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朗不解何意,却也不催促,只静静回望着他,眼底一派平和的悲悯。
良久,他开口,声音如收拢来这个夏季所有看见的和看不见的凉:
“如果你骗我……”
话音戛然中断,他没再多言语,望向严朗的眼神,说不上是冰冷还是炽热,一片炫目的黑在那双曜石里默默流转,将这个无垠的夏夜吞没。
他关上车门,转身,走进几步之遥的学校大门。
他相信,这个叫严朗的警察,会带来让他满意的,让江天晓和单小梅瞑目的,公正结果。
作者有话说:
姐妹们新年快乐!所有不好的不开心的就让它停留在过去吧,新的一年了,大家也要向前看,积攒更多面对未来的勇气和运气。希望咱们都能心想事成,万事如意!再次真诚感谢看到这里的姐妹们,你们的肯定和鼓励是我写下去的最大动力,评论可能无法全部回复,但每条我都会认真看。我虽然水平一般能力有限,但真的真的很想很想一直写下去,想要岁岁又年年,都能把好故事带给姐妹们看!爱你们!
第180章 即将到来的正义
逝去的过往荒凉而漫长,其中暗含的血腥味道,也像一壶滚烫的酽茶,再浓烈刺激,也被时光慢慢冲淡。
少年嗓音流丽朦胧,口吻平静而娓娓,似讲述别人的故事。可裴郁听得出,那其中无处安放的怅惘分明。
沈行琛动了动,从床头小桌上拿过烟来,噙一支,拢着跳跃的火光点燃。
身旁默然良久,只有淡淡烟草味道弥漫,裴郁忍不住轻轻问道:
“后来呢?”
“后来,我回学校等着,希望能听到霍星宇被捕的消息……”
沈行琛深吸一口,吐出缥缈的袅袅白烟,唇角勾勒一抹凉薄弧度,那双黑曜石中的微光闪烁不定,惹了烟雾的声音,如梦似幻。
————
回到学校焦急等待几天后,某天夜里,无计可施又焦虑不安的沈行琛,一个人跑到教学楼顶天台上吹风,想要纾解濒临爆炸边缘的气闷。
其实这个地方,他从前常常爬上来。
自小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被排挤,被孤立,被欺凌,被漠视。
唯一对他温柔以待的,只有天台晚风。
他抱着膝头,靠坐墙边,安静凝望深沉夜空。从星星上吹来的风在他耳边盘桓,像谁温和又坚定的话语,萦绕他心间。
——法律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相信我。当你平安无事时,它是最稳妥,最坚实的保障。当你遭到侵害时,它是最公允,最有力的武器。学会它,运用它,你会发现,它的魅力,远胜于把希望寄托在善恶有报,天道循环。
说这话的人,如今突兀又离奇地丧命,只剩他身似浮萍,心如飞絮,守着这一点不灭的念想,怀揣为他们讨公道的愿望,硬撑着活下去。
正在悲从心头起时,他昏昧视野中忽然出现一个熟悉身影,正鬼鬼祟祟,溜进办公大楼里。
揉揉眼睛,看了又看,他确认,那人影正是霍星宇。
他不由得感到一阵诧异,这个刚刚犯下丑恶罪行的坏人,此时此刻,应该在彻夜通明的公安局讯问室里接受审讯,或者在四壁冰冷的看守所里等待宣判,或者在某个时间暂时停滞的角落,自欺欺人地躲起来,等着警察随时上门抓捕。
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他从天台下来,悄悄跟在霍星宇身后,发现对方是要趁夜回自己办公室,翻找什么东西。
难道是严朗故意放人回来?
他闪身在门外暗影中,捂住嘴,大气也不敢喘一喘,生怕暴露行踪,破坏他所不知情的计划。
他听到霍星宇翻动抽屉和柜子的声音,谨慎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慌乱,他知道对方已经尽量轻手轻脚,可依旧有窸窣的声响不断传来。
好在,办公大楼深夜无人,整幢楼寂静却空旷,不会有人注意到黑暗中发生的一切。
他听见霍星宇一面找寻,口中一面念念有词:
“本子,档案,U盘……本子,档案,U盘……”
反反复复,三样东西,被他喃喃念了十几遍后,才终于找全。
“有了!”屋内人发出一声如释重负的,轻而短促的喟叹,沈行琛探头瞅了瞅,借着月光,看见霍星宇把找到的东西揣进自己怀里,又环视几眼室内后,匆匆走出来。
这一瞬间,沈行琛产生一种不顾一切冲上前去,当场结果霍星宇的冲动。
江天晓和单小梅死得那样惨,这个人却还可以呼吸,可以言语,甚至大摇大摆地进出办公大楼,仿佛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然而,那天晚上严朗在车上说的话,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迫使他松开握得死紧的双拳,一点一点,打消了这种冲动。
——你放心,没有人会不明不白死去。
——就算你不相信我,还不相信警察吗?
彼时严朗的神态悲悯而真诚,他只犹豫了一瞬,便选择相信对方,不要轻举妄动。
因而,沈行琛微微一动,将自己隐进更幽深的黑暗里,放任霍星宇像来时一样,鬼鬼祟祟地离开。
他没想到的是,这个一念之间的决定,将使他往后的灵与肉,都坠入无边无际的永夜,抱憾终生。
自那天起,他便再也没有见过霍星宇,同样,也没有见过严朗。
但他愿意相信,一定是还有什么不可或缺的证据,正在被有条不紊地整理搜集。
一时的忍耐,是为了即将到来的正义。
等到江天晓的名字再次出现在他感官当中,距离他目睹对方倒在血泊里,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
沈行琛永远忘不了那一天,黄昏时分,他正偷偷躲在学校花坛后面吸烟——那是他新近学会的,排遣焦灼的方式——却听见从花坛旁经过的几位老师,边走边低声谈论着江天晓,口气中充满鄙夷与厌恶,还有几分自觉窥得人性最丑恶一面,油然而生的慨叹——
“真是没想到,那个叫江天晓的平常看起来温文尔雅,跟正人君子似的,背地里却干出这种强奸杀害女学生的事,真让人难以置信……”
“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想起之前他跟学生打交道的时候,那副和蔼可亲的神情,还以为是他性格好,原来脑子里转的是这种念头,现在想想,真是恶心死了……”
“可不是吗!听说那个孩子是初三二班的,还不到十五岁,他竟然也能下得去手!还有,他不是学法律的吗,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听小道消息说,那个学生是活生生被玩死的,真是可怜,还不知道学校怎么跟她家里人交代呢……”
“禽兽!人渣!败类!他姓江的根本就不配为人……”
“幸好老天开眼,让霍校长赶过去,虽说是争执中失手致死,也算为民除害了……”
“是啊,得亏霍校长年纪又轻,又有正义感,才没让姓江的继续逍遥法外!但是怎么说也出了人命,霍校长该不会坐牢吧……”
“不知道,据说这种情况应该可以申请轻判,而且他家不是很有钱嘛,花点钱,活动活动就行呗……”
……
几位老师窃窃的议论声逐渐远去,沈行琛呆立在花坛背后,一动不动,就连手里的香烟燃尽,烟尾在指尖烫出焦红的印痕,也毫无知觉。
第181章 活下去
为了验证那几位老师物议的真实性,沈行琛走投无路之下,便去找一个同年级但不同班的男生,他认识的人里,只有对方有手机,并且,愿意借给他。
当然,借来手机,他要付出一定代价。
当他强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从卫生间某扇隔门里冲出来,把唇角又腥又黏的白%浊液体吐在洗手池里时,对方也悠哉悠哉地跟出来,一边系着裤链,一边把手机甩给他,一脸释放后的满足神情。
他连衣服扣子也来不及扣好,迫不及待接过去,仿佛晚了一秒,江天晓就会少一分翻身的希望。
来路各异的不同媒体琳琅满目,都在告诉他同一个消息——十九中学法律顾问江某某犯下恶性案件,致学生死亡,副校长霍某某救学生未遂,义愤之下与江某某发生肢体冲突,江某某后脑磕上桌角,当场死亡。
对江天晓的口诛笔伐,和对霍星宇的赞誉有加,淹没整个屏幕,已有不少网友表示,愿意为这位救人未遂,手刃恶魔的好校长请愿,要求从轻处罚。
沈行琛不记得当时自己是怎样走出的教学楼。月亮已经升上半空,呼啸而清透的夜风,将他混沌的意识一点一点,拨开吹散,星光照进他迷茫的黑眸,敲定他不能接受的残酷事实。
那个叫严朗的警察骗了他。
那个人和霍星宇,根本就是一伙的。
在车上时,严朗对他说过那些隔岸观火的劝解与保证,压根就不是安慰,而是要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争取时间,好稳住他,避免节外生枝。
严朗口口声声为他晓以利害,分析形势,只是为了确认,他真的什么也没看到,而且手里也没有掌握任何对霍星宇不利的证据。
自己还像个大傻子似地,在这里苦苦等待那“即将到来的正义”。
想必,霍星宇那天夜里偷偷溜回学校,也是为了带走一些物证,降低自身陷入被动的可能性。
想到这一幕,沈行琛的五脏六腑,都像被徒手生生扯开一样痛楚欲裂。
他当时为什么不冲上去!
就算没办法直接弄死霍星宇,他们的动静也一定会引来门口值守的保安,那样,对方就不能再把证据避人耳目地带走,江天晓势必不会被污蔑成如此不堪的强奸杀人犯。
江天晓是在替霍星宇背负罪名。
都是因为他的一念之间,他的止步不前。
他的,自以为是。
想到这里,两行泪水唰地滚落下来,一阵巨大的,无与伦比的悲伤袭来,与铺天盖地的愧疚自责一起,将他整个人吞没。
随后,他抹了把眼泪,转身向教室跑去。
他知道,教室角落的杂物柜里,放着一把无人认领的剪刀。
这个时间点,教室里没有人,他径直将那把平时被同学们偶尔用来剪报纸和彩带的剪刀揣进怀里,红着眼睛走出来。
他要去杀了霍星宇。
什么承担后果,什么法律责任,什么往后未来,他通通都顾不上了。
法律惩罚不了恶人。
能惩罚恶人的,只有更恶的人。
江天晓已经为自己所信仰的正义,付出生命的代价,那剩下的报应,就交给他来完成吧。
沈行琛头脑发热地匆匆走在可以溜出校门的小路上,却一不留神,撞上了一伙正打算翻墙头出去上网的学生,为首的,正是傍晚将手机借他的男生。
他转身想走,却被其中一个人一把揪住衣领:
“撞了人就想跑,你属球的?”
他用力甩开对方,却被另一只更强有力的手臂扯住,是那个为首的,被称作“路哥”的男生。
路哥看清楚他的脸,眸中闪耀恍然大悟的暧昧光芒:
“哟,是你啊。”
他冷冷瞪了对方一眼,一言不发。
“怎么,哑巴了?”那位路哥嘿嘿一笑,“刚才去找我的时候,不是‘哥哥’,‘哥哥’,叫得挺好听的吗?来,再叫两声听听。”
另外几个学生爆发出一阵鼓动的哄笑,沈行琛使劲甩腕子,奈何对方人高马大,他根本甩不开,于是便喘着气,狠狠瞪着对方:
“滚!”
路哥却好像完全没把他的挣扎放在眼里,只是微微蹙了眉头,啧啧感叹道:
“你这小嘴,用来说话,可实在是浪费了。”
一面说着,还回过头去看了看另外几人,又伸出另一只手摸上他的脸:
“哎,商量一下,陪哥儿几个玩玩,我们带你出去上网,怎么样?”
沈行琛眼中闪着愤怒的火焰,死死咬紧牙关,开始更加剧烈地挣扎。
“考虑一下嘛。”路哥笑得不怀好意,另外几人也勾肩搭背地起哄,“就我这几个兄弟,一人一次,不难为你。”
说着,还转头向那几人笑道:
“这小子是跟彪哥一个地方来的,你们说,他长这么漂亮,是不是早让彪哥上过了?早知道咱也去跟彪哥取取经,怎么玩起来才有意思……”
周围又是一片呜嗷乱叫,沈行琛忍无可忍,唇齿间挤出一句“操%你大爷!”便用尽全身力气挣脱出一只手,向怀里摸出那把剪刀,直愣愣往眼前人的腰上扎去。
饶是路哥反应快,见势不对迅速一闪身,侧腰上还是被刀口划了一下,很快便冒了血。
“他妈的给脸不要脸!”路哥一怒之下,抬腿就是一脚,他当即被踹翻在地,爬不起来,剪刀也脱了手,飞向他够不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