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玫瑰——过日辰

作者:过日辰  录入:04-11

  “跟你说?你做得了主吗!”女子抬头斜了廖铭一眼,“把你们局长给我叫出来,我要跟他好好说道说道!”
  “你要说道什么?”廖铭还是一副八风不动的态势。
  “当然是说说你们怎么草菅人命,拿我们老百姓的事不当事儿!”女子又叫一句。
  “杨映霞!”裴郁听到廖铭扬声道,“会说话你就好好说,不会说就哪儿来的回哪去。你女儿现在还在冰柜里孤零零躺着,等你们接她回家!胡搅蛮缠解决不了任何事,公安局门口,不是让你撒泼耍横的地方。”
  那声音虽然不大,却字正腔圆,稳重威严,自带一种不可抗拒的威慑力,裴郁听在耳中,头一次感受到这位年轻刑警队长的魄力。
  也许是被廖铭忽然喊出自己的名字唬了一跳,也许是见围观群众渐渐散去,自己再没什么表演余地,裴郁看到杨映霞愣了一愣,张张嘴,没发出声音。
  她身旁的中年男子,一直沉默不言,这时候倒是讷讷道:
  “我闺女死得不明不白,你们公安局,总得负责吧……”
  “谁说她死得不明不白了。”窦华忍不住开口辩解,“杜雪确实是自杀,只不过为什么自杀,您总得给我们时间去调查啊。”
  “调查什么,调查什么,啊?”杨映霞站起身,将那块写字的白布塞给丈夫,拍拍身上的土,朝他们这边走近两步,“一个自杀就想打发我们,一了百了啊?”
  见她靠近,裴郁和窦华都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哦对了,我还听说,认定我们小雪自杀的,是你们公安局的法医还是法师什么的……是谁,是不是你?还是你?”杨映霞又上前一步,伸手就要抓人,裴郁躲闪不及,差点儿被抓个正着。
  所幸,一旁的窦华这时挺身而出,一步迈上来,挡在裴郁跟前:
  “哎——您说归说,别动手呀……”
  “好家伙,我这儿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一个年轻男声响起,裴郁转头一看,居然是杜雪跳楼那天,在楼顶天台上拉了他一把,没让他掉下去的那个彭冬冬。
  今天对方穿了件和上次相同款式,不同颜色的连帽衫,整个人看上去圆头圆脑,一团喜气。
  裴郁向他轻轻颔首,算作致意。
  方才他混在人堆里,裴郁没注意到,现在人群散开,他朝裴郁和窦华这边挥挥手,走过去,对着杨映霞两人,连数落带劝导:
  “我可听半天了,你俩号称是要给闺女喊冤,喊了一早上,一个字也没说到点儿上。警察都来好几拨了,你有什么冤,什么仇,倒是说明白,让人家给你做主呀,光撒泼有什么用哦。”
  杨映霞看看彭冬冬,又看看旁边正把自己丈夫从地上拉起来的廖铭,叹了口气。
  趁着廖铭跟他们交谈,窦华朝裴郁勾勾手指,把他叫到一边,困惑不已地小声问:
  “裴哥,他们为什么大张旗鼓在这闹事啊,不怕被抓起来吗?”
  年轻人心思单纯啊,裴郁暗想。活人的成长,总要以荆棘风雨为代价,也不知到底是好是坏。
  他抬手,做个数钱的手势,眼看着豆花儿的表情,从恍然大悟,到目瞪口呆,再到难以置信:
  “可……那是他们的女儿呀,女儿精神状态那么差,他们都不知道,女儿一死,就跑过来闹事要赔偿,这……”
  裴郁放下手指,淡淡开口,神情没有任何波澜:
  “活人的世界,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凉薄,愚昧,不知餍足。这样阴沉,无望,不堪一顾。
  亲生女儿又如何,一旦沦为可以捞钱的砝码,体面便是头一件被丢弃的东西。
  他宁愿替死人说话,也不愿为活人动容。
  因为不值得。
  这是他从十岁生日那天起,就深信不疑的法则。
  然而,他不能说太多,也无需说太多,对方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去慢慢体会。
  这一生中可以放肆单纯的时间实在太少,象牙塔顶的梦已足够短暂,又何必过早醒来。
  他看着窦华脸上神情渐渐变得低落,便转开眼,朝廖铭望过去。
  等对方眼神扫来,他又抬手,遥遥做一个解剖尸体的手势,提醒廖铭,别忘了让家属签署解剖同意书。
  见廖铭点头,他便转身离开,将活人的世界,抛在身后。
 
 
第12章 苦哈哈滴小法医
  裴郁再次见到廖铭,已经是天色黑下来之后了。
  “同意解剖?”
  这是他目前最关心的问题。
  对方却摇摇头,微皱着眉:
  “还没提。家属情绪不稳定,上面的意思,先安排宾馆住下,回头再说,防止他们过于激动,再来闹事。”
  嗓音有点沙哑,想必已费了不少唇舌。
  裴郁眸光一黯,微微颔首。随即,将几张纸放在长桌上:
  “足印对比结果。”
  “有新发现?”廖铭翻看着上面深浅不一的足印。
  裴郁指尖点点其中一张:
  “死者家里一共出现三种足印,除去死者本人的,邹晟的,还有一种陌生足印,有新有旧,活动范围只在客厅,包括死者身边。”
  廖铭抬眸看看他:
  “能判断与死者死亡有关?”
  裴郁摇头,微垂了眼眸。
  “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听见廖铭追问。
  “从足印本身和步距来看,是个青年男性,年龄二十五到二十八岁之间,身高一米七二到一米七五,体型适中。”裴郁说,“看花纹,应当是一双运动鞋。足印前浅后深,但相差不大,可能从事和体力劳动有关的工作。”
  廖铭目光转了转:
  “出现时间能判断吗?”
  裴郁抿抿唇:
  “具体时间不能,瓷砖地上的足印不够清楚,只能说,从死者死亡前几天,到死者被发现。并且,如果是死亡之后出现,那这个人心理素质不错。”
  “何以见得?”廖铭挑挑眉梢。
  “有死人在身边,步履丝毫不见慌乱。”裴郁凉凉道,“要是豆花儿那种胆子,无论如何伪装,也会显露一点异常。”
  廖铭点点头:
  “好,这个疑点先保留。”又收起那几张模糊不清的足印,“你辛苦了,今天太晚了,回吧。”
  “廖队。”裴郁并不挪步,“我怀疑邹晟跟这件事有关系。”
  见廖铭并不反对,他便继续说下去:
  “死者卧室柜子旁边,有大量邹晟的足印,而柜子抽屉被翻乱,却没有财物丢失。加上卧室墙角小垃圾桶空了,我怀疑,他是要找什么东西,找到后先扔进垃圾桶,又觉得不放心,就把整个垃圾袋扔了出去。”
  说到这,见廖铭略略沉思,他相信对方与自己一样,已经开始回想勘查现场那晚,邹晟每每提及杜雪时稍显不自然的言行,手机里杜雪死前要约见的消息,以及明明手头有钥匙,却拖到十点一刻才开门,发现死者。

  他怀疑邹晟是在利用这个时间差,去翻找并扔掉一些可能带来麻烦的东西,撇清自己,才敢打电话报案。
  见廖铭沉吟不语,他又接着道:
  “我想去翻翻死者家附近的垃圾箱,看他到底在怕什么。”
  廖铭看一眼手表:
  “但我十五分钟后有个线上研讨会。”他指节轻敲一下桌面,“这样,我叫豆花儿帮你。”
  “不用。”裴郁望望窗外愈发黑沉沉的天色,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不是什么好活儿,何苦拖累他。”
  ————
  翻垃圾箱确实不是个好活儿,裴郁捱到夜深人静,街上看不见几个人的时候,才戴上手套和口罩,从杜雪家楼下开始,沿着邹晟可能的循行路线,一路翻找过来。
  不光翻找,找完还要恢复原状,怎么拿出来,就怎么放回去。
  脏污倒是其次,主要是味道熏人。烟盒废纸香蕉皮,剩菜烂汤罐头泥,各种生活垃圾,厨余垃圾混同一处,散发阵阵令人作呕的臭气。同时,还需提防时不时滚出来的破酒瓶,碎玻璃,尖骨头,以免被划伤。
  环卫工人的辛苦,他今儿算是略知一二。
  十几个垃圾箱的一无所获之后,他直起腰,稍稍舒展一下筋骨,又走向下一个,继续埋头苦干。
  其实他在局里的解剖室,也总是弥漫着一丝非同寻常的气味,那是长年被尸体骨肉和血液浸染,即使常常开窗通风也散不掉的,福尔马林与腐烂骨血抵死缠绵的证据。
  死亡的气息。
  他近乎病态地迷恋着那种冥王座下,黄金台上,燃起烈火,千花万叶化为灰烬的感觉。阴风尖笑,血肉凋零,只有白骨高傲永生。
  相较之下,眼前鱼龙混杂的活人气味,是如此俗不可耐,无趣,平庸。
  正想着,一阵轻飘飘的哼唱,带着笑意,在身后响起:
  “……苦哈哈滴小法医,半夜三更翻垃圾,求求老天别下雨,一下就是一身泥……”
  是儿歌《采蘑菇的小姑娘》曲调,轻快,飘忽,自暗夜里传入耳膜,一半喜气,一半诡异。
  裴郁骤然转头,果然,一辆灰蒙蒙的帕萨特停在身后几步之遥。
  而那个正斜倚车门,以一个十分风流潇洒姿势靠在车旁,唇边还噙着一支烟,朝他盈盈笑着的人,不是沈行琛又是谁。
  翻垃圾翻得太投入,连停车声都没注意。裴郁缓缓站起身,像看神经病一样盯着对方。
  “不要这样看我啊,小裴哥哥。”沈行琛笑得花枝招展,“如此深情的眼神,我会误以为你爱上我了。”
  裴郁微微昂首,眸光堪称睥睨。
  这人不仅神出鬼没,还自作多情。他这眼神,明明是看到智障后的无语。
  “你来干什么。”裴郁口气淡淡,“我现在没空看卷宗。”
  “可我有空看你呀。”沈行琛又笑笑,一面走近,一面朝他徐徐吐出一串白烟。
  烟雾袅袅上升,裴郁透过雾气看到他那双漂亮的黑眸,眨一下狡黠,眨两下真诚,像冥河水上泛起的涟漪,神秘,又令人着迷。
  危险的,让人不知不觉沦陷,并沉没其中的,冥河水。
  “这么久没见,你就不想我吗,小裴哥哥,嗯?”
  沈行琛向他靠近,嗓音惹了烟雾,略带一点喑哑,上扬的尾音弥散在夜色中,像丹枫树下,牧神的安魂曲,慵懒,梦幻。
  就说这人神经病吧,脑子还不大好使,明明昨晚才刚见过。
  轻嗤一声,裴郁懒得搭理对方,转过身去,准备继续翻。
  还没迈步,手臂却被沈行琛上前拉住:
  “别翻了,你是在做无用功。”
 
 
第13章 神经病
  “别翻了,你是在做无用功。”
  裴郁条件反射式地一把甩开对方,后退一步。
  “小裴哥哥。”他听出沈行琛笑意里多了几分无奈,“不要每次都搞得,我好像强抢民女的流氓一样,好不好?”
  裴郁看着他的眼睛,再次强调:
  “别碰我。”
  沈行琛吸一口烟,轻笑一声,指间一点星光明了又灭:
  “我碰碰你,又不会死。”
  他口气里几乎带着点儿少年嬉闹的天真,那种久违的青春感,让裴郁唇齿一滞,一句“生不如死”话到嘴边,到底咽了回去:
  “你说无用功,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不用逮着邹晟查了。”沈行琛朝他身旁垃圾箱瞥了两眼,“他跟这件事有关系,但是不大。”
  裴郁目光一闪:
  “你怎么知道?”
  这个人说话真假难辨,笑意轻浅,总是一副“我知道所有事但就不告诉你”的欠揍模样,实在让裴郁感到一种莫名的憋屈。
  从小到大,他很少会被活人掌控情绪。但这个沈行琛,行事不按常理出牌,周身气息神神秘秘,五分鲜活,五分朽烂,他实在没法视而不见。
  这种细碎的气闷感牢牢裹住他的心脏,迫使他不得不用力呼吸,借着口罩遮掩,努力从污浊空气中,寻找对方身上那股危险而诱惑的香水味道。
  他看到沈行琛轻轻启唇,薄唇在烟雾里一张一合,如失群的蝶翼:
  “直觉。”
  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裴郁原地翻个白眼,嘴唇抿成一条线。
  话和人一样不靠谱,亏自己差点儿就信了他。
  “你到底知道多少?”裴郁简直无可奈何。
  沈行琛眨眨眼睛,向他脸上轻喷一口白烟,笑得无比腻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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