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自杀,不由你说了算。”裴郁听到廖铭如是说。
随后,廖铭便开始询问一些关于杜雪生前的情况。裴郁简单检验了尸表,在尸体旁的小水桶边,他发现了那把割开手腕的水果刀,还有一盒已经开封的奥沙西泮片。
看起来,确实很像自杀现场,裴郁暗忖。
他脑海中渐渐推演着死亡过程。从失血程度和药物起效时间来看,杜雪应当是下午三点左右,先服下安眠药,再挥刀割腕,为防止血液凝固,特意将手腕浸泡在水里,求死意志相当坚决。而后逐渐失去意识,陷入昏迷,直至死亡。
准确的死亡时间在四点一刻,然而他方才听到邹晟说,四点零六分,却收到了杜雪想要九点钟见他的信息。
一个意识不清,濒临死亡的人,却精准地按下键盘,发出信息?
难道……信息不是杜雪发的,而是邹晟为自己出现在这里找的借口?
不,不会。
裴郁暗暗否决掉这个推论,正如邹晟所说,杜雪看上去明显是自杀,他又何必自找麻烦,多此一举。
这样想着,他从地上捞起杜雪的手机,装进透明物证袋里。
一抬头,看见窦华正蹲在一边,认真研究着一个放在地上的开水壶,小心翼翼地提取指纹。
那种专注神情,让裴郁不由感到一点欣慰,原本对豆花儿第一次出死亡现场,可能出现呕吐等状况的担心,也随之烟消云散。
他顺手拿起那个奥沙西泮药盒,却意外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不仅没有药片,连装药片的锡箔纸板,都消失不见。
杜雪到底吃了多少药,总不至于连锡纸都吃下去吧。裴郁想了想,把药盒也装进物证袋,放在一旁。
具体细节,还是要等回到局里,解剖尸体后才能清楚。
而后,他站起身,用眼神向廖铭示意后,便朝里间卧室走去。
现场勘查,就是要查到每一个角落,里里外外,都不能放过。
第10章 活人的世界
杜雪的尸体和物证,都被带回局里检验。初步勘查结果出来,已经是第二天上午。
裴郁被叫来一队办公室,和窦华一起,坐在长桌对面。
桌子那头,廖铭将昨夜对邹晟的询问笔录,进行简要整理:
“死者杜雪,女,二十一岁,望海市下辖西湾村人,一年前来到市公安局食堂工作,负责其中一个打饭窗口。”裴郁见他朝自己望来,“尸体情况,有什么进展?”
裴郁把手里照片放在桌上:
“从尸表来看,死者身上没有其他伤痕,只有左手腕上一处锐器伤,是导致失血过多死亡的致命伤口,与现场发现的一把水果刀吻合。”
他挑出那张水果刀照片:
“刀柄上有且只有死者一个人的指纹。死者身旁的奥沙西泮药盒上,以及小水桶上,都只检测出死者自己的指纹。初步结论是,死者选择自杀,先服药,再割腕,还把手腕放进水里,求死意志坚决。死后保持原状,没有被移动过。”
“还有,”裴郁指尖敲敲桌上几张纸,“死者卧室的柜子抽屉里,发现了这份精神评估报告,显示死者生前,曾患有轻度抑郁症。”
廖铭看过来:
“轻度?”
裴郁点头确认:
“评估报告时间是一个月之前。”
他看到这份报告时,脑海里转着与廖铭同样的疑问。
轻度抑郁症患者,一般还到不了绝望自杀的程度。短短一个月内,病情发展得如此迅速,理论上,应当是遭受到某种巨大打击,或精神刺激。
“对对。”他听见身边窦华若有所思地道,“昨天晚上那个邹晟不是说,杜雪精神状态一直不太好,他老是担心她会想不开吗。可能杜雪就是因为抑郁症,才自杀的吧。”
裴郁微微垂下眼睫,不置可否。
他怀疑,抑郁症是导致杜雪自杀的原因,但不是唯一的原因。
长桌对面,廖铭站起身:
“所以,可以排除他杀和意外,确定是自杀。”
裴郁沉着点头:
“嗯。”
这时,办公室大门被推开,他抬眼望去,是一队的刑警小唐。
“正好。”廖铭将手中一叠资料交给小唐,“去通知死者家属,来局里领人。”
小唐应一声,转身离开。
大门重新合拢的一刹那,裴郁沉声开口:
“廖队,我有点看法。”
廖铭望望他,果然坐回椅子上:
“说。”
“我在现场,发现几个疑点。”裴郁翻出几张现场照片,指给廖铭和窦华看,“第一,客厅地上这个开水壶。死者家里其他陈设都井井有条,各归各位,应该是个生活有条理的人。但这个水壶,却单独放在地上,和桌上的底座分离。并且,整个壶上,都没有指纹。”
“啊对!我记得这个壶,确实连一枚指纹都没有提取到。”身旁响起窦华的声音,听来有些疑惑,“会不会……是杜雪太爱干净,给擦没了?”
“日常用品,再爱干净,也难免留下指纹。”廖铭说,视线又转向裴郁,“继续。”
“第二,死者的手机。”裴郁拎出那个透明物证袋,“屏幕上仍然没有任何指纹,显然被认真擦拭雨隹木各氵夭卄次过。而且,在发出信息的下午四点零六分,死者应该处于死亡边缘,已经重度昏迷,没有意识。”
“啊?”窦华声音里满是惊讶,随即,又连忙追问,“那信息……会不会是定时发送,提前设好时间,等着邹晟过来发现?”
“那又何必擦掉所有指纹。”裴郁看一眼光洁如镜的屏幕,“一心求死的人,不会在意这种细节。”
廖铭向他投来认同的目光,示意他继续说。
裴郁从桌上拎起另一个物证袋:
“第三,这盒已经开封的安眠药。”他转转袋子,让另外两人看得更清,“我在电视旁边,找到了它的购药凭证,这盒药,是死者前一天刚刚买来的,现在完全空了。”
窦华本来向袋子伸出手,听他一说,又缩了回去:
“可是杜雪想自杀呀,她可能,把整盒都吃完了呢。”
“锡箔纸也吃?”裴郁瞅他一眼。
窦华支吾一声,答不上来。
廖铭接过那小袋,翻来覆去看了看:
“这种奥沙西泮,一盒二十片,死者吃了多少,能看出来吗?”
裴郁摇头:
“看尸表不行,需要等家属同意后,对尸体进一步解剖。”
廖铭点点头,放下小袋子:
“还有吗?”
“卧室。”裴郁找出一张照片,“第四,死者卧室里的柜子抽屉被翻乱,但现金,首饰这些财物,并没丢失。反而是卧室墙角的小垃圾桶,空空荡荡,连套在上面的塑料袋都不见了。”
“裴哥,”窦华语气不无惊疑,“你怎么知道那上边有塑料袋啊?”
指尖精准拈出三张照片,裴郁一一指给他看:
“客厅,厨房,卫生间,都有同款小垃圾桶,都套了这种有五角星图案的塑料袋,并且,里面都有一点垃圾剩余。”
“另外,还有一个不算疑点的疑点。”裴郁说,“离开时我发现,死者家门锁上,有新鲜的撬锁痕迹。”
一旁窦华奇怪道:
“撬锁?可是杜雪和邹晟,不都有钥匙吗?”
裴郁微微颔首:
“暂时还不能确定,这和死者死亡有关。”
看看廖铭垂眸沉吟的表情,裴郁将照片一推:
“目前就这些。现场提取的足印,还在验证中。”
“你是说,”廖铭抬眸望望他,“死者自杀,可能跟邹晟有关?”
裴郁抿抿唇:
“详细的尸检结果出来前,一切都只是怀疑。”
“好,我知道了。”廖铭点头,一边收拾桌上材料,一边道,“等死者家属来了,我们要尽快征询他们意见,对尸体进行进一步解剖。”
裴郁应一声,刚要起身,便听见窦华略微苦恼地问:
“那要是杜雪的家属……不同意解剖,怎么办啊?”
“不同意就不剖。”长桌对面,廖铭已经站起来,“自杀构不成刑事案件,不能强制解剖。”
“啊?那杜雪……”窦华显然还没从惋惜情绪中缓过来,声音里不无遗憾,“……就这样死了?”
裴郁不看他,自顾拉开椅子:
“这世上,每时每刻都有人死去,有人新生。太阳出来,月亮就落下,年年岁岁,周而复始。活人的世界,从不因活人的意志而更改。”
窦华的表情并没放松多少,倒是廖铭,似笑非笑地朝他望过来:
“我看,你别干法医了,去搞哲学,也是一把好手。”
裴郁连眉毛也不动一下:
“既然有一技之长傍身,我还不想堕落到那个地步。”
正说着,大门又被推开,他抬头一看,是方才出去的小唐,急三火四地,大步走到廖铭身边,口气焦灼:
“队长队长,杜雪的父母赶过来了,不认同他们女儿自杀,扯了块白布,非说要咱们偿命,正在局门口闹事呢!”
过日辰
关于“堕落”那句,朋友们不要骂我啊,就是开玩笑,我本人还是非常崇拜、敬佩那些哲学家、思想家的。
第11章 替死人说话
听到杜家父母赶来闹事的消息,裴郁脚步一滞,只听廖铭奇道:
“这么快,不是刚刚才让你通知家属吗?”
“不是我啊,我还没来得及通知呢。”小唐的声音也很委屈,“他们不知道从谁那里得了信儿,自己过来的。”
杜雪家在望海市下辖西湾村,虽说不远,但就算开车也要一个多小时。裴郁暗想,他们一定是早早听说之后,急着赶过来。
问题是,听谁说的。
他抬眼,目光在空中与廖铭交汇,略一点头,两人心中都有了答案。
邹晟。
见廖铭朝几个人一挥手,他便跟上去,到外面一探究竟。
刚走出大楼,裴郁便听见大门口传来一阵喧哗人声,其中,还间或夹杂着几句尖利哭喊。
“……她怎么会自杀,你个毛头小子牙都没长齐,少来糊弄我……”
“……谁不知道你们警察一天到晚正事儿不干,不是抓打麻将就是抓小姐。现在死人了,就摊摊手爪子说是自杀,你们这是草菅人命!”
“我们平头老百姓的命不是命,那是草根子呀……哎哟,我苦命的闺女哟……”
那嗓音调门高亢,嚎得半真半假,却足够凄厉,八成是从逢年过节搭的戏台子上找的灵感。
裴郁跟在廖铭和窦华身后,看见大门口已经围了一圈人,都在指指点点,相互交谈。
一对中年男女正坐在地上,扯着一块白布,上面歪歪扭扭写了“还我女儿”几个大字。那几句哭叫,就是从中年女子口中发出的。
女子身旁,站着廖铭手下的刑警小贺。裴郁一眼望过去,发现他愁眉苦脸,眉毛快拧成川字,嘴唇也有点干燥起皮,想必已经焦头烂额,却无可奈何。
正想着,小贺发现了他们,像看见救星一样,急忙跑过来:
“队长,你可来了!”他指指委在地上,不肯起来的两个人,“你看这……”
裴郁见廖铭一摆手,示意对方跟小唐一起,去疏散看热闹的围观群众。而后走上前去,向那名女子道:
“你们是杜雪的家属?”
“家什么属,我是她娘!这是她爹!吃饭吃一桌,睡觉睡一窝!蹬腿儿之后还指望小雪给我们上坟呢!”女子语调气势汹汹,来者不善。
随即,女子又隔空指指小唐和小贺,叫道:
“派这俩小小子来,打发叫花子呐!我告诉你,我跟她爹都不是不讲理的人!我闺女这事儿,今儿你要是能说出个一二三来,我们该认头认头,该走人走人,屁都不放一个。要是说不出来,我俩就不走了,在这大门口住下了!你们公安局,就擎等着关门儿吧!”
裴郁立在原地,心里默想,也许自己不该跟出来。
“我是他们的头儿,他们都得听我的。”他听见廖铭的声音沉稳如初,“你有什么事,直接跟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