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用谁,再献出鲜血来点缀。
许是他的视线过于专注,沈行琛咬下最后一颗果子,笑着朝他招招手:
“小裴哥哥,你坐过来,我教你折啊。”
裴郁只犹豫了一秒,便放弃挣扎,走了过去。
客厅里只有一张椅子,沈行琛放开盘着的腿,向一侧靠靠,空出来一半给他。
裴郁无视这楚河汉界似的划分,长臂一伸,轻轻松松将人捞起来,让沈行琛坐在自己腿上。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做那些无谓的扭捏给谁看。
他双臂环在沈行琛身侧,伸出去,修长手指拈起彩纸,当真学起折纸花来。
“……这几个角都要这样向上翻,一次,两次,一共翻两次,然后再这样折下来……”
沈行琛一边说着,一边示范给他看,十指纤细而灵巧,纸花在手下如培土浇灌,栩栩如生。
小巧圆润的耳垂,时不时擦过裴郁脸侧,酥酥痒痒,如羽毛拂过。他忍不住又把人往怀里拉了拉,渐渐地,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对方身上淡淡香水味道混合了糖葫芦的香甜,徐徐飘进他呼吸道,整个人闻起来都十分可口,裴郁发现,自己数不清手里的花,到底折到了第几层。
“小裴哥哥。”沈行琛或许发觉了他的走神,出言提醒道,“上课的时候,要专心一点。这个角要这样拉下来,嗯……”
话没说完,裴郁便扣住他的后脑,堵上了那双温热柔软的唇。
——谁想上课,我只想上你。
皓白唇齿间,还留有冰糖甘甜的余韵。裴郁一面夺走他可以呼吸的空气,一面揽住他的腰,将人紧紧圈在怀中。
冰糖葫芦这种东西——他由衷想道——确实挺好吃的。
沈行琛手里折了一半的纸花无力垂落,裴郁无暇去管什么花,把人抱起来,几步就走进了卧室。
他将沈行琛压倒在床上,听见对方含含糊糊,吐出被两双唇挤得变形的语调:
“我还……没洗澡……”
“一会儿我帮你洗。”他也含混道,空出一只手,去扯对方的衣服。
指节滑过对方腰上那块浅玫瑰色陈旧烫伤,指尖在上面轻轻打转儿,激起身下人一阵抖索的颤栗。
沈行琛微微喘着气,抬手勾住他脖子,轻轻一笑,眸光迷离:
“这可是你说的……嗯……”
这是裴郁今夜听到沈行琛说的,最后一句完整的话。
————
乔湘的判决结果,很快便出来了。
鉴于被害人孟临溪生前劣迹斑斑,犯有勒索等重大过错,又有参与制毒贩毒的前科,而嫌疑人乔湘属于激愤杀人,主观恶性小,认罪态度好,积极配合坦白,还有自首情节,并且家里愿意给予孟家一定经济赔偿,最后,只判了三年六个月。
乔湘被从看守所转移到监狱那天,廖铭申请送她上路,所以给孟家老娘送钱的活计,就落到了裴郁和豆花儿头上。
裴郁本想和从前一样,将这类差事推给廖铭手下的小唐小贺他们,然而存折捏到手里的一刹那,他还是改了主意,决定自己去一趟。
东城区城郊的筒子楼,和他们头回来时一样破败,光线昏暗,大白天也有人开着灯,楼上楼下,都散发着年深日久,挥之不去的潮湿霉味。
只是,和上次不同的是,他们选了上午的工作时间过来,这个点儿没什么邻居会来围观,可以避免些不必要的口舌。
豆花儿压着声音把门叫开后,裴郁发现,站在门内的孟老娘,脊背佝偻,步履蹒跚,头发枯白,似乎比上次见到她时,显得更加苍老。
她失明的双眼本就浑浊无神,加上身形嶙峋,动作机械,于淡薄阳光下看来,仿佛误入阳间的鬼魅。
听豆花儿表明身份并说明来意后,孟老娘并没什么反应,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有种无悲无喜,超脱一切的薄凉。
第168章 已经……这么野了吗
孟老娘简略地道,自己已经从邻居的风言风语里,知道了孟三儿的遭遇。
其实不用她过多描述,裴郁也能想到,那些人抱着一半同情,一半看热闹的心态,有意无意地提起,孟三儿做了错事,被警察毙了,还有人说,他得罪了不该惹的人,落得惨死下场。
邻居间口口相传的版本有真有假,但都指向同一个结果——孟三儿死了,且人人拍手称快。
孟老娘没有多问,也没有怨言,只说,政府做得没错,三儿不是啥好人,光牢饭就吃了多少年,死了也好,省心,免得祸害别人。
她说这话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裴郁明白,那不是因为不在乎带来的麻木,而是由于无可更改,导致的绝望。
豆花儿转头和他对视一眼,轻轻叹口气,气息里满是悲悯的唏嘘。
“……我不要钱,这钱你们拿回去。”孟老娘最后说道,失去焦点的眼眸垂着,眼皮仿佛再也无力抬起,“能不能……把他的骨灰给我?”
“骨灰?”豆花儿下意识重复道,睁大眼睛,征询裴郁意见。
“他死在外边,也没给我留下什么念想。”孟老娘语气飘忽,原本波澜不惊的语调中,渐渐带上些恳求意味,“有他一点子骨灰,搁在家里头,啥时候我死了,也算他在我老婆子跟前儿送送终。”
这是一个让人听了便无法拒绝的请求,不因对方老得风烛残年,双目失明,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死掉,对别人构不成威胁,只因它,出自一位母亲的口中。
死者罪无可恕,一切形容恶劣的标签都可以将他整个人吞噬,社会可以唾弃,法律可以制裁,但“儿子”这个身份,洗不去剪不掉,就横亘在那里,变成永远填不上的空洞。
感知到豆花儿的目光,裴郁轻轻点头,又听前者语气消沉地答应道:
“好,我们会向上边申请,送一盒骨灰过来。”
乔湘自首后,局里很快便结案,孟临溪的碎尸也被裴郁缝合好后,拉到殡仪馆火化了。
虽说骨灰的归宿大概率还是要被送还回来,但在局里同意之前,也没人敢擅自前去领取。
得到肯定答复后,孟老娘也并没表现出多少欣喜,只是“哎,哎”地应着,佝偻的身躯压得更低,神情中有种冷漠的唯唯诺诺。
豆花儿又安抚孟老娘几句后,把存折递过去,对方却执意摇头,不肯收下。
裴郁移开视线,以眼神示意豆花儿,先走一趟殡仪馆,把骨灰拿来再说。
一转身,却差点撞上一个人。
“小何侦探!”豆花儿低叫一声,几个人往旁边走了走,方便交谈。
“你怎么来了?”豆花儿的口气说不上是惊喜还是惊讶,“你什么时候来的?”
“就刚刚。”沈行琛随口应道,微微一笑,先朝裴郁抛了个眼风,“来给你们送这个。”
他举起手,展示一只小瓷罐。
是市面上常见的那种骨灰罐,黑色罐身,描着细金线福寿纹,应当是领到骨灰之后,顺手从殡仪馆买的。
“孟……”豆花儿瞪大眼睛,脱口而出后又连忙改口道,“他的?”
沈行琛点头,把罐子递过去,示意他拿给孟老娘。
“怎么弄来的?”裴郁忍不住开口问道,语气里的凝重多于愉悦。
沈行琛笑笑,变戏法似地,摸出一本记者证来,炫耀式地晃晃。
“你这,真的假的?”豆花儿将信将疑,一把抓住,拿在手里翻阅几下,又前后摸了摸,才“害”一声笃定道,“假的!”
沈行琛收回证件,也不答言,裴郁狐疑看过去,只收获对方一阵潋滟的眼波。
“等等……”豆花儿刚反应过来,“要领这个,就算拿个真记者证,也不好使呀。”
“那你说,拿这个证,好使吗?”沈行琛又拿出另一本证,翻开有照片那一页,微笑转向裴郁。
裴郁眸光一滞,立刻去摸衣兜,果然空空如也。
“裴哥的警察证?”豆花儿这回是真正惊讶,看看那证件上面无表情的裴郁照片,又看看同样面无表情的裴郁本人,眼睛都忘记眨,“怎么在你这儿?”
大意了,裴郁懊恼地想。
沈行琛却瞟他一眼,故意拿肩膀怼怼豆花儿,半嗔半怨地浅笑:
“还不是因为裴法医昨天晚上消耗了太多精力,连证件丢失都没注意。”
“……”豆花儿瞅瞅他,再瞅瞅裴郁,瞳孔肉眼可见地扩大到一个夸张的程度,音量也越来越小,跟不好意思说出口似地,“已经……这么野了吗?”
裴郁握紧垂在身侧的双拳,几乎能听到自己咬牙的声音。
故意把话说得如此暧昧,唯恐别人误会不够深吗。
现在想想,他昨天晚上熬夜加班写报告,写到凌晨三点倒头就睡,真是妥妥的大冤种。
然而又不能开口解释,否则此地无银三百两,只会越描越黑。
从鼻腔里重重呼出一口气,目光扫过那张让人心痒痒手也痒痒的脸,他暗想,还好今晚不用加班,他还有足够的精力可以消耗。
“东西拿来了,你快还回去,别让老人家等太久。”沈行琛拍拍豆花儿肩头,适时打断他的凌乱,不由分说,将人推走,等于坐实了这种暧昧。
裴郁看着豆花儿将那罐骨灰拿给倚门而立的孟老娘,又说了些有困难随时来找他之类的话,还把存折拿出来,重新递过去。
孟老娘自始至终低着头,双手摩挲那只瓷罐,若不是裴郁知道她目不能视,一定会认为她在认真地“看”它。
她不言语,也没有道谢,豆花儿的说话声停下后,她缓缓点了点头,蹒跚地转身,捧着那只骨灰罐,一步一颤地走进屋里去了。
破旧的木门被徐徐掩上,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孟老娘苍老佝偻的背影,夹在狭窄昏暗的门里,很是有种梨花满地不开门的萧瑟之感。
隔着一段距离,裴郁都听见了豆花儿心生恻隐的叹气。
“裴哥。”对方朝自己走过来,手里举着那张存折,微微蹙起眉头,“她不要这个钱,怎么办?”
“先拿回去,换点生活必需品过来,剩下的……”
他想了想,淡淡说道:
“就说是死者出事前留给她的,还没来得及往家送。”
“好。”豆花儿点点头,一个字也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悲哀。
沈行琛抬手搭在豆花儿肩上,安慰性地轻轻拍拍。
死者长已矣,可活着的人,还要想办法活下去。
第169章 黑与白
回到局里后,裴郁便将自己关在解剖室里,把沈行琛所说“去趟厕所,一会儿回来找你”的话,也只当耳旁风。
终于有时间重翻旧账,江天晓案的相关材料,被他林林总总,摆了一解剖台。
案件卷宗,受害人的尸检报告,三十张复印的学生档案,丁胜与霍成麟那段扑朔迷离的录音,还有上一次沈行琛拿来的,七年前严朗个人银行账户收款记录,以及他儿子严修诚,几乎同一时间的住院费用清单。
每份材料,都被他仔仔细细翻阅过不止一遍。
从这些泛黄的故纸堆中,他隐隐窥见当年江天晓案的真相。
隔着七年朦胧如梦的迷雾,他仿佛看见那个可怜的十四岁女孩单小梅,垂着头,被时任副校长的霍星宇带着进入宾馆,消失在那扇罪恶的门后,再也没能走出来。
时钟转过几圈,夜色渐深,发现单小梅不见了的江天晓,急匆匆冲进宾馆,连招呼也来不及和前台打一个,便只身奔上了楼。
他没法知道哪间房里才有他要找的人,于是一路敲门过去,终于在某间房门外,听到熟悉的声音。
怒不可遏的江天晓一脚踹开门,映入眼帘却是惨死在床的学生,和尚未褪去高%潮余韵,一半愉悦一半意外的霍星宇。
两个人发生争执,很快便扭打在一起。也许是江天晓情绪过于激动,疏于防范,也许是刚好不巧,站的位置不对,脚下一滑,总之,他被霍星宇推倒,后脑磕上桌角,当场死亡。
失手杀人的霍星宇,此时才真正感到惊惶,一向纨绔惯了的他,只好打电话求助于父亲霍成麟,祈祷对方能来处理这个烂摊子。
而霍成麟,不知用什么方法,联系上了当时儿子生病住院,急需用钱的法医严朗,以重金相诱,让他伪造了一份假的尸检报告,将强奸杀害的罪名,安到死无对证的江天晓头上。
随后,他又找到宾馆的前台员工,那个叫丁胜的年轻人,连威胁带强迫,并许以三十万改口费,让对方出庭作伪证,坐实江天晓的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