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泄了好一通之后,阿遥才慢腾腾地挪上去,他想去牵散兵的手,就像以往他们做过无数次的那样。
指尖相触,再十指交缠。
阿遥满怀期待地将手往前,却忽略了散兵眼中的一点迟疑和难堪,然而散兵最后还是伸出了手,在两只手即将交叠的那一刻——
扑了一个空。
“阿遥,我是借助梦的力量才跨越了世界。”
而梦是不会有实体的。
所以男朋友现在是变成了只能看但摸不着的状态?阿遥抿了抿嘴,非常不满,他还想像以前一样躺在阿散怀里睡觉,靠在他颈窝,再在清晨时分轻轻亲吻。
他的不满显然无法传达给其他人。
卧室房门响了数次,急促又简短,紧接着一双手猛地推开房门,露出了惊慌焦急的中原中也和他身后的兰堂。
被夜半隔壁哭声惊醒的中原中也:“阿遥,大半夜的发生什么了,你哭什么!”
“男朋友。”
哭我的男朋友。
阿遥现在还只能用简单的词汇表达自己的意思,他手指向散兵的方向,脸上还带着哭过的痕迹,却在此刻笑了起来,像一团轻盈甜美的云彩,介绍着:“男朋友。”
把我的阿散介绍给你们。
然而中原中也的惊疑和茫然反而更深了,他看向阿遥手指的方向,那里空无一人,只有浮动的细小灰尘和空荡荡的墙壁。
嘴唇血色尽数退去,中原中也凝视着阿遥,沉默片刻后回答:“没有人啊……”
顿了顿,声音都带上一分颤栗:“……是、是鬼魂吗?”
第61章
“是、是鬼魂吗?”中原中也的声音微微颤抖。
“阿散才不是鬼啊!”从那副摇摇欲坠的神情猜都猜得到在想什么, 阿遥嘟哝着,眼睛在中原中也身上转了一圈, 恍然, “哦!中也,怕鬼。”
中原中也小朋友,害怕幽灵一类的事物。
阿遥原本的抽泣还未完全停止, 红彤彤的鼻子一抽一抽的, 然而在发现了成熟可靠的中原中也的弱点之后,他叉着腰,嘲讽地重复一遍:“原来你,怕鬼。”
中原中也的脸顿时都涨红:“七岁的孩子怕鬼不是很正常的吗……不会, 世界上没有幽灵……不对更不对了,我才没有怕啊!我就是好奇问一问!”
像是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心虚, 中原中也眼神躲闪, 支支吾吾:“再、再说了, 我和兰堂是听见你哭了才过来的, 你到底为什么哭这才是重点吧!”
这真的是重点吗?
阿遥吸了吸鼻子。
骤然落泪又突然被中也吓了一跳,还有几句来回拌嘴,此时阿遥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地抽泣, 他深吸一口气, 好不容易才稍稍平静一下。
往后撤一步,露出身后的阿散, 少年将一半的脸都藏在阴影里,剩下一半却依旧足够惊心动魄, 挑了挑眉, 像一柄直插入心底的利剑。
“锵锵!”阿遥一本正经, “我这叫喜极而泣, 因为我的阿散终于找到我了。”
有几个词还不会用日语表达,还是用提瓦特语说的,两种语言完全不同的发音在他口中反而交织出一种奇特的韵律。
然而中原中也和兰堂什么也看不见,在他们眼中,房间内只有阿遥一个人。
“笨蛋。”散兵想拍拍阿遥的脑袋,手却从中间直直划过,什么都没有碰到,“都说了我是基于你的梦的力量才出现的,你的梦,当然只有你能看见。”
“哦……”
阿遥呆呆地回答,又笑了起来,嘴角止不住地提起上扬,眼里全都是璀璨的星辰。
触碰不到也没有关系,别人看不见也没有关系,阿散此时此刻能找到他,就已经足够幸福了。
阿遥心里的粉红泡泡咕噜咕噜冒出来,而后又被闯进门内的两人无情戳破,在中原中也和兰堂看来阿遥就是一个人在自言自语,一会耷拉着脑袋,一会又在傻笑,宛若舞台上的独角戏,一个人就可以演完全场。
“呜啊……”中原中也呆滞地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究竟是自残倾向还是多重人格更让他头疼一点,喃喃道:“算了,只要不要再伤害自己就行……无论是鬼魂还是幻想男友,我可以接受。”
在他口中又是自残又是人格分裂的阿遥:“……”
阿散才不是他幻想出来的啊!
卧房内下午时就更换了新的灯泡,在橙黄明亮的室内一切污秽都无所遁形,阿遥见中原中也恍惚的模样,冷冷道:“阿散!”
散兵斜撇他一眼,竟没反驳,哼了哼就从恍若未觉还堵在门口的两人身上穿过,飘着出门了。
能跨越世界将影像传到阿遥身边是借助镜子和草神的定位标记,要让影像持续稳定地从提瓦特投射到横滨还是靠阿遥本身的力量,因此散兵无法离开他很远。
但去中原中也的房间逛一圈还是没问题的。
中原中也的房间就在阿遥隔壁,散兵如离开时一样径直传过中原中也和兰堂,落在阿遥身边,在后者耳边轻轻说了一大堆。
温热的吐气无法落在现实,但阿遥还是被耳廓旁的私语惊得耳朵也痒了起来,耳朵忍不住抖了抖。
散兵:“你面前这个小屁孩……”
阿遥顺着散兵的话磕磕盼盼地说下去:“……中也,牛奶没喝,倒进了书桌,盆里。”
中原中也你居然把兰堂临睡前送到你房间里的牛奶全部都倒进了盆栽里,现在盆栽里都一股奶味呢!
阿遥痛心疾首的目光里赤裸裸地写着:“你怎么能不喝牛奶呢,牛奶补钙,你这样就不怕以后长不高吗?”
“不……没有!才不是这样!你怎么知道的?!”
阿遥只听懂了最后一句话,老实道:“阿散告诉我的啊。”
“你还想知道别的吗?比如,日记、你今天,记了衣服的价格,是兰堂买的。”
中原中也:“……”
虽然丧失了大部分的记忆,但中原中也坚定他短短的七年人生里一定没有比现在更加窘迫的时候,他都快要跳起来,又觉得自己要在阿遥面前保持成熟的姿态。
羞到最后都有点破罐子破摔,手指咔哒咔哒作响,中原中也面无表情:“哦,阿散是吧,你好。”
……承认了啊!
中也承认阿散了,好耶!
龙跑到散兵,眼神亮晶晶的,邀功地伸了伸爪子,反而得到散兵假装敲脑袋的一击,落在额前又骤然消失。
幼稚!
而另一边的中原中也却察觉到深深的阴影如同粘稠的触手一般包裹住了自己,机械地缓缓抬起头,就见到兰堂温柔地微笑着看向自己。
明明和往常一般的温柔,却隐隐让中原中也在心底敲响警钟,他支支吾吾说了几个字,还没说完就被兰堂按住了肩膀。
成年人的手像钳子一样紧紧地将中原中也束缚在原地,兰堂的语气也和平常一样并无变化,只是多了几分森然:“中也……为什么要倒了我送给你的牛奶?是不合心意吗?”
“……不是啊。”
兰堂笑眯眯道:“那为什么呢,难道中也还在戒备我,不相信我递给你的食物?或者是其实牛奶过敏但是不想告诉我?”
“……都不是。”
中原中也也不知道事情最后怎么就变成了这样,起初他只是担心隔壁阿遥那出了什么乱子,最后却是被兰堂铁钳一样的手押走的,还说小朋友一定不能睡的睡得太晚而牛奶有助于睡眠为由,灌了中也整整三杯牛奶。
这些阿遥都不知道。
兰堂拖走中原中也,啪地关上了他的房门,顺带还提醒阿遥和看不见的新朋友,不要熬夜,好好睡觉。
但是人偶是不需要睡眠的,龙也比人类更能扛得住深夜的侵蚀。
几乎是兰堂刚走的一瞬间,阿遥就拉着散兵坐在窗口。他的房间也有一面落地窗,窗前是可供读书的桌几,纱幔起起伏伏,然而在这里不会有樱花飘进窗内,眺望着远方也只能看见远处摩天高楼的黑色虚影。
阿遥非要和散兵挤在一扇窗户打开的窗沿上。
两只脚跨出窗户,一晃一晃的,阿散给他说了租界的爆炸,说中原中也把他拖出了爆炸中心,说他给兰堂签下了病危通知书。
几天之内就盖起的医院,超过五十层的高楼,飞在天上的直升机,即使普通人也可以使用的远距离通讯装置……在散兵的默许下,阿遥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提瓦特不存在的东西,他望了望天上繁星,垂下眼睫,声音轻快。
“阿散,你什么时候走啊?”
之前一直没说话,散兵悠悠:“我才刚来,你就想我走?”
他看着前方星空,神情平淡而又专注,然而眼角余光都留给了阿遥。
见他认认真真地反驳:“才没有,我一点都不想你离开,我想一直一直和你在一起,不管是在提瓦特还是在这个世界都可以。”
但他是一条贪心的龙。
听不见声音的时候,想着能听见阿散的声音就好了。
见不到面的时候,想着能再见他一面就好了。
可听见声音面对面的时候,又想着要是能碰碰他该多好啊。
“我会打上天空岛。”散兵冷哼一声,没接话,反倒提起天理,“我和空有过契约,要同他一起对抗天理,虽然我对坎瑞亚的理念不敢苟同。”
“但最后将天理从高空之上推下去还是很有兴趣的。”
阿遥喃喃地接过话:“天理端坐天上,地位远在尘世七执政之上……对这种敌人,你居然不带我!”
“带你干嘛,看你被世界树追得死去活来吗?”
真·死去活来。
天理的权限犹在纳西妲之上,她一日不将世界树的设定改回来,阿遥就无法脱离被追杀的命运。即使某天天理真的退了一步,同意不再针对阿遥,散兵也不会再相信她。
他一点都不喜欢将命运交给别人掌握。
“我看你在这呆着挺好的,”散兵看上去轻轻松松地耸了耸肩膀,“一个平静的世界,也没有什么危险,还有两个笨蛋供你驱使。”
那双紫色宝石的眼睛看了阿遥一眼,顿了顿:“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没事,须弥也没事,稻妻暂时还没有得知你现在的消息。在天理这件事上我也有把握。”
神之心是天理颁发给七神的权能证明,然而雷神之心被八重神子无所谓地交给他,草神之心也被纳西妲供给了教令院,纳西妲还隐晦地表达过,愿意支持他接下来的行动。
七神和天理之间的关系一点都不牢固,甚至还有分崩离析的趋势。
散兵想了很多用以说服阿遥的理由,比如他的实力已经逼近七神,比如他其实得到了纳西妲的支持,比如他无法忍受会有任何一个人存在威胁到他的可能性。
然而阿遥只是怔怔地看着他,半晌后:“好,我知道了。”
“无论阿散想做什么都可以,龙会支持你的。”
阿遥一双眼睛清澈到不真实,他看向散兵,眼里全都是毫无保留的信任。身体不自觉地也靠过去,挤进散兵宽大的衣袖里,明明触碰不到,也仿佛被拥紧了一样。
散兵喉头一动。
在城市的灯火和星空的照耀下,他就这么看着阿遥,好像唇齿相依,好像温热的气息都落进了他的眼睛里。
好像一颗心也变得无比贪婪了起来。
要花好大力气才能控制住扬起的嘴角,散兵咳嗽一声,勾了勾阿遥胸前落出来的镜子。
“有委屈跟我说,我听得见,我一直在,不会烦。”
第62章
隔着层层壁垒, 提瓦特和这方世界的时间流速也有阻碍,两边流速都不稳定,有时候阿遥这日月交替轮换一次, 散兵那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月, 有时候又是反过来, 阿遥这一个星期没有音信,散兵那才经历一次日升日落。
只有在时间流速相对稳定的时候, 散兵才能通过镜子将投影降临在这里,不过知道有人在等待总比漫无目的要令人安心, 阿遥早就不再是初入异世界那副患得患失的模样。
他打了一个哈欠,朝日光线刺眼, 慢悠悠地把盖在脸上的书扯下来。
再翻身,把脑袋蒙在枕头里。
“还睡?”散兵抱臂站在床前。
“唔唔。”阿遥像条虫子在褥子里拱了拱。
“那我走了?”
从被子里猛地钻出一个脑袋,长发散乱, 还有几根特别□□的乱糟糟顶在头顶。阿遥眼睛都没睁开,伸出手在床边摸索:“下次早点来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