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虫鸣草动,火堆噼啪作响。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头顶的夜幕依旧黑沉,他心头也像是被火苗燎灼着。
不知过了多久,地面终于传来马蹄的擂动。
宁如深刷地起身,便看一抹赤红破开夜幕,自地平线后奔腾而来——
大军归来了!
近了,只见李无廷一身银甲策马在前,乌泱泱的大军紧随其后。战袍猎猎,震天煞气中夹杂着一股腥风。
营中将士们纷纷迎了出来。
李无廷一拽缰绳,马蹄高扬停在营前。
宁如深对上他漆黑如夜的目光,喉头蓦地发紧,“陛下…”
李无廷面色柔和了点,随后在众将士的迎声中下了马,吩咐众人去接援伤兵。
他动作间披风扬起,露出下方染血的银甲。
宁如深心头猛一跳,刷地朝人看去:
——受伤了吗!?
察觉到他的目光,李无廷转头低声,“没事,先回帐子里。”
宁如深焦心地缀上去,“嗯。”
李无廷侧头瞥见他的神色,就笑了一下。
…
回到主帐,李无廷解下战袍。
他左胳膊被划了道伤口,没多声张,只叫了德全和军医进来处理伤口。
宁如深看得揪心,嘶嘶地问,“伤得重吗?”
李无廷目光落在他拧紧的眉心上,“还好。盔甲上的血,大多是敌人的。”
宁如深稍稍松了口气:那就好。
军医包扎完,又嘱咐了两句便下去了。
德全忧心道,“陛下今晚可离不了人守夜,是让奴才……”他说着一顿,轻轻瞟向宁如深,“来吗?”
李无廷喉头动了下没说话。
宁如深盯着他的伤口,挪不开眼睛,“要不还是让臣来吧。”
跟前便“嗯”了一声,德全很快退下。
帐篷里留了一盏烛火,昏黄微明的暖光透过屏风落入床榻间。
宁如深坐在一旁的板凳上。
四下无人,他就扒拉在床边,望着李无廷的伤口小声问,“陛下是怎么伤到的?”
“夜里太黑,没注意到一旁伏兵。”
“喔。”宁如深提心吊胆,“阴暗爬行。”
“……”李无廷。
他趴在床边和李无廷说话。
营中置的寝具都不配套,板凳快及床高,他说话时伏着身,乌发垂在榻上。
正说着,突然听李无廷开口:
“你还要守一晚上,这样…难不难受?”
宁如深顿了下,“什么?”
李无廷薄唇轻抿,似酝酿了半晌,但最后只热着脖根,尽量自然地问出一句,“…要上来吗。”
宁如深一下愣住,心跳快起来:
……上什么?这张svip龙榻吗?
他朝人看去,无声对视间,李无廷眼底映着从旁投来的微光。
宁如深屏息了好几秒,“…好。”
·
这张龙床他也不是第一次上了。
李无廷伤了左臂,便侧躺在里侧,给他让出半边床榻来。
宁如深做了个深呼吸,强作淡定地躺了上去。
床不大,他躺上去后就和李无廷面对着面,视线正对上李无廷的喉结和颈窝。贴近的距离间,偏高的体温似乎都笼了上来,还带着伤口淡淡的血腥气。
宁如深按着急促的心跳,又轻碰了下李无廷的胳膊,“陛下还疼吗?”
“还好,就是垂在跟前难受。”
宁如深看了眼人侧着的姿势,“那……”
话没说完,却看李无廷手一抬绕过自己,手掌刚好落在自己颈后,胳膊支了起来。那只大掌握着他的后颈捏了两下,“现在不疼了。”
宁如深一下被圈在人身前,睁大眼:
怎么,怎么突然被拿捏住了?
他后颈贴着李无廷的掌心,肩头微微打颤。想到对方是个伤员,又不敢乱动,只能叫了声,“陛下。”
握着他掌心收拢了点,李无廷声音低哑,“现在四下没人。”
什么?宁如深在头昏耳热中反应了一下,随后若有所明,“……朝君?”
落下的呼吸顿时乱了几分。
李无廷应了一声,“嗯。”
忽而又一动,俯身将额轻抵在了他的肩头,垂眼调整着呼吸。
宁如深心跳快得厉害,喉头动了下。
他低头朝人看去,就看李无廷眉心微蹙,向来不动如山的神色罕见地有了些疲色,就好像在这一刻脆弱了几分。
但一眨眼,那几分脆弱又变成了错觉。
搂着他的身躯肩宽背阔,还是那个无坚不摧的大承新帝。
宁如深鼻尖莫名酸了下。
他攥着李无廷的衣襟,稍微朝人靠近了点,依偎过去。
榻间一时再无人开口,在他叫了那声“朝君”后,李无廷像是得到了满足,抵着他的肩窝逐渐放缓了呼吸。
宁如深盯着对方俊美无俦的睡颜,也渐渐在燃尽的烛火中睡了过去。
……
第二天,他在一阵动静中醒来。
昨晚因为担心李无廷伤口,他中途迷迷糊糊醒了几次,一直没睡踏实。
这会儿跟前一动,宁如深便睁开眼睛。
大概是没想叫醒他,李无廷没有出声,只将右臂撑在了他身侧,准备越过他下床。
他一睁眼,就和人对上了目光。
李无廷动作一顿抬眼,眼底还压着清晨刚起的欲气,微敞的衣襟上方脖颈潮红。正一膝跪在他身侧,身前正对着他。
宁如深视线落了下,呼吸骤然一屏。
热意轰然笼上他的脖根脸颊!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李无廷便一拢衣襟,越过他下了床。目光扫过他的神色,微一抿唇,似淡定地开口:
“多大点事?”
他说完披上衣衫,转头出去了。
“………”
待人离开,宁如深躺在床上久久没能缓过神。
他在根本平复不下来的心跳中,回想起晃见的那一眼,不受控制地轻颤:
……那可不是,“多大点”事。
作者有话说:
李无廷(故作镇定):多大点事。
猫猫受惊:……你可真敢说啊。
第70章 告白
宁如深在惊热中缓了半天, 这才勉强驱散一些摄人心魄的画面。
他爬起来窸窸窣窣地穿衣服。
一边回想着:李无廷看起来面色如常,衣袍一挡就仿佛无事发生。该不会以往的每个早晨,也都是……
只不过因为定力惊人, 才看不出异样。
难、难怪那天安慰他说, 多大点事。
宁如深穿完衣服, 做了个深呼吸:
没事,平常心、平常心……
他定下神后去到前面, 就看李无廷洗漱完了,军医正过来给人重新包扎伤口。
昨晚的刀伤已经止了血,没有大碍。
宁如深安心了点, 又看李无廷背对着他解了一半的衣袍, 赤着的肩背线条耸动。
他心头一跳!赶忙转开眼, 去一旁洗漱了。
正洗洗搓搓, 旁边忽然腆来一张脸:
“宁大人,昨晚受累啦~”
宁如深转头对上笑容灿烂的德全,蓦然想起他说自己“从龙床上起来”、“还要了盆水”, 一瞬警觉脱口:
“昨晚什么都没——”
德全小耳朵一动,“嗯?”
“……”宁如深哽了下,“没累着。”
德全一脸我懂, 笑眯眯,“嗯嗯嗯。”
宁如深懊恼闭眼:…瞧他这张嘴!
他越描越黑, 干脆不再和人说话,转而看向李无廷。
那头, 军医刚包扎完伤口。
李无廷肩背一耸, 将衣袍拢上了。
染血的盔甲已被洗净放在一旁, 李无廷单手拿起沉重的盔甲, 顿了顿, 朝宁如深这边看来一眼。
看了两秒,又抿着唇,默默转回去自己穿了。
宁如深,“………”
这,这一声不吭地看他一眼算什么?
他被看得心热又难安,迟疑了一瞬,还是蹭到李无廷跟前,“臣帮陛下戴上吧。”
那只手便松开,头顶落下轻飘飘的一声,“嗯。”
宁如深低头替李无廷穿着甲袍。
跟前的人又转头吩咐了德全一句,“召霍将军来主帐觐见。”
德全应了声退下,帐中只剩他们两人。
纤长的手指有些吃力地提着重甲。
李无廷低眼,就看宁如深垂头替他系着战甲。因为刚起,对方还未束发,几缕发丝从白净的颊侧垂落下来。
他手心一痒,抬手替人撩到耳后。
指尖擦过敏感的耳尖,宁如深一抖!下意识偏过头,抬眼看去。
李无廷动作停住,“怎么了,躲朕?”
“……”宁如深,“没什么,臣的耳朵…”
他咽了咽,“刚醒,受不得惊。”
李无廷细看了他几秒,忽然问,“还在介意刚起床那会儿的事?”
乍然听人挑明,宁如深心头一快,不自觉回想起刚才瞥见的那一幕。他一个晃神,下意识道,“没有,臣只是有点怕…”
话一出口,两人同时一寂。
“……”
“……”
宁如深骤然回神:他在说什么……!
跟前的胸口猛地起伏了两下。李无廷眼底燎了热,盯着他哑声,“怕什么?”
垂下的发梢一点点炸开。
宁如深抓着李无廷的盔甲,头昏脑胀地憋了半天:
“怕…臣的眼睛冒犯了陛下。”
话落,帐中安静了两秒。
正在这时,帐外传来通报:霍勉来了。
……打岔的来了。
宁如深刚松了口气,却看李无廷低眼笑了下,压着声音道,“无碍。是朕同你待在一起,时时刻刻都怕冒犯了你。”
他蓦地睁大眼,朝人看去——
李无廷看了他一眼又说,“去擦把脸,霍将军要进来了。”
擦什么脸?他已经脏得不能见人了吗?
宁如深没反应过来,只能依言转过身。身后传来李无廷一声:“宣。”
帘子一掀,霍勉进来了。
·
霍勉进来请了个安。
宁如深背对着两人,他一捧冷水覆在脸上,才惊觉自己脸上温度惊人。
他呆了瞬:……那他刚刚,到底是个什么表情?
身后很快响起李无廷询问伤情的声音。
宁如深呼出口热气,收敛了心神。
哗哗撩了几捧冷水后,便转身凑过来听。
“都已安置在伤兵营,草药……”霍勉本来在一本正经地汇报,他一侧目看宁如深泛红的脸颊上还挂着水珠,话头都顿了下:
第一反应,这不得和轩王说说?
宁如深狐疑地窥去:咋了?
他好像透过霍勉的眼睛看到什么邪崇了。
身侧蓦地落下李无廷的声音,“草药怎么了?”
霍勉立马回神,“尚且够用。”
他继续汇报着军情,宁如深渐渐听得心惊:昨晚夜袭的竟然有五千北狄骑兵,就偷袭来说数目已经不小。
他们这边带了六千人马,还好有李无廷和霍勉一骑当千,才避免了惨重的损失。
宁如深问,“偷袭点是在哪里?”
李无廷同他在沙盘上指了一点,“朔元,这一截城墙最为薄弱,险些被他们攻破。按照北狄派出的兵力,恐怕是一场总攻的试水,只要一突破朔元,便直接引大军长驱直入。”
宁如深瞅着沙盘,“唔。”
这样一来,岂不是说明敌军更靠近朔元那个方向?
似是要印证他的猜想,李无廷哼笑了声,“不过正好,借此摸清了他们的兵力和部署。”
霍勉问,“陛下,我们还要按兵不动吗?”
李无廷沉吟片刻,突然问,“今日,是十月初六?”
霍勉莫名,“是。”
李无廷便敛了眉,眼底锐意乍现,“召集众将,不必再等下去。”
宁如深望向他沉冷的面色,心头高悬:
——这是,要正式伐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