分开。
再给我一个机会吧。
他犹犹豫豫,哽咽着说不出来,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反正已经丢了脸,就干干脆脆哭出来好了。
在左寒面前丢脸,也不算太丢脸。
一时间,面前高大的alpha哭得稀里哗啦,眼底通红,睫毛湿漉漉的,可怜得要命。
左寒心里软得一塌糊涂,面上不自在极了。
他压根儿没办法应付这个样子的姚琛泽。
“还有,还有,我不想每天被关着,不想每天定点吃饭。”只能强硬地继续细数着不满,言语间有些磕绊。
想想还是该生气,左寒又仰起头,面上凶巴巴的,“我都快三十岁了,连几点睡觉都要被管!你说出去给别人听听看,你觉得这像话吗?”
“我喜欢自由的生活,喜欢随性而为,喜欢肆意妄为!我不喜欢规规矩矩,我要去泥巴里打滚!”
快三十岁的人和去泥巴里打滚,说起来,算得上是件矛盾事。
姚琛泽眼睛眨了又眨,盯着左寒一张一合的嘴,后知后觉开始激动。
他去而复返了啊……
他本有机会离开的……
他站在自己眼前瞪着眼睛念念叨叨,是有选择后的心甘情愿,不是受了强迫,不是被逼无奈。
鸽子终于停在了窗前,仰着脖子朝他不停叫唤。
鼻子又是一酸,泪珠沿着未干的泪痕滚了下来。
从小受着严格的军事教育,虽然面上看起来凶神恶煞不像个好人,但大少爷办事守规矩,上值从不迟到,连坐姿都板板正正,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随性而为,什么是肆意妄为。
这不妨碍他会道歉。
“对不起,我不应该不顾你的意愿,强迫你做不愿意的事。”
“我都会改的。”
alpha的嘴骗人的鬼。
虽然这保证效力存疑,左寒还是买账。
“还有呢?”他问。
“还有,有事不该瞒着你,我也会改的。但我,我,不舍得你担心。”姚琛泽确实有他的道理。
左寒挑起一侧眉头,“你不想我照顾你吗?”
“想的。”姚琛泽忙不迭要点头,只是颈部受了伤,动作幅度只有一点,还是疼得他眼里水汪汪一片。
“那回去吧。”左寒主动伸手过去扶人,又状似无意的随口提了一句,“我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我不应该乱说话。”
他确实也有问题的。
他不是个娇娇软软的omega,不习惯主动撒娇,尤其对着比自己小了四岁的姚琛泽。
但安全感这种东西是相互的,很多事他可以主动沟通。
没办法,谁叫他年纪大一点。
他就想听姚琛泽道个歉,表个态。
至于改不改的,不过是两个人不断磨合,找一个双方最舒服的相处模式罢了。
他这歉道得眼神飘忽,话没说全乎,语气也不太认真,偏偏姚琛泽的反应很大,满脸不可置信。
一时心神不稳,他整个人突然直直向左寒身上栽去。
即使躺了一周瘦了一点点,姚琛泽这个身板也不是左寒能接得住的。
两个人结结实实摔了下去。
后脑勺被大掌护住了,没磕到地上,疼倒是不疼,就是被死死压着,爬不起来。
左寒的脸一下涨得通红。
可太倒霉了……
可太难看了……
他到底为什么想不开要和姚琛泽在医院的走廊里掰扯这些?!
偏偏姚琛泽的脸皮厚得跟墙一样,爬不起来便不努力了,压着他就开始口出狂言。
“左寒,我今天给你机会了,是你自己回来了,那你这一辈子,都别想再离开我。”
“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想都不要想!”恶狠狠的话里带着浓浓的鼻音,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刚说好要改的人就开始点名道姓大放厥词,左寒眼睛瞪了起来。
“我可以陪你一起去泥巴里打滚。”姚琛泽立马试图补救。
“我们家以后全都听你的,我都听你的。”
他只强硬了一秒。
左寒轻轻哼了一声,手虚虚扶着姚琛泽的腰,脸上羞出来的红怎么也褪不下去。
很快,有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大概率是看热闹的孟晏去叫了医生来。
左寒立马松开了手,刚有动作,手就被姚琛泽紧紧扣住,重新压在腰上。
“什么是随性而为,什么是任性妄为?”大少爷凑在耳边小声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