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郁不理会,避开他的手,对方又飞来个眼风:
“或者,你是对我这个人有兴趣,愿意对我……言听计从?”
裴郁冷嗤一声: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我是对真相上瘾,跟你无关。”
“哦——”沈行琛故作恍然大悟,随即笑开,“那也不影响我和你一起看,让你上瘾的东西,我也想尝试。”
裴郁懒得回应,于是沈行琛又趁热打铁:
“好歹我刚才帮你解了围,免你一场尴尬,这要求也不算过分吧,小裴哥哥……”
那语气几乎像撒娇,裴郁禁不住恶寒,抖了一抖。
活人的热情太膈应,他受不了,受不了。
“配电室的小胡呢?”他冷不丁问一句。
他看过排班表,隐约记得今夜是小胡值班。
沈行琛望望他,眸中星光天真烂漫:
“碍事的,都被我干掉了。”
第8章 杜雪死了
“碍事的,都被我干掉了。”
一边说着,沈行琛一边抬手,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干净利落,雷厉风行。
裴郁心中隐隐一惊,瞪他一眼,转身朝配电室小屋走去。
小屋在大楼脚下,离花坛不远。他大步走到屋门口,刚想伸手推门,便看见窗口透出浅淡昏黄灯光。
裴郁一步迈到窗下,一眼看见屋里,小胡正仰在摇椅上,合着眼睛,胸口一起一伏,睡得正香,窗缝里隐隐有鼾声传来。
他身旁桌子上,有个敞口的保温杯,还袅袅冒着一点热气。
轻轻吐出一口气,裴郁离开小屋,一面向大门走去,一面瞪着沈行琛:
“你放了多少?”
沈行琛笑嘻嘻地,向上伸出三指:
“对天发誓,就放了半颗。嗯……如果我骗你,就罚……”他眼珠一转,“就罚小裴哥哥永远不会跟我上床。”
裴郁一噎,回他一个白眼:
“那可真是神恩浩荡。”
“别呀,小裴哥哥。”沈行琛半委屈,半认真,“我可是期待得很呢。”
说着,又去拉裴郁手臂。
裴郁无奈抿抿唇,再次甩开他:
“你嘴里到底有没有一句实话?”
“当然!”沈行琛瞪大眼睛,黑曜石色瞳仁笑意款款,波光宛转:
“我说对你一见钟情,小裴哥哥,可是千真万确,真得不能再真的大实话。”
默默在心底嗤一声,裴郁根本懒得再搭理他。
用这种话来骗人,还总有人上当,活人真是愚不可及,又无聊透顶。
这个沈行琛,好好一颗漂亮颅骨,偏生具备发声功能,真是可惜。
也许自己真的不该相信,他关于江天晓案和严朗那套说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该。
眼前这人,或许就是单纯神经病,拿他寻开心。
想到这里,裴郁下意识摸了摸怀里的卷宗,微微蹙眉。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大门口,裴郁的手机适时响了起来。
电话那头,窦华的声音比往日少了几分清脆,多了一点沉重:
“裴哥,杜雪死了。”
裴郁指节微微一动:
“谁?”
“就是一个礼拜之前,咱们遇见,跳楼的那个姑娘。我还和你们说,她在咱们食堂工作,负责一个打饭窗口。”窦华顿一顿,语气有些微不忍,“听说她在家里,割腕自杀了。”
“听说?”裴郁重复道。
“对。她男朋友你记得吗,叫邹晟,食堂采购员,戴眼镜那个。”窦华说,“他给我打电话报案,我跟廖队现在要去出现场,廖队说让你也来。”
裴郁略一点头:
“好,地址发我。”
“我跟廖队得去局里开勘查车。”窦华像是正在走动,气息稍显不稳,“你在哪里?我们去接你。”
“那,局里见。”
挂断电话后,他转向沈行琛:
“我出个现场,卷宗回头再看。”
沈行琛颇为乖巧地点头,一副“绝不打扰你工作”的听话模样,指指他手里的卷宗:
“那……我带回去保管?”
“不行。”裴郁断然拒绝。
他还没相信这个诡计多端的活人,到可以将卷宗交给他的地步。
沉吟一下,裴郁微微垂眸望着对方:
“我会把它锁在我工具箱底层,那儿不常用。”
而且,他的小工具箱是工作必备,常常随身携带,足够安全。
“你是不是……想自己先偷看啊,小裴哥哥?”沈行琛凑得近些,轻笑莞然。
没有心思与他多费唇舌,裴郁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他身上不同于其他活人的芬芳气息,淡淡保证:
“一起看。”
“一言为定。”沈行琛轻轻一笑,伸出小指去勾他的手:
“拉钩为证,你可不要骗我哦。”
裴郁猛地收回手,避开他手指接触。沈行琛见状,笑得更加暧昧:
“小裴哥哥这么讨厌我碰你吗?”
浅浅幽微香气萦绕眼耳鼻口,裴郁及时刹住心神,在下一口深呼吸之前,表明立场:
“我讨厌所有跟活人的非必要肢体接触。”
沈行琛眨眨眼睛,拖长腔调“哦——”一声,眼神里尽是了然。
不远处传来几句说话声,有人正往这边走来。
裴郁看了沈行琛一眼,对方笑笑,用口型无声说了句“我会去找你的”,随后便一个闪身,消失在了门口树丛边。
他也随即转身,向大楼折返回去。
要赶在豆花儿和廖队到来之前,将卷宗锁进工具箱里才行。
————
“裴哥在局里,加班到这么晚啊?”
也许是因为即将奔赴一个可能有死人的现场,裴郁听出窦华对他的例行问候中,掺杂了些许沉闷与慌乱。
“嗯。”他点头,语调不见波澜,一如既往沉稳。
“豆花儿。”反倒是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廖铭,先抛出了两人的共同问题:
“那个邹晟,为什么给你打电话?”
正常情况下,如果发现死人,第一时间肯定是先打110报警。
“上回杜雪跳楼,邹晟过去看她,我们聊了几句,我给他留了电话。”窦华闷闷道,“他可能觉得,直接打给我更快吧。”
裴郁和廖铭对视一眼,不置可否。
说话间,几个人已经上到顶层,来到杜雪家门外。
依旧是上次那栋居民楼,窦华指指六楼东户,那扇半开的门:
“到了。”
听见交谈声,门内有个人连忙迎出来,看见他们,倒怔了一怔:
“这么多人?”
裴郁看对方一眼,这人头发稍显凌乱,神情有点慌张,还有点悲伤,镜片后面的双眼泛红,像是刚刚落过眼泪。
正是上次杜雪跳楼被救之后,冲上去扶住她的眼镜男子。
他绕开对方,拎着小工具箱踏进门,在门口止住脚步。
身后,廖铭已经跟那人确认,他就是杜雪的男朋友,邹晟。
他口中的死者杜雪,此时正以靠坐姿势,委在客厅墙边地上,皮肤由于过度失血,显得有些苍白。
同样苍白的手腕,无力地垂在身旁一个小水桶里,桶中的水已变成红色,血腥气味弥漫整个客厅。
手腕的主人垂着眼睫,一动不动,就像睡着了一样安详。
第9章 初勘现场
裴郁听到窦华跟在身后进了门,也许是看到委坐在地上的杜雪,身形晃了晃,到底稳住,没有绊倒。
同时欣慰地看到,窦华还算冷静地及时刹住了脚步,没有蹬蹬蹬跑过去,对现场进行二次破坏。
“这……要不要叫救护车啊?”窦华问他。
看见杜雪第一眼,裴郁就确定,那是一具尸体,已经丧失了所有生命体征。
然而,没等他说不用,邹晟先开了口,鼻音浓重,想必是哭过:
“不用了,她已经死了。”
裴郁看着窦华,轻轻摇头:
“拍照,固定现场。”
一个鲜活生命就此凋零,还是在本该灿烂盛放的年纪,未免令人唏嘘。
加上满屋挥之不去的血腥味道,客厅内,空气一时有些沉闷。
现场固定完,裴郁一面指挥窦华一起来铺勘查踏板,一面听着身后,廖铭掏出小本,对邹晟进行的初步询问:
“你什么时候发现人死了?”
邹晟的声音仍旧发闷:
“就刚才,十点一刻吧大概,我给窦警官打电话之前。刚打开门,就发现了。”
廖铭紧接着道:
“你为什么不直接报警,而是给他打电话?”
这回邹晟口气里倒是有了些惊讶,仿佛料不到他会有此一问:
“给他打,不就是报警吗?”
廖铭顿了一秒,不再纠缠这个问题:
“你也住这儿?”
“不是,我住头上那栋楼,一层。”邹晟似是朝窗外指了指,“走过来还得四五分钟呢。”
“那你,”裴郁不用回头,都能想象到廖铭的如炬目光,“怎么进来的?”
“我……我有她家钥匙啊。”邹晟忙道,一阵急吼吼的叮咣四五,把钥匙掏了出来,朝杜雪这边一指,“她以前给我的。”
廖铭又问:
“所以你天天都过来?”
“不是不是。”邹晟连连否认,“雪有时候心情不好,不想见我,我没有天天来,就是隔三差五来看看她。”
说着,裴郁听见邹晟深深叹了口气,“她精神状态一直不太好,我老是担心她想不开,做傻事,成天提心吊胆的。结果,她到底还是没想开,唉……”
廖铭沙沙的写字声停了停,像是在等对方情绪平复:
“杜雪最后一次和你联系,是什么时候?”
“哦对,你不说我差点忘了。”邹晟抽抽鼻子,窸窣着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我不是故意隐瞒啊警官,主要是太悲伤了。”
廖铭走近一步,去看他手机屏幕。
“今天下午四点零六分,杜雪给你发信息,说……”廖铭一字一字念出来,“……说‘想见你,今晚九点,来陪我说说话’。”
也许是想到斯人已逝,言犹在耳,裴郁听到邹晟又难过地叹了口气,声音低迷:
“是啊,她好不容易说想见我,可是……唉,真没想到,再见到她,却成了这副样子,这让我心里……唉……”
“好不容易?”廖铭的声音明显一沉,“既然你很想见她,为什么比约定时间迟到这么久?”
“我……我没有迟到……我……”邹晟似乎有些语塞。
“从九点钟到十点一刻,这期间,你在干什么?”裴郁听出廖铭的语气已显出几分不善。
这时,勘查踏板已经铺好,他示意窦华提取死者身旁的足印,自己则打开法医工具箱,对杜雪尸体进行初步检验。
身后传来邹晟的声音,裴郁从中,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一丝慌乱:
“我……在她家门口等她来着。”
“等她?”廖铭显然不相信,沉声朝自己这边问道,“裴郁,死亡时间?”
结合尸体温度和尸僵程度,以及指压不退的尸斑颜色,裴郁开口:
“下午四点一刻。”
他同时确定,客厅是第一现场,死后没有搬动。
“所以,”他听见廖铭重新向邹晟发问,“你不知道她一直在家?”
“我……真不知道啊。”邹晟吸吸鼻子,“到这儿之后我敲了半天门,没人开,只好在门口等着嘛。”
廖铭的声音一如既往,沉着敏锐:
“你不是有钥匙?”
“有啊,但是……女孩子的家,随便进来不太好吧。我一直等到十点多,才开门进来的。”邹晟像是终于意识到自己为何被盘问,语调里也多了两分底气:
“警官,你不会是怀疑我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吧?雪可是我女朋友,她死了我真的很伤心。而且,她明显是自杀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