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咄咄逼人又胡搅蛮缠的丑恶模样,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乔湘气血上涌,什么都顾不得了,一冲动,就扒住那根夺命之线,伸手勒死了孟临溪。
胶皮粗线深深陷进人体皮肉里那种既绝望又畅快的触感,时隔这样久,她依然记忆犹新。
想必那枚镶嵌在美甲上的雪花形状水钻,就是这个时候,被垂死挣扎的孟三儿无意间抠掉的。
人死了一个小时后,瘫坐在地的乔湘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从地上爬起来这个动作,花去了她整整三十分钟。
随后,她先给父母打去电话,说自己有事暂时回不来,不去接祁念了,挂断电话后,便开始着手处理尸体。
孟三儿生前再瘦小,也是个成年男性,体积和重量都不容许她轻松丢弃。经过一番波涛汹涌的内心斗争,她还是选择抄起菜刀,分尸抛弃。
碎尸的过程比她预想中要困难许多,体力的限制和巨大心理压力几乎要将她压垮,遑论还在黑夜当中,四处尽是幽深莫测的恐惧。
如果人这一生心脏能够跳动的次数是个固定值,那她接下来几十年的心跳,都在这一夜跳完了。
正如裴郁所推测的那样,她并不十分熟悉人体构造,下刀处并非精准卡在关节,将尸体的胳膊腿砍下来,已经耗费掉她全部力气,实在是无力再将头颅和躯干分开,只好就这样欲断不断地包裹起来。
而后,她用光了家里所有黑色塑料袋和透明胶带,把这五块断肢残躯包好。由于尸体的眼睛无论如何也闭不上,她便将那颗头裹得严严实实,仿佛这样一来,那道被恐惧和憎恨填满的目光,就不会穿破层层阻碍,落在她身上。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据乔湘自己形容,顺理成章得恍如一个剧本已写好的噩梦,冥冥中有种力量驱使着,她根本停不下来。
抛尸路线和裴郁猜想的基本一致,她开着那辆白色吉利帝豪,从位于北城区的家里出发,先后绕到东城区,南城区和西城区,分别放下尸块,又绕回了家中。
途中,还在离开西城区后,去到一家有自助加油机的中石化加油站,自己上手加了油,并且没注意到,漏了一些油在油箱盖口。
做完这些事,她回到家就瘫在卫生间里,开始呕吐。
一直吐到天亮时分,她才感觉,被冻住的胃似乎稍稍融化,全身凝固了一宿的血液,也逐渐缓缓流动起来。
冷静下来后,她先是将客厅地面清理干净,又做了一次彻底的大扫除,毁灭掉所有她认为可能遗留下来的罪证,包括她车的后备箱。
接着,她把用作凶器的菜刀和数据线带出去,藏了起来,又给厨房换上一套新的刀具,并在最短时间内,把房子低价出租。
她短暂接触了下那对租客,一男一女,都很年轻,像是大学生模样。男生白净文弱,女生开朗热情,但看上去有个共同点,单纯。
也正是这一点,让她放下戒心,交出钥匙,自认为情况是安全的。
同时,她也相信,这对情侣的生活痕迹,很快就会覆盖掉这所房子里曾发生过的事情。
掩盖秘密,有时需要用到另一些秘密。
事后,她向学校请了假,来到那家红枫医疗中心,进行疗养散心,平复自己散乱如麻的心绪。而祁念和那辆吉利帝豪,便一直放在父母家。
面对父母的一再追问,她也只说最近心情不好,想一个人静静。
至于廖铭为何会卷进来,她表示,确确实实,毫不知情。
第164章 来去自如
“……廖铭跟这件事无关,别把他拉下水,求求你们。”
一队办公室里,裴郁立在长桌一侧,听着豆花儿向他和廖铭,讲述乔湘到案后的动态与表现:
“这是我刚才离开审讯室前,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想起那时乔湘刚刚得知廖铭想要替她顶罪时,眸中天崩地裂的坍塌与震动,裴郁微微抿唇,心头浮起一点苦涩的恻然。
痴儿怨女多薄命,古往今来,皆是如此。
又有几人能拥有跳出轮回,逆天改命的好运气。
他转眼望向一旁的廖铭,后者沉默地坐在桌边,半垂着头,视线不带焦点地落在面前一叠叠案件材料上,看不清面上神情。
“廖队。”豆花儿叹了口气,问出了裴郁同样想知道的问题,“你什么时候怀疑乔湘是凶手的?你能认出她指甲上的钻石?”
廖铭摇摇头,目光转向裴郁这边:
“你发现碎尸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即使说过猜测凶手是女性,并且戴那种水钻饰品,我也从没有想过会和她有关。”
裴郁微微点头,他明白,廖铭不会留意对方的美甲,水钻不是关键。
“直到我亲眼看见带包装的尸块,才觉得不对劲。”廖铭口气淡淡,“那些黑塑料袋和透明胶的缠绕打结方式,我以前,在她打包快递时见过。”
豆花儿仍有些难以置信:
“就凭这个?”
“只是隐隐怀疑。”廖铭语调平淡,听不出多余情绪,“我们已经很久没见了,我不太了解她近况,就去她父母家里打探,同样没见到她本人。她父母的描述加深了我的怀疑,我就试着去找了找可能被她扔掉的凶器。看到那把菜刀和数据线的时候,我就知道,一定是她。”
“试着?”豆花儿好奇道,“好家伙,那你试得也太准了,在哪儿找到的,我能问问嘛?”
裴郁看到,廖铭闭一闭眼,仿佛在平复快要有所波动的心绪。
“祁山的墓碑底下,她把它们埋在那儿。”廖铭说,“他只留下了衣冠冢,但对于乔湘来说,那是最能给她安全感的地方。”
烈士陵园位于望海市郊,平常人迹稀少,祁山的墓前,也只有廖铭和乔湘常去祭奠,久而久之,便成了两个人之间无言的默契。
隔了一段生死,还谈何两厢情愿,廖铭作为当中的第三个人,无非是四季轮转,五蕴皆空,放下六欲七情,留得八面孤寒,换乔湘母子长久平安,才算死而无憾,十成圆满。
正如裴郁所想,廖铭找出了证据确凿的凶器,便偷偷带走,埋在公寓附近那片小园子里,又专门找来许多与包裹尸块黑塑料袋如出一辙的袋子,放在车上,故意让裴郁发现。
“我……”廖铭望着裴郁,犹豫一会儿后说道,“抱歉。”
裴郁懂得,对方在为情急之下,用枪挟持了自己而道歉。
他轻轻摇头,递过去一个平和眼神,代替拍肩头的安抚,让廖铭不要再提。
“抓人的时候你们又没带上我!”豆花儿倒是没注意他们之间的目光交流,略带哀怨地道,“我还一次惊心动魄的场面也没见过呢。”
“别急。”裴郁朝他扬一扬下颌,“迟早会见到的。”
“其实吧……见识大场面并不是我的终极愿望。”豆花儿叹着气道,一双尚有稚气未退的黑瞳闪闪发亮,“要是能用我见不到,来换天下太平,换一个完全没有恶性案件的和谐社会,那我可真是求之不得,死而无憾。”
“去看看新闻,你就会发现,愿望成真了。”
一道清扬靡丽的少年声音响起,裴郁不用回头,也能认出来人嗓音中几分似有若无的笑意。
沈行琛推门进来,当着众人,先向他抛来个情意绵绵的眼风,然后才转头,和豆花儿廖铭打招呼。
“小何侦探。”豆花儿由衷感叹道,“你现在真成刑警支队编外人员了,公安局的大门你都来去自如。”
“那当然。”沈行琛得意一笑,眉梢轻挑,眼光又朝裴郁飞来,“我得多接触一下裴法医,免得他天天泡在死人堆里,被吸干了阳气。”
裴郁斜他一眼,面无表情。
不等他质问来意,沈行琛便将一叠资料放在长桌上,展示给他们:
“孟三儿为祸周里的证据,都是被他骚扰过的人提供的。”
裴郁拈起几张来看,纸上清楚记录了孟临溪出狱后这几个月来的种种劣迹,从小偷小摸,到故意伤害,名目繁多,不一而足。
鉴于孟临溪的职业性质,和他接触过的人提供出这样的材料,也在情理之中。
他们要做的,便是去对照核实,剔除掉一些添油加醋,落井下石的成分,剩下的干货,就作为证据,送到法庭上。
若能证明被害人有重大过错,凶手将可以减轻刑责,这是他们对乔湘能尽的,力所能及的一点心意。
“嚯,这个孟三儿还真不是什么好人,典型的重点人口……”豆花儿一边翻阅桌上的材料,一边发出此起彼伏的讶异。
裴郁感觉到,沈行琛又往自己这边靠了靠,毫不避讳,俨然一副要公开的模样。
还没提醒对方收敛一些,注意场合,他便听到廖铭一声沉闷的“谢谢”,说给沈行琛。
“举手之劳,廖队长别客气。”后者摆摆手,报以纯良微笑。
“我说的不是这些,你……”廖铭抿抿唇,在豆花儿翻动纸张的哗啦声里,低声道,“救了我一命。”
裴郁知道,他指的是那把被取出子弹的空枪。
“有情有义的廖队长,就这样冤死,岂不是太可惜?”沈行琛浅笑着反问,又压低嗓音,轻轻说道,“再说,你也没追究我动了你的枪。”
廖铭略略垂眸,神情中流露出诚恳的释然。
“子弹就放在你办公桌的抽屉里,一颗也不少。”沈行琛眨眨眼睛,徐徐笑开,空气中有玫瑰花的清甜气息,渐渐流散:
“廖队长,记得帮我擦掉指纹。”
第165章 孔明灯
给局里带来偌大压力的“七·二六碎尸案”就此告破,当小道媒体将“凶手为女性”这一信息散播得铺天盖地时,自然又引发了一阵经久不息的舆论热潮。
当乔湘遮住眼睛的照片被传到网上后,大肆唾弃者有之,恐惧担忧者有之,但更多的人,还是感到震惊与惋惜——
这样年轻漂亮的女性,怎么会做出杀人分尸这种可怕又残忍的事。
网友们纷纷揣测议论,分成不同的派系展开骂战。有人认为她一定是迫于无奈才奋起反抗,有人坚称她是生来冷酷,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他们对她冠以“最美杀人犯”的称号,甚至有人将她叫做“望海劳荣枝”。
有不少视频网站和平台看中这个流量,多次向局里提出申请,想要采访乔湘,却都被廖铭极力拦下,坚决拒绝。
网络上的狂欢,再炙手可热,也有冷却下来那一天。
没过多久,大众的视线,就又被吸引到另外的事件上去,开始新一轮的沸沸扬扬。
太阳底下每时每秒都在发生着这样的循环往复,如不冻港的浪潮永不停歇。
这就是活人所在的世界。
还没习惯吗?
没关系。
早晚都会习惯的。
就像此刻下班之后的裴郁,被沈行琛拉上车,声称要带他去“散散心”,不用抬头看天边圆如玉盘的明月,他也知道,活人的中秋节,到了。
没办法,有了另一半之后,无论什么节日,都可以当成情人节来过。
沈行琛带他来的地方,照例是海滨公园,海边那块无人的岩石。
今晚过节,公园里的人比平日多了不少,不远处传来海浪拍击岸边的哗响,伴着笑语盈盈的鼎沸人声。
不管世上存在着多少淋漓不堪的丑恶,人间的烟火,总是这样生生不息。
裴郁倚着大石,靠在那里,目之所及是墨蓝深沉的海天一色,有零星几只鸥鸟在海面上盘旋低鸣,展开的双翼飞进皎洁明亮的月光。身旁是同样安静祥和的沈行琛,眸光与岁月展露出等量齐观的温柔。
裴郁想,他们所说的美好一词,大抵如此吧。
“廖队长和乔湘那么有默契,埋好的凶器一找就找到了,就是因为那是只有他俩知道的地方。”沈行琛转过头来,向他笑得皓齿明眸,比十五的月色更璀璨,“小裴哥哥,这个海岸,也是属于我们两个的默契。”
“前提是,没人过来。”裴郁双手插兜,口气是一如既往地凉。
“不会有人来的。”沈行琛微笑,“他们阖家欢乐,怎么会主动来冒被尖石砸中的生命危险。”
没等裴郁仔细分辨他的话里,有几分酸涩,几分自嘲,就又见对方指着远处一小片攒动的人头,很是快乐:
“小裴哥哥,我们也去写孔明灯吧。”
顺着沈行琛的手指,裴郁果然看见那里聚了一拨人,正围着一个摊位熙熙攘攘。离他们最近的海边,时不时有孔明灯飞上夜空。
写孔明灯代表许愿,每当逢年过节,都会有人在这里摆摊写字,把前来许愿人的愿望,放进灯里,飞到天上,希望好梦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