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玫瑰——过日辰

作者:过日辰  录入:04-11

  裴郁的话出口,却有些收不住:
  “你一直在骗我。骗我说从三年前就没见过何年,骗我霍星宇的失踪与你无关,骗我你要声讨霍星宇只是因为看不惯他的所作所为,你从来没有告诉我,你也是受害者的一员!”
  那天在解剖室看到的不堪入目画面,从他眼前一闪而过,他闭了闭眼睛,才将那股晕眩感觉驱逐出脑海,扶住大石,重新站稳:
  “那个愿意站出来指控霍星宇的初三年级男生,就是你,对吗?”
  沈行琛沉默半晌,才松开已被咬得失去血色的下唇,浅浅笑了:
  “小裴哥哥在意这个?如果我承认,你会觉得我肮脏,后悔跟我上床了,是么?”
  裴郁这次是真气得冷笑。
  是,他是后悔了。
  后悔为什么没在床上干死这个人,让他还有闲心想着那个姓霍的孙子!
  手里的芯片被裴郁一把掷在地下,他上前一步揪住沈行琛衣襟,重重怼在其身后的石壁上,反手摸出一把手枪,黑洞洞枪口抵上对方太阳穴,眼神里半是烈火半是冰霜,淬成铮铮清响的一柄利刃:
  “都到现在了,还跟我欲擒故纵?你知不知道,只要我扳机一动,没人会再关心你沈行琛姓甚名谁,从前受过什么屈辱,后来又讨过什么公道,这世上只会立刻减少一个作恶多端的杀人犯,多出一个击毙犯人立功的警察!”
  沈行琛的眸光却没有因为那把枪而产生哪怕一丝波动,只一眨不眨盯着他,笑意一分一分变得柔和温良:
  “小裴哥哥,我早说过,栽在你手里,我死生不计。若我有幸死在你枪下,换你一个锦绣前程,那我这千疮百孔的一辈子,也算没有白活。”
  说着,沈行琛便微微侧身,在他手臂的禁锢下,勉力抬手,抚上那把冰冷黝黑的枪管,浅浅一笑,贴上自己的双唇。
  他如此热烈而痴迷地吻着那把枪,就好像那是裴郁本人幻化而成。黑沉沉枪管与浅玫瑰色唇瓣抵死缠绵,禁欲和情%欲兵戎相见,难解难分的恋战。
  这颇有冲击性的画面映在裴郁眼中,如同冬日严寒也在那舔舐下一寸一寸升温,直至燃起炽腾的火焰,融化他坚冷的冰壳。
  这个人始终和初见时一样,危险,诱惑,抛出眼波作武器,浑然天成的撩人风情里,长满不顾后果的执拗与疯狂。
  他忽地就泄掉了所有质问的气力,来之前汹涌的怒火,在沈行琛纯真的媚惑面前,是如此不堪一击,只要被那双澄澈的黑曜石望上一望,就立刻丢盔卸甲,散落成无力捡拾的一地狼藉。
  他慢慢推开眼前人,放下那把代替他承受引%诱的枪,几乎是悲伤地问着沈行琛:
  “你就这样一心求死,执着到连孔明灯里的愿望,也要以死为前提?”
  沈行琛微微一怔,明白过来后,望着他的双眼水光潋滟,说不上是喜悦,是惆怅,轻轻摇头:
  “我没做错,可活人的法律不这样认为,我早晚是要死的。其实放孔明灯那天,我想过要把一切都告诉你,原原本本,毫无保留。可那个时候太美好了,美好得让我不愿去想任何龌龊,更不愿去想和你分开的可能。”
  “小裴哥哥,下辈子,我想和你在没有黑暗的地方相遇,我们干干净净,坦坦荡荡地好一辈子。我早说过,站在阳光下,永远看不清阴影里的东西,只有站在阴影里才可以。可是小裴哥哥,我身陷阴影太久,已经回不到阳光下了,只好等下辈子,清清白白地来见你。”
  裴郁听到那嗓音里隐约的泪意,与沈行琛眉梢眼角的浅笑,形成一种残忍的对比,令他忍不住狠狠一痛,心防哗啦就塌了一块。
  他说不出话,静静看着沈行琛转身,把那只小木箱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眉眼弯弯,展示给他看:
  “这辈子我来去无牵挂,只留下这些念想,陪我到最后。这是你车上的后视镜片,我舍不得还给你,就送给我吧。还有这把伞,虽然打上之后,里面比外面雨更大,可多亏了它,才让我找到机会,送你回家。”
  说着,沈行琛微微一笑,取出最后一样东西——那只一直被他带在身边的沙漏,动手将它拆开,露出里面静止的暗色细沙:
  “这是江天晓的骨灰。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也可以安心了。趁我还有这个能力,就让他远离剩下的纷扰,回归大海吧。”
 
 
第221章 突然想再多活两天
  裴郁就那样看着沈行琛打开沙漏,手腕一扬,灰白相间的骨灰纷纷扬扬落入大海,被滔滔的清波埋葬。
  他这才恍然,为什么之前提出要去祭奠江天晓时,对方告诉他不必了,没有墓碑。
  原来沈行琛一直将他的墓冢带在身边,时刻不曾离开。
  “其实骨灰刚拿到手的时候,没有这么细。”沈行琛望着空沙漏,语调忧伤,像对他讲,也像自己回忆,“那会儿我天天磨到凌晨,连续一个礼拜,才磨成现在这个匀净的样子。做成沙漏,也是为了提醒我自己,时间在流逝,江天晓的冤屈,还没有昭雪。”
  说完,又笑着朝裴郁看过来,一只手轻轻放在腰侧,裴郁知道,那是他腰上那块浅玫瑰色烫伤痕迹的位置:
  “小裴哥哥,我又骗了你,这里的伤不是油烫的,是我那时候偷骨灰留下的。”
  沈行琛对他说,七年前自己跑到殡仪馆去送别江天晓时,遇上了何年,便借了对方的假记者证一用,混进一墙之隔的火葬场,去等江天晓的骨灰。
  遗体烧完后,焚尸炉门被打开,要等温度降一降才能进去收集,他便把当时身上带的所有钱都洒在拐角处,一叠声地问这是谁掉的钱,趁在场其他人都去查看时,迅速跑进炉子,偷了一捧骨灰带出来。
  滚烫灼热的骨灰,给他腰上留了个去不掉的浅浅疤痕。
  “江天晓救过我一命,我还他一个清白,勉强也算不欠他了。”沈行琛唇角的月牙儿,弯弯荡荡,勾勒大海的风浪。
  裴郁心头一动,不由得问道:
  “当年你在学校,想炸掉的不只是霍星宇车的轮胎,对吗?”
  “我想和他同归于尽。”沈行琛笑笑,语气里有着云淡风轻的哀凉。
  他说,那个初夏时节,他撞破霍星宇伸到女同学裙底的手,随后又被老师叫去教育一通,还没等全想明白,霍星宇便找上门来,以他某门功课拉低了年级平均分为理由,叫他去补课。
  坐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他有些不安地等待着“其他还没来的同学”,喝下一瓶霍星宇递来的饮料后,便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他已经躺在了那家小宾馆的床上,被霍星宇压着,丧失了反抗的力量。
  回到学校后他没去上课,一个人跑到澡堂,整整洗了四个小时,洗到澡堂关门赶人,才踉跄着出来。

  他从化学实验室偷来那些材料,找到霍星宇的车,打算将对方连人带车炸上西天,还往自己身上洒了许多,准备到时候拼命抱住霍星宇,防止对方逃脱。
  结果还没等成功实施,就被江天晓发现并阻止。
  裴郁总算明白,当初为什么会有“江天晓一个法学生,居然懂得炸药配比和分量”的违和感,根本就是沈行琛没说实话。这人都往自个儿身上洒炸药了,鬼都看得出来。
  他幽幽地呼一口气,心口针扎似地,泛起绵密无休的疼:
  “那现在呢,你连何年都能杀,怎么不干脆杀了霍星宇?”
  “死算什么,太便宜他们了。”沈行琛眸中森凉的笑意,让裴郁不禁周身一凛,“我要他们长命百岁,每分每秒,都生不如死。”
  看着他唇边那抹比气温更冷的弧,裴郁抿住双唇,一时有些发不出声音。
  沈行琛是什么样的人,他比谁都清楚。
  危险,残忍,爱得痴迷,恨也疯狂。删水银跳楼
  自始至终,他迷恋的模样。
  耳畔只有喧哗的海风掠过,还是沈行琛开口,打破了沉默:
  “何年不是什么好人,他有偷窥的癖好,还专门建了地下暗室,冲洗他偷拍的那些隐私照片。可他罪不至死,而且在我走投无路时收留了我,我不想杀他。”
  裴郁凝视着他,眸光微动,如风中的古井。
  “他明明有机会好好活着,可他偏偏起了不该起的觊觎之心,自己找死。”沈行琛眼中波光粼粼,像映着多年前那场橙黄的火光。
  他对裴郁说,自从何年某次醉醺醺从外面回来,不慎撞见他在浴室,就生了龌龊心思,软硬兼施想强迫他就范,都没能成功。
  终于某天他回到事务所,发现何年喝了酒倒在床上睡得昏天黑地,而床边掉落的打火机不知怎地引燃了散落的衣物,火势蔓延得迅猛而无声。
  他呆立在原地,不言,不动,直到火焰带来的热浪灼痛了他双眼,才如梦初醒般,一步一步,退到安全距离之外。
  退开之前,他信手一挥,清亮的酒液便洒了何年一身。
  他看见了,何年被浓烟与疼痛惊醒,身陷火海,无力逃脱,在那片跳跃的烈焰中,向他伸出求救的手。
  可他没有上前,也没有回应,只是安静站在那里,眼底盈满比烟雾更浓重的哀伤,任由那个翻滚挣扎的身影,逐渐在视野中寂灭。
  当那嘶哑的惨叫声再也听不见时,他才摸出手机,按下了119。
  他说这些时,眼中自嘲之色淡薄却繁盛,无端让裴郁想起他曾向自己吐露的那句——
  “我自己陷在烂泥里,不想把你也搞脏了。”
  裴郁想,什么是烂泥,什么又是脏。
  他不由得放开紧抿的唇,语调和这天光水色,都慢慢变得温柔:
  “跑就跑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沈行琛纤长的眼睫忽闪,瞅着他的目光如海洋浮动。
  裴郁微微叹口气:
  “你明知道,现身是要坐牢的。不是一心求死么,还回来受这个罪?”
  “不为什么。”沈行琛轻轻笑了,“遇见你了,就突然想再多活两天。”
  裴郁也跟着扯了扯唇角,他觉得自己现在这个半哭半笑的表情,肯定一点儿也不帅:
  “你十恶不赦,视所有的命为草芥,包括你自己,还会有这么惜命的时候?”
  “十恶不赦?”沈行琛露出的一点皓齿如珠如玉,晃得他目眩神迷,“小裴哥哥,除非对你的迷恋是种罪恶,否则,我可不知道我有什么罪恶。”
  裴郁从鼻子里发出一个音节,视线与心弦,都柔软得一塌糊涂。
  身后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他徐徐转身,看见廖铭带着几位刑警,疾步朝他们奔过来。
  几个一队的兄弟训练有素,无需发号施令,四把黑洞洞的枪口,便遥遥对准了沈行琛,像他们曾多次令之束手就擒的犯罪嫌疑人。
 
 
第222章 至高无上的献祭
  “放下吧。”
  裴郁听到廖铭对那几位兄弟说。
  枪口纷纷落下,几个人互相对视一眼,又移开目光,气氛不再剑拔弩张。
  裴郁看着廖铭一个人走上前来,停在他一步之外,声音一如既往,低沉稳妥:
  “小穆已经抓到了。我原本怕你有危险,才带人过来,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说着,廖铭微微动了动,挡住身后兄弟们的视线,摸出一副手铐来递给他,顿了顿,才说:
  “你自己决定。”
  说完,廖铭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眼光并不往沈行琛那边瞟,很快便转身,一扬手,示意那几位队员跟自己离开,没有回头。
  看着他们的身影在远处模糊成失去形状的黑点,裴郁才缓缓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沈行琛脸上。
  金属材质特有的冰凉坚硬,抓在手里,硌得他指节生疼,连呼吸都带着撕裂的痛觉。
  现在这个地方,真正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他明白廖铭的意思。
  如果他要放沈行琛潜逃,这是最后的机会。
  “你告诉了他们,我们在这里。”他听见沈行琛开口,字与字之间,弥漫出皑皑的荒凉。
  他没有应声,沈行琛一双漂亮的眼睛却始终望着他,浅浅笑开,如玫瑰花瓣风情摇晃:
  “但我不在乎了。小裴哥哥,由你亲手抓住我,是我为你力所能及的,至高无上的献祭。”
  他双腿像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手里的铐子也仿佛有千钧重量,无论如何,不能抬起分毫。
  沈行琛把空沙漏放回那只小箱子,像完成某件长久悬心的大事似地,呼出一口释然的长气,微笑向他走来,一步一步,走得缓慢,坚定:
  “如果我有幸被判死刑,别忘了向局里申请带走我的尸体,给你做副骨架。我可不想一直躺在黑乎乎的地下,又阴,又冷,我只想永远陪在你身边,哪怕,是以白骨的形式。”
  话音落下,沈行琛便朝他伸出了手,双腕平举,一如他曾见过不计其数,手无寸铁,甘心伏诛的嫌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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