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辅——独惆

作者:独惆  录入:04-11

  “陛下不会在意这些小事的。”我温和的对她笑,向她承诺:“您会成为中宫皇后。”
  时隔多年。
  萧嫣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怯怯生生偷瞄梁宴的小姑娘,我也不再是那个温和的愿意对她笑的沈大人。我们之间隔着仇恨、怨嫉,隔着她新婚之夜梁宴的不辞而别和突然来访,隔着这深宫之内她不见天日的哭泣以及我对她深深的愧疚,如今还隔着生与死。
  梁宴实在狠毒。
  他不仅折辱我,还成功让我得罪了中宫皇后和骁骑将军一家。而我秉持着我那仅剩的一点点良心,千挑万选了一个爱梁宴的,也毁了人家一生。
  我叹了口气,听见一旁的宫女回答她:“陛下先前是回来了,但奴婢方才听苏公公说,陛下用了盏热茶就又走了,独身一人不知去了哪里。”
  “呵,他还能去哪里,”萧嫣冷哼一声,豆蔻的指甲搭在婢女的胳膊上。她那双眼里全然没了对梁宴的喜爱与少时的活泼,只剩下一汪平静的毫无波澜的眼眸,说话的时候流露出些许讥讽:“无非又是守着那座什么都没有的衣冠冢去了。活着的时候没见他对人有多好,如今人死了,他倒是好像比谁都难过似的,惺惺作态。”
  婢女吓的左右环顾了一圈,劝道:“娘娘慎言,陛下这几日心情都不好,您可千万别在这时候得罪陛下。”
  “我得罪他还少吗?”萧嫣摆了摆手,“罢了,今日就不去了,改日再去找他说也是一样的。”
  我看着她们主仆远去,皱了皱眉,又抬头看向不远处的乾清宫。
  衣冠冢?
  死了人?
  这都什么有的没的。
  我站在原地纠结了一会,最终还是没能抵过好奇心,朝乾清宫飘去。
  乾清宫很大,但我对这里可谓是轻车熟路,一年有一大半的时间我都被梁宴困在这里,不是公事批折子就是私事被压在龙床龙椅上,总之就是跑不掉。
  所以我几乎没怎么转就在后院里瞧见了梁宴。
  同时瞧见的,还有萧嫣口中那座所谓的……“衣冠冢”。
  说是衣冠冢,其实就是一块几尺高由白玉做的碑插在土里,土后面还放这个檀木盒子。由于有人在场,我没办法打开那盒子看看里面都放了什么东西。不过那碑上并未刻字,也并未摆香,只有一座白玉碑身立在那里,孤孤单单的,显得尤为凄凉。
  这是谁的碑?
  我望了望那干净的碑身,又偏过头去看梁宴。梁宴就坐在那碑前,面前还放着一张小桌,摆满了奏章。梁宴展着折子边批边念:“关西镇遇洪水,毁良田二十四亩,死伤七人,家禽无数……”
  嗯?
  梁宴在干嘛?
  我看着梁宴手上的笔落在折子上,朱红的墨迹顺着纸张的纹路晕染开。
  在墓前批折子?
  脑子没病吧?他什么时候有这种特殊癖好的?
  梁宴听不见我的疑惑,批完一本他又径直去拿另一本:“杏关村屡遇悍匪,抢掠无数,山匪猖獗,百姓不安……”
  “惠阳县令官商勾结,侵占良田三百亩,官官相护,百姓控告无门……”
  “虎门镇……”
  梁宴一本一本往下念,听的我头都大了,正准备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就看见梁宴批完两本,忽的停下笔,没抬头,却问道:“这几年官、商、匪三者互相勾结的事时有发生,沈大人可有什么好办法?”
  我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腰已经弓了下去,下意识答道:“官商勾结大都为财,犹可拖延,悍匪却伤及百姓性命,需先派兵剿匪,再……”
  答到一半,我反应过来,猛地抬头看向梁宴。不对啊!我说话梁宴根本就听不见,他问谁呢?然后我再一抬头看向那座无名碑,心里的荒谬感油然而生。
  这碑……不会是……我的衣冠冢吧?
  梁宴……给我建了一座衣冠冢?
  我震惊地去看梁宴。梁宴看着案上的折子,又抬头看了一眼那座玉碑,问:“沈大人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吗?”
  “就派兵剿个匪的事,你能别搁这儿神神叨叨的了吗。”我抱着臂,翻了个白眼。管他衣冠冢是不是给我建的,我都死了,关我屁事!
  “不,你会有办法的。”
  梁宴突然低下头,勾了勾唇。他抬手把玩着手里那只沾了朱砂的笔,眼神先是垂着,又慢慢地抬起来,瞳间的温度也随着这个动作一点一点降下去,化成浓墨般的凉。他面无表情地看向那座玉碑,就像无数个朝会坐在高位之上时,冷冰冰地朝我扫来一眼一样。
  “这点小事难不倒你,只是……你死了。死人哪里会有什么好办法。”
  我无言以对,弄不清梁宴疯疯癫癫在作何。
  梁宴低着头,轻轻转动着手里的笔,笔尖的朱砂被他一扬,有少许洒到对面去,落在那座通身白净的玉碑上。梁宴表情有一瞬间的怔愣,下意识伸出手要去擦,又在即将碰到碑身的时候停顿下来。我总感觉梁宴的侧脸在这一刻显得尤为落寞,那双桀骜的眼突然间沉寂下来,倒叫人看着心里泛起点难受。
  “呸呸呸!难受个屁!”我立马在地上晦气地呸了几声,只是心里却没由来的泛起个念头。
  这狗东西不会真在怀念我吧?
  我死命地摇了摇头:“不不不,这是猫哭耗子!嘁,假惺惺。”
 
 
第13章 枉为人臣
  果不其然,梁宴的手在空中停了没多久,就嗤笑一声放了下来。他刚才茫然的表情全然不见,又换成我所熟悉的讥讽面孔。
  梁宴一根手指点着下巴,看着玉碑上的朱砂痕迹勾起半边唇:“你死了啊,沈子义。”
  “你死了……”梁宴往案几上的酒杯里斟了满满一杯酒,然后一扬手,把酒杯里的酒泼向玉碑。“你死了。”
  酒渍洒在桌台和梁宴的袖口,但梁宴根本不在乎。他嗤嗤地笑起来,半个身子倚在后面的座椅里,显得格外的惬意与散漫,只是嘴里喊道:“你死了啊,沈子义!”
  妈的,我死了就死了,你至于喊这么大声吗?鬼耳朵都要被你震聋了!我就知道你这狗东西不安好心,怀念我个屁!
  我掏了掏耳朵,往旁边站了点,并不想理这条疯狗。
  “你竟然敢死……”梁宴抬头望向这被皇宫瓦墙框住的四方之天,伸出手捂住了眼,胸腔不住的传来闷笑:“你竟然敢自戕。”
  我简直觉得梁宴下一秒要笑死过去,然而他却突然坐直了身子,拿起桌上的折子展开来看:
  “百姓。”
  “社稷。”
  “黎民。”
  我看着梁宴扬着下巴念出这三个词。他点了点头,神情看上去颇为认可,我却并不知道他在认可什么。
  下一秒,我就看见展开的折子被他猛地撕开,金漆的印壳连带着飞扬的纸屑,被他狠狠地砸在玉碑上。
  梁宴双眼猩红地吼道:“沈子义,你竟然敢死!”
  桌上的奏章被梁宴一股脑抱起来,全部砸向那座玉碑,方才留在碑上的朱砂被飞来的奏折抹开,顺着玉石本身的纹路流成一片红,呈现一种妖冶的美感。
  “你留下这么个烂摊子扔给我,你自己就一个人死了?沈子义,你枉为人臣!”
  我他妈的!
  我啪啪就给梁宴扇了两巴掌,虽然打不到,但我真要被这狗东西气死。
  枉为人臣?呵,我沈弃摸着良心,指着天对着地发誓,我对梁朝殚精竭虑,一生心血都尽付于此。不然就凭梁宴这么个不受宠还得位不正的皇子,凭什么能坐稳这江山?!凭什么能让那群鸡蛋里挑骨头的老臣心服口服?!凭什么能让风雨飘摇的梁朝在短短几年就恢复生机?!
  我枉为人臣?
  我枉为人臣京都的尸骸早就堆得有三尺高了!但凡我不是一腔心血都付诸于江山社稷黎民百姓身上,我早就在梁宴羞辱我的时候反手抹了他的脖子,然后投湖自尽了。还用得着等到现在?
  梁宴那个狗东西还在继续:“沈子义,你以为你死了就一了百了了吗?”
  梁宴站起身,用力指了指那座白玉碑,这时我才闻到他身上裹挟着一股酒味,混着香料的檀木味,直冲的呛鼻。
  “你以为你死了就能还得清那些血债了?你身上背着那么多人命,那么多血仇,你以为就结束了吗?”梁宴发声桀笑,吼道:“不可能的沈子义!你死了也得下地狱!”

  我表情微动,站在一旁不说话,胸腔里的怒火却涌的比山还高。我动了真火,环顾四周一圈,心里盘算着该拿什么东西把梁宴的脑袋打开花。
  “你以为你死了就能万事皆空,就能……摆脱我了?”梁宴把壶里的酒全部倒在地上,低着头阴狠的笑起来:“沈子义,我有很多办法,能让你死也死不安心。”
  我眉心一蹙,抬起头来冷冰冰地看着梁宴。
  “百姓、黎民、社稷,你不最关心这些吗。对了,还有你放心不下的妹妹,我要把他们全部都毁掉。你知道我的,沈弃,那些蝼蚁的性命我通通都不在乎。我本身就是怀着仇恨登上的帝位,是你亲手把我送上这个位置的,我也要你看着,我亲手把这一切都毁掉。”
  毁你祖宗!
  我飘到梁宴身侧,拿着各种物件在他脑袋上比划。
  石头?不行太小了,这么点砸不死梁宴这个疯子。奏折?不行太多了,一沓一沓砸我得砸到什么时候。砚台?不行太大……大点好啊!大点砸死他个狗东西,一击致命!
  我颠着手里的砚台,面无表情的盯着梁宴的侧脸。
  “沈子义,你逃不掉的。我会找法师来超度你,让你的亡魂永远困在皇宫这个阴暗的角落里,我还要把你葬入皇陵,让那些被你所杀、因你而死的厉鬼在地狱里纠缠你。我会把你埋进我的墓里,让你生生世世都只能屈辱地躺在我身下,做这帝位之下无法反抗的一条狗。”
  梁宴挑起唇,他面上一片冷静,叫人看不出丝毫端倪,嘴里离经叛道的话却让人发寒:“我要让流民失所、饿殍遍地、尸山成海、血流成河,我要让这京都的每一寸雪里,都躺满尸体。”
  “我还活在地狱里呢沈子义,我要拿你心心念念的万民陪葬!”
  “砰!”
  我用力把自己手里的砚台砸出去,梁宴应声倒下。
 
 
第14章 巧合,纯属巧合
  等会儿?!
  我发誓,我是冲着我自己脚下那块空地砸的,只是想让梁宴听到动静清醒清醒。然而没想到砚台就那么巧的砸在我刚随手扔在地上的石头上,那石头被崩起来,又那么巧的被我乱舞的袖口一扇,裹挟着风直楞楞地冲着梁宴的脑门去了,而梁宴被砸之后一个踉跄,又那么巧的一脑门摔在了玉碑上,头顶呲呲的冒着血,顺着玉碑上的纹路往下流,不省人事了。
  啊哦。
  我不会把梁宴砸死了吧?
  谋害圣上什么罪名来着?我可提前说,我已经是个鬼了,没有九族可以诛。
  我走上前去,拿一旁的树棍子戳了戳梁宴,梁宴无声无息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安静的像一具死尸。
  不是吧!我说这是个巧合有人信吗?真是巧合,纯属巧合啊!天地良心,我真没想这么简单粗暴的把梁宴弄死!他还没有接班人呢,现在死了,就真的是朝野动荡,万民不安了。
  我咬着下唇绕着梁宴转圈,半晌一咬牙,伸出手去探梁宴的鼻息。指尖温热的呼吸感传来,我心里一块大石才算轰然落地。
  梁宴没死。
  没死就好。
  如果我还活着,我巴不得梁宴现在就咽气,让他去阴曹地府体会一下人情冷暖,下辈子投胎做个正常人。
  可是我死了。
  我死了,可这国家需要一个像样的人撑着,撑着它欣欣向荣、蒸蒸日上,撑着百姓安居乐业、阖家欢乐。正如梁宴所说,我这一辈子,最关心、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什么都没有做错认认真真生活的黎民百姓,他们不该遭受国家的动荡和战争的摧残,而这满朝文武才干英能中,我唯一相信能撑着梁朝往前走的人,只有梁宴。
  梁宴不能死。
  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人来,我真怕梁宴就这么流血流死了。无奈,我只能把梁宴腰间挂的繁多的玉坠子扯下来,一个一个的往地上砸,在我砸到第四个的时候,殿外终于传来响动,苏公公搭着他的大浮尘走进来,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陛下?”
  见半天没有人搭话,苏公公又往前走了两步,这下他看见昏倒在地的梁宴了,吓的手里的浮尘掉到了地上,惊呼起来:“陛下!陛下!”
  “来人啊!陛下晕倒了!传太医!抓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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