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辅——独惆

作者:独惆  录入:04-11

  传太医抓什么刺客。
  本刺客抹了抹头上的薄汗,扭身准备走,却又在看到那座玉碑后面的檀木盒子时顿住。
  讲真,从一开始我就不太愿意相信这座衣冠冢是建给我的,我跟梁宴是不死不休的关系,有谁会在自家院里给死对头建一座衣冠冢呢?上赶着找晦气吗?
  但既然看都看到了,秉持着“来都来了”的原则,我绕着那个盒子飘了两圈,还是忍不住打开来一看究竟。
  苏总管忙的七脚八乱的,不仅要叫人来抬梁宴,又要喊太医,还要让御前侍卫来抓刺客。整个后院里纷纷攘攘的,没有人注意到这座玉碑后面小小的盒子被人开了个角,展露出其中的物件来。
  那是一条沾了血也沾了雪,被人揣在腰间里又掉落在地的,绣着浮云和金竹的,独属于前宰辅沈弃的腰带。
  ……
  藏书阁离皇帝的书房只有七丈远,传说是先帝当年酷爱曹植的《七步诗》,故意让宫人由此设计,警醒自己切勿兄弟阋墙、反目成仇。具体是不是这个原因我不知道,只是先帝虚伪的那个劲我是了解的,在他上位不到十年的功夫里,他的兄弟姐妹就已经通通被他寻着由头杀干净了。
  不过还好梁宴上位之后没有改掉这七丈远的距离,也还好梁宴是个勤勤恳恳头上的伤还没好大晚上也在书房批折子的皇帝,才能让我这个鬼在十丈范围的限制内边吸着阳气边翻书找东西。
  上次“皇帝陛下被乱臣贼子袭击以致昏迷”的事件,被梁宴一句“没有刺客,许是我一时失察”而轻飘飘的带过,转而演变成“皇上不胜酒力”以及“陛下为情所困,一头撞碑以示忠贞不渝”等多个故事版本。
  前面一个是苏总管亲自开口盖章的官方版本,后面一个……后面一个是藏书阁的小女鬼当着我的面胡编乱造的。
  小女鬼自称是前前朝公主姜湘,从小与心上人定了娃娃亲,结果在新婚前夜一个激动掉湖里淹死了。姜湘号称“百晓鬼”,说自己横古贯今,但凡是这皇宫里发生的事就没有她不知道的。
  她一副“藏书阁山大王”的模样骄傲的站在我眼前,于是我问她知不知道皇帝为什么晕过去,她脸不红心不跳信口雌黄就给我来了上面那一段瞎话,获得了我反手给她后脑勺上来的一巴掌。
  在得知我就是打晕皇帝的恶鬼之后,山大王立马缴械投降,抱着我的大腿就喊哥,并且表示要成为我忠贞不渝的手下。我背过身翻了个白眼,面对她时又是一副温和的不能再温和的模样,忽悠她:“那你就去别的宫里帮我找找书吧,我要那种跟鬼神有关的书,有多少要多少。”
 
 
第15章 厉鬼
  把那小女鬼支开,我就继续在藏书阁翻找。
  我翻书翻得麻利,完全忘记了我现在是个魂体,在外人眼里不是我拿着书,而是书自己飞在空中,还带自动翻页的那种。
  因此当值夜的太监拎着灯走过来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时,我着实被吓得不轻。他手里的灯飞了出去,连滚带爬边叫着“鬼啊鬼啊”边跑走;我手里的书也飞了出去,边喊着“哪有鬼哪有鬼”边揉了揉自己被吓的发软的腿。
  我必须声明,我不是胆子小,我纯粹是被吓到了加上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就是鬼。你见过哪个鬼胆子小吗?没有吧,你肯定连鬼都没见过,所以我必不可能是胆子小。
  闹鬼这事没两天就传开了,再也没有什么宫女太监敢靠近藏书阁,这倒是方便了我行事,更加肆无忌惮的在藏书阁里东翻西找,把各类名家的孤本扔的满地都是。
  我叼着根笔,在书上涂涂画画,把跟鬼魂魂体长命有关的记载都勾画出来,方便我查阅。小女鬼趴在地上,抱着不知道从哪里搜罗来的几本书,也学着我涂涂画画。当然,她是碰不到笔和书的,只是做做样子,连书都是她指地点我去搬回来摊开给她看的。
  “兔子哥哥……”
  身后传来细微的喊声,我叼着笔扭头去看。徐楚那奶团子扒着门框,露出半个身子,眨着他那双大眼睛,怯怯地看着我。
  几天没见到这奶团子,我着实是有点想念他,把嘴里的笔拿下来,冲他张开手,笑开道:“快来小奶团子。”
  徐楚蹬蹬地迈着他矮小的腿跑过来,一头扎进我的怀里,黏糊喊着:“兔子哥哥……”
  “你这小鬼,谁教你叫我兔子哥哥的,叫我宰辅大人。”我伸出手往徐楚头上点了一下,笑问:“你怎么来了?一会你那个讨人厌的阿哥出来,知道你来找我,非得气死不可。”
  “我想你……只有你会陪我玩。”徐楚又拽着我的腰带不撒手,从我怀间露出半只眼睛看了一眼姜湘,又怯怯地缩回去,小声道:“阿哥知道我来找你,阿哥出不来。”
  我疑惑地一挑眉:“什么?徐生不是再过半个时辰就能出来吗?”
  “那是在……在外面。在皇宫里,阿哥是出不来的,因为阿哥是……是……”徐楚偏着头,仿佛在想一个他还不太记得住的词。顿了片刻,他眨巴着的眼睛猛地一亮,想起来那个词,对我说道:
  “因为阿哥是厉鬼!”
  厉鬼?!
  我的眼瞳猛地收缩一下。
  单听这俩字就能猜出来,徐生跟我和徐楚这种温和没有杀伤力的鬼不同。当然,这个温和没有杀伤力不包括我对梁宴。但我常年听的话本子和民间那些散道都说过,厉鬼是对自己的死有极大怨气,以致无法轮回投胎的人。
  可徐生死的时候才十四岁,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到底要多么的绝望、多么的愤慨,才会在死了之后这么多年都还咽不下那口气,让自己成为一个不得往生的厉鬼?
  听了半个墙角的姜湘放弃去看她的书,兴致勃勃地凑过来,拨拉了一下徐楚的脸,满眼的好奇:“谁是厉鬼啊,你哥?他怎么做的厉鬼啊?为什么会做厉鬼啊?快给我讲讲,我最喜欢听这种故事了。”
  我也百思不得其解,但还是制止了姜湘不停扒拉徐楚脑袋的动作,一巴掌拍在她头上:“别欺负小孩子。”
  “我死的时候才十六!”姜湘捂着头向我抗议,“我也是小孩子!”
  “好好好,你也是你也是。”
  我敷衍地应着姜湘,正准备趁徐生出不来再好好套套奶团子的话,就听见外面传来隐隐约约的响动,紧接着有人推开阁楼的大门,准备走上来。我立刻捂住徐生的嘴,一只手抱着徐生,一只手拖着小女鬼一起移入角落里。
  移到一半,我才想起来如今我和这俩小孩儿都是鬼,活人根本看不到我们,完全没有躲得必要。
  我讪讪地放下捂着徐生嘴的手,去听外面的动静。
  有人像是从后面急匆匆地赶来,去喊先前推门而入的人:“陛下,陛下……”
  我听着有点像梁宴身边的苏公公,竖起耳朵听他又说道:“陛下,夜深露重,您怎么一个人出来了?也不让奴才们拿件外氅披着,前几日本就淋了雪,伤都还没好全……”
  “无碍。”站在他对面的人出了声,我一听,果然是梁宴。
  真是晦气,大半夜的还撞上这狗东西。
 
 
第16章 最不想让他好过之人
  梁宴也是有病,大半夜的不好好看他的折子,再不济去后宫跟他的妃子们唠唠嗑,闲得无聊跑藏书阁来干嘛。
  苏公公显然和我有一样的疑问,问道:“陛下来藏书阁……可是要找什么东西?需要什么让奴才们去找就是了,您何必自己过来。”
  梁宴却没答,只是问:“这藏书阁近来闹鬼,你可听闻?”
  “呦,陛下,这是哪个不长眼的跟您扯这种无稽之谈,奴才定好好的罚他。”苏公公答道,“左不过是几个偷懒耍滑的奴才们编的瞎话,陛下可千万别往心里去。陛下乃真龙天子,自有神明护体,哪里来的鬼怪能近的了陛下的身。”
  梁宴的语气淡淡的,只说了一句:“是吗。”
  当然不是!
  我骄傲地挺起胸膛,我不就是鬼吗,我就能近的了梁宴的身!我不只能近他的身我还能吸他的阳气还能放马捉弄他,还能让他给我当车夫!还能一榔头砸晕他!
  我是鬼我骄傲!
  姜湘看着我的动作贴墙角的动作,疑惑地挑了挑眉,问道:“我们为什么不可以下去听?”
  对哦,我是鬼,我是可以飘下去听他们讲话的。不仅能听,我还能光明正大的看,不需要在这里梗长了脖子听墙角的。
  失策!
  我尴尬地捏拳放在嘴边咳了咳,一敲姜湘的脑门,义正严词道:“偷听什么偷听,别人谈话我们怎么可以偷听呢,礼义廉耻,做鬼了也不能忘啊!对吧,徐楚?”
  我能感受到徐楚身体里徐生的那个灵魂冷冷地睨了我一眼。
  “对对对,您说的对。”姜湘学着我敷衍她的样子敷衍我,我摇着头轻轻笑了笑。
  “陛下,您慢点,老奴为您照着灯。”
  几句话的功夫间,梁宴他们已经走了上来。油灯的光照过来,我眯了眯眼,下一秒,梁宴就站在了我面前。
  梁宴看上去清减了许多,宽大的大氅披在身上,显得他整个人格外消瘦。我算了算日子,距离我砸晕梁宴那次,已经过去四天了。梁宴头上的伤还未好,白色的布条缠在头上,隐隐约约透着点血迹。
  “这扮相不错。”我点评道,“适合去唱小寡妇上坟。”
  姜湘一脸“你疯了吗这可是陛下啊!”的惊恐表情看着我,但她应该很快想起了我砸晕皇帝的战绩,缩在一旁不说话了。徐楚……徐楚还在玩我的衣带子,我真搞不懂这衣带到底有什么值得翻来覆去捏在手里玩的。尤其这衣带的原身被人装在檀木盒子摆在衣冠冢后,我看到这衣带的心情就更复杂,索性一扭头……
  一扭头又看到了梁宴。

  梁宴捡起我随手扔在地下的书册,翻了翻,目光扫过散乱在地各种书卷。
  “这……”苏总管看着地下的一片狼藉,气道:“这群奴才,实在是太为懒怠了!乱成这样了竟也不收拾,老奴一会就去找这儿管事的好好问问!”
  “他也喜欢这么做标读。”
  苏总管听到梁宴的话扭过头:“陛下您说什么?”
  梁宴的手顿在书册的某一页,我顺着光影和苏公公一起看过去,发现那页纸上有我下午做的标记,油墨还没干,灯一照就淡淡的反着光。
  “以前沈……宰辅也喜欢这么做标读,书房里的书总被他画的到处都是。”梁宴似乎是轻笑了一下,但烛火昏暗,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一声短促的气音。
  苏公公叹了口气,道:“陛下对沈大人还是极好的。”
  “是吗。”梁宴发出今晚第二声轻笑,这一回哼笑的意味更加明显些。“可我才是这世上,最不想让他好过之人啊。”
  就是!
  这一回我非常的赞同梁宴。
  梁宴才是这世上最恨我入骨之人。他会看着我在冰天雪地里跪上半宿,跪到身体发僵手抬都抬不起来,然后才站在我面前施施然说上一句:“起来吧,朕宽宥你。”也会高高在上的朝衣袍尽散的我撒出一把银票,语气里全是鄙夷:“拿着你的卖身钱,去救那些愚民吧。”
  梁宴对我好?我怕苏公公并不懂什么叫好的含义。
  苏公公还欲再言:“陛下……”
  “不用再说了。”梁宴抬手止住了他的话语,他在几本都做了标记的书上扫了一眼,吩咐道:“去把这管事的找过来,我有话要问他。还有,宣段久进宫。”
  “鬼神、投胎、转世……”梁宴合上手里的卷册,准确复述出了我所标画的内容。“到底是有人在装神弄鬼,还是……”
  梁宴突然抬头望向我的方向,即使知道他看不见我,我的心里还是没来由的一阵心慌。
  “还是……你真的想告诉我些什么。”
 
 
第17章 生而为民不惜身
  梁宴不会看出什么来了吧。
  我心里微微提着一口气。梁宴是个极其聪明的人,他小时候不受宠,在先帝眼里几乎是个透明人,连皇子们读书的场地都没资格去,到了束发之年也没正经读过几本书。但当年他登基还没多久,无论多晦涩难懂的文章经艺,多话里藏话的奏书章本,只要我稍加提点一二,他就能瞬间参悟其中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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