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狗皇帝,什么时候这么懂拿捏人心了!
梁宴的手在桌上不停地敲击,明明是他明里暗里的威胁我,他的神情倒好像比我还紧张些似的。在看见那张纸上被我认命地画下一个圈时,梁宴提着唇笑了一下,又很快摆出一副居高临下无可奈何的模样,摊着手道:“沈卿,这可是你自己答应下来要救人的,朕可没有难为你。还等什么,走吧,回宫里去,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朕……我有很多事情需要你。”
“等下,陛下,臣真不是要和您作对,只是徐氏兄弟这件事,臣觉得你和宰辅大人都有必要知道。”
段久拦住了梁宴迫不及待要去开门的举动,难得恭敬地跪了下来,认真道:“徐氏兄弟多年前横死在沉香楼前一案,臣查到与荣安老将军有关,并且臣怀疑,沉香楼的买卖还在继续,其幕后主使,与前朝逆党余孽脱不了干系。”
“请陛下重启旧案,给这些年来不明不白死去的孩童一个交代!”
第47章 杀
段久这一跪,把我弄的也是一愣。他收集到的信息都被梁宴搜走了,以至于我到现在为止也不知道徐氏兄弟和当年的沉香楼究竟有什么关系。
这事竟然还扯上了荣安将军……
我摸了摸下巴。事不宜迟,我一定要知道整个事情的全貌,才能及时做好应对措施,以免朝中有些我生前没能解决掉的害虫,趁这个时候搅乱朝堂,起兵谋反。百姓安居乐业才没两年,大梁不能再来一场内战了。
我飞速在纸上给段久写道:“吾托梦,汝速睡。”
梁宴的目光快化成利刃,顺着纸上的字把段久给捅个对穿了。段久咽了咽口水,脸上的假笑却始终没变过,终于补完了他从一开始就想说的话。
“正好陛下也在,其实臣想说,这梦不一定只能托给臣一人。”段久接着道:“自从上次宰辅大人给臣托梦后,臣醒来查阅了许多古书典籍,发现记载志怪异谈的一本古书上写过,前朝曾经出现过一家人都被一位亲友同时托梦的情况,因为那一家人贫穷,被托梦的几个人都是睡在同一间屋子的。所以臣想……如果托梦的对象在同一时辰同一空间里入睡的话,宰辅大人也许可以同时对我和陛下托梦。”
“若记载是真,这件事沟通起来就方便多了,朕倒也不介意在这天牢里委屈的再睡上一回。”梁宴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开了些许,又问段久道:“可每个人的梦境都不同,如何能保证两个人所梦一致,不一致的话……他托梦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梁宴虚空指了指我的方向,段久也望过来思索了一会,然后摇了摇头:“应该不会,咱们就在这牢房里,就想这牢房里的场景,梦境大概率就会出现在这里。宰辅大人可以先选择一个人入梦,如果梦境中没有另外一个人,那就证明这个方法不可行,及时退出就好。”
方法和办法都说了,梁宴这回也没了异议,只是他趁着段久去隔壁牢房拖椅子过来的功夫,悄悄靠过来说道:“先选我的梦,听到没,沈子义。你要先选段久的,我就扣光他今年所有的俸禄。”
我:“……”
段久做你的大臣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我已经发现入梁宴的梦总是格外顺利,这回更是轻轻松松就走进了白雾里。雾里果然如段久所说,梦见的是牢房里的场景,梁宴和段久都在梦里,看见我顺利进来,两人明显松了一口气。
“成功了,看来这个方法是可行的。这样也好,以后如果有什么不方便直说的事情,就可以在梦里说,也避免了隔墙有耳。”段久朝梁宴拱了拱手:“陛下,把那封信拿出来给沈大人看看吧。”
梁宴原本一直在注视着我,沉着脸盯着我腰间的衣带看了好一会儿,听到段久喊他,才不情不愿地在怀里掏了掏,摸出一封信递到我手里。
我边展开看边听着段久补充。
“陛下,大人,据臣查到的消息来看,徐氏兄弟原本居住在沉香楼内。徐氏兄弟似乎与前太子关系匪浅,臣打听到,这俩兄弟不是被卖进去的,而是很小的时候直接被前太子领进去的。后来哥哥便被调教的待客,弟弟倒是一直由哥哥养着,并未沾上楼里的皮肉营生。十三年前,也就是陛下刚登基的那一年,沉香楼被宰辅大人下令查封。”
段久紧皱着眉头,接着说道:“可查封一周之后,原本应该去投靠远亲的徐氏兄弟突然没了踪影,臣再往后查,竟然发现,当年那一批被解放的孩童,竟然都在沉香楼被查封后的一个月内遭遇了事故。有的不是被发现死了,就是跟徐氏兄弟一样不见了踪影。”
“臣几番波折,终于在前几日查到那些孩子的消失都与京都一个叫青莲寺的佛堂有关,臣派影卫夜晚潜入过,在一个地道里发现了一些被打的浑身青肿、衣不裹体的孩子。”
段久捏紧了拳,神情流露出明显的愤慨。我和梁宴的脸色也随着他说的话越来越沉。
“影卫传回来的消息,荣安将军及其部下的身影经常出现在那家寺庙里,甚至还发现了几位正在被通缉的前朝逆党余孽的身影。臣斗胆猜测,荣安将军已有不轨之心,我们应该早做防范。”
我想起前几日早朝的鸡飞狗跳,低着头拄着下巴道:“怪不得前几日荣安将军在朝堂上逼问虎符的下落,我就说他哪来那么大胆子公然在朝堂上撒野,原来是早就和别人勾搭上了,就等着找机会反叛呢。”
“前几日朝堂……虎符……那时候你就在了?”
梁宴冷哼了一声,颇有气劲地一扭头,环着手侧过脸,竟有懒得再看我一眼的架势,只对着段久说道:“朕一直念着荣安这老东西年迈,想着他身边的爪牙这些年也被拔的差不多,想着卖他个情面,让他安度晚年算了。”
“可惜豺狼虎豹是喂不饱的,老了老了,野心到一天比一天大,那就别怪……”梁宴的眼里闪过杀机,上位者冷酷和杀伐果断的一面在此刻淋漓尽致地展露出来。
“那就别怪朕不念旧情,送他去地下和老皇帝团聚了。”
我和梁宴在决定朝堂大事谁人生死时,有一份不用言说的默契,通常都是写在纸上,翻过来看两人的决定是否一致。如今再加上段久,三张字条翻过来印着明晃晃相同的三个字。
——“杀”。
……
商量完对策出了梦,我还是和梁宴一道回了宫。
一方面是梁宴口中的百姓事宜我确实放心不下,另一方面是……我他娘的本来也就要回皇宫啊!
离了阳气我可是会被冻死的。幸好梁宴不知道这件事,不然我装出来的无可奈何迫不得己,心不甘情不愿地上暖和和的大轿子可就成了笑话。
“啊,真暖和。”
我仗着梁宴听不见我说话,骂了他好一阵狗东西,美滋滋地窝在软毯里,享受着坐帝轿的美好生活。
梁宴在车上静了好一会,又突然喊我道:“沈子义。”
我被热气烘的昏昏欲睡地懒得搭理他,再加上车上也没看见能写字的东西,就晃了晃手里的笔算作答应。
谁承想下一刻,梁宴突然也伸手握住了那支笔。
我手放在上面,梁宴手放在下面,几乎是皮肤挨着皮肤的距离。但我清楚,由于我是鬼,我和他没有一个人能感知到对方。
“这是手,这是你的手腕,对吗?”梁宴顺着他根本看不见、碰不到的虚空往上摸,也不等我回答,就自顾自的接着往上边摸边说:“那这就是你的手臂、脖颈、下巴……嘴唇。”
我看不懂梁宴的用意,却还是顺着他逐渐往上移的手屏住了呼吸,听着他问道:“对吗,沈子义?”
我不答话,手里握着的笔也不动,梁宴那双眼却微微笑起来。他比我死之前瘦了很多,平日里离得远没发现,如今他凑到我面前,我才发现他眼角显着憔悴,从前就有棱有角的脸颊如今显得更为瘦削。
他离我的唇很近,似乎还准确找到了我的眼睛,笑道:“你不答话,便是对了。”
“我曾经无数次在梦中勾画你的面貌,沈子义,我希望我想的再深一点,就能梦到你。以至于现在我虽然看不见你,但你的眼你的眉,一点一点都在我的脑海里。”
“沈子义……”
梁宴轻声唤了我一声,下一刻他的唇就抵在了我的唇上。明明根本触碰不到彼此,梁宴却还是闭着眼睛停留了好一会,才睁开眼道:“我找对了吗?”
车内很安静,连我上回拨动的珠帘都不动。
我既没答话也没写字,梁宴也始终没有等到我的答案。
但如果刚刚他看得见我,他就会发现,他的方向偏了一点点,吻在了我的上唇上。
……而随后我悄悄昂了昂头,矫正了这个位置。
顺带闭上了眼睛。
第48章 心头血
“……”
“……”
“……”
不要问我为什么在纸上画下了十八个点,因为我现在的心情……就他娘的像这纸上的十八个点一样无语!
我拿着沾满了墨的笔,忿忿不平地在纸上戳戳戳,不一会儿就把那张干净整洁的桌面上溅的到处都是墨点子。
梁宴就坐在我旁边看公文,手里的册子还没批完就被我溅上了墨汁,他轻啧了一声,不满的情绪刚从眼底升起来,又在转头看见红绳的一刻,硬生生把情绪压了回去。
他竖着手怼在桌上,冲我的方向漫不经心地摆了摆,目光又回到手里的奏章上,说道:“别闹了。”
我闹你二大爷!
我听着梁宴那哄小孩一般的语气,真恨不得手里的笔化成利刃,让我能直接给他头上开个大口子。我做了鬼之后向来是敢想敢做,绝不给自己留下一点遗憾,当即就举起手,准备把笔上的浓墨甩到梁宴头上去。
手举的高,袖子就松松垮垮地落下来,露出我腕上的一截亮眼的红绳。
他娘的!
看到这该死的红绳,我就更是气得直冒火,恨不得把梁宴这个卑鄙小人的头给拧下来喂狗!
时间回溯到一个时辰以前……
彼时我刚鬼迷了心窍,矫正了梁宴吻错我的位置,又在梁宴撤离后懊悔地扇了自己一巴掌。当然……没用力,就是假把式的警告警告自己。
车厢里安静的令人……令鬼窒息,道不清说不明的一些类似尴尬,却又比尴尬心跳更快的气氛在整个车厢蔓延,发酵到我耳根一阵灼热。
我没说话、没写字、没动,梁宴也像个不倒翁一样端坐在那里,任凭马车颠簸也纹丝不动。我闲来无事,仗着没人看得见我,借着日光去打量一言不发的梁宴。
做出了轻佻举动的是他,说话跟调情一样的也是他,如今面色不改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的也是他。梁宴以前很喜欢穿深色的大氅,一方面是他觉得象征着帝王尊贵的明黄……很丑,另一方面是他登基之初有些人觉得他太显稚嫩,管理不好朝政。
所以深色一方面是他喜欢,一方面是为了伪装气场。不过梁宴早已是一个合格的上位者,如今已经不需要这种伪装了……我打量着梁宴身上堪称素净的青色衣衫,嫌弃地摇了摇头。
人靠衣装马靠鞍。
梁宴果然还是适合穿雍容华贵的黑毛大氅,不怒自威的气场强,也……更令人心动。
咳咳……我说的是更令别人心动。
我打量着打量着,就到了目的地。马车一停,我顺着车夫掀起帘幕的那片光亮看去,才发现这一路根本就没往皇宫里去,梁宴竟然把我带到了玉佛寺里!
“走吧,”梁宴一下车就屏退了左右人,掀着轿帘站在车下,望着那支笔等我下来。“带你去拿样东西。”遖颩噤盜
我一脸莫名其妙,却也来不及想太多,因为梁宴又握住了我手上的笔,简直就像牵着我的手腕一路走过去。
进了玉佛寺,立即就有僧人领着梁宴往内室的隔间走,我生前跟这里的玉礼大师还算熟,一眼就认出来这是玉礼大师的禅房。
果不其然,玉礼大师从隔间里走出来,他像是完全没看到梁宴手里紧紧地握着一支笔一样,只拿着手里的佛珠朝梁宴施了一礼,垂着眼道:“陛下可是想开了,要来取走存放多年的物件吗?”
“大师也说过,有些事情是想不开的,不必强求。朕今日来,只是想把东西拿走。”
梁宴握着笔的手松了松,我云里雾里地听着他俩说话,一个不留神,差点让笔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