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过去情况依旧没有改变,阿遥已经触碰不到散兵, 然而即使没有触感,他也依旧精准地拉住散兵不耐烦落下来的手,勾住他的小指:“约定好了哦。”
“知道,你非得每次都提醒我吗?”
“对啊,你每次答应之后, 我就会更期待下次的见面了。”
“……”散兵用另一只手挡住脸, 咳嗽一声, 声音也闷闷的, “你是什么要糖吃的小孩吗?”
“我是啊, 我等阿散做好多糖果送给我。”
阿遥终于完全清醒了, 眼中的混沌散去,清明又期待地向散兵望去,只见后者啧了一声,别过头去,手指虚虚勾着却也不放开。
“一天到晚就知道吃。”散兵嘟哝几句,“我离开之后,早点起床吃饭,负责照顾你的那两个人类已经把早餐端上桌了,不要熬夜,不要挑食,遇到委屈就呼唤我。”
“嗯。”
时间在各自的世界按照独有的轨迹运行,只在偶尔的时候会并行一段路,然而这样的并行总归有终点。
散兵说完后,一阵空气不明显的波动,他的身影就如同出现时那样悄无声息地、突兀地消失了。小指上好像残留着温度,阿遥把手缓缓收回了被窝,半张脸都埋在柔软轻飘飘的枕头里。
他看向散兵曾站过的床沿,那里只剩下漂浮在空气里的细小尘埃,眨了眨眼。
这下彻底没了睡意,连心情都好像被早上的太阳打败,阿遥叹了口气,慢吞吞地换好衣服,推开门,拖鞋有一搭没一搭地磕在木制楼梯上,哒哒地踩着木板下楼。
一楼,中原中也在厨房里忙碌,兰堂坐在圆桌边上摊开报纸正专心致志地阅读。
烤面包、培根、煎蛋还有热蜂蜜水,都是简单平常的食物,年仅十岁的中原中也算是看出来家里两个年长者的不靠谱,自觉接过厨房重任,他勾了勾手指,在重力操作下数个白瓷盘子就被红光托在半空中,飘向了餐桌。
他抬头瞥向阿遥,见他这副脚步虚浮的低落模样,脸色都没带一点变化:“阿散走了?”
“啊。”阿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仰躺着仿佛一条死鱼,破碎的词语从喉咙里咕噜咕噜地冒出来,“我的心跟着阿散一起走掉了。”
“哦。”中原中也面无表情地说。
“我需要买醉,我需要麻醉自己。”阿遥的鼻头一皱一皱的,人类的酒精才不会麻醉龙的神经,所以他宣布,“今天我要充一万度的电!十万伏特,一千安电流,酥酥麻麻地麻痹我的神经!”
中原中也:“……”
三年了。
中原中也已经看惯了阿遥的表演,每次阿遥看不见摸不着的男朋友离开之后他都会来这么一出,中原中也已经学会从最开始的同情安慰,到现在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一句话都没说,他粗暴地把煎蛋和面包塞进阿遥嘴里,任由后者乐在其中且虚张声势地挣扎。
让食物堵住阿遥的嘴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案!
这边阿遥嗷呜嗷呜地猛灌蜂蜜水,好不容易才将一整块面包和煎蛋咽下去,他和中也惯常的打闹方式就是这样,本来阿遥还挑了挑眉预备怼回去,却见到从来都是无视餐桌两人打闹的兰堂放下报纸。
长发垂腰,英俊的脸庞线条柔和却不失棱角,伤势痊愈后,兰堂身上的病弱气息并未散去,他一蹙眉就仿佛在身上笼上一层忧郁的柔和。
兰堂:“阿遥,近期充电可能需要节俭一点。”
“诶,为什么?”
兰堂一抖报纸,淡定:“因为我们要破产了。”
阿遥瞪大眼睛。
其实这个家里的三个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阿遥每周充电一次,每次电费都要花费几十万日元,电量消耗太大,好几次都被异能特务科怀疑从事非法行为而找上门。
兰堂从来不知道货比三家,养一栋别馆开销巨大,一到消费的时候他又总是往往选择最贵最高档的,每月账单流水似地往家里寄。这家中最省钱的居然是中原中也,除了上学和衣食住行以外竟然就没有别的开支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屋里没有一个人有赚钱养家的概念。
因此,自认为是最年长的兰堂不得不站出来,沉重地表示。
“我得去找个工作了。”
阿遥狐疑:“……你之前不是打算写诗集和小说出版,靠版税赚钱吗?”
兰堂梗了一下,才幽幽地说:“是啊,但我的作品是完美的,不想听编辑指手画脚,所以打算先买一个出版社再推我写的东西。”
阿遥:“……”
要成为作者首先要成为出版界的老大吗!不亏是兰堂的思路……
……骗龙啦!这怎么赚钱!收益能抵得过开支才怪呢!
兰堂才不管一条龙的想法,他接着说:“横滨是自治城市,政府的手伸不到这里来,权力下放的后果就是异能力者在这横行,租界爆炸之后基本是靠地下势力维持表面平衡,不过最近横滨很乱,即使是白天冲突都时有发生,因此各大地下势力都开始扩充人手。”
“我打算去港口Mafia试试。”
港口Mafia是横滨最大的地下势力。
地下势力就是地下势力,Mafia就是Mafia,兰堂从来不会因为黑暗而刻意模糊蒙蔽字眼,为剩下两人粉饰一出温室下的剧目。他把报纸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桌上。
“我是空间系异能力者,异能力者数量稀少战力强大,想必港口Mafia不会拒绝我。”兰堂轻轻叹气,推开椅子往屋外走,阿遥这时才注意到他厚厚的围巾下换了一身一看就价格昂贵的得体黑西装,想来是为了入职面试,“接下来就要看港口Mafia能给我开多少钱了。”
好惨哦,龙的监护人。
兰堂每天早上睡到自然醒,不是出门旅游就是在家写作看书修身养性,现在要变成社畜……
也太难了吧!
“要不我也想想办法吧。”阿遥提议。
别小看龙,龙也是很有想法的!
三年时间已经足够阿遥完整掌握一门甚至好几门异世界的语言,曾经在终末番的解决各种争端事务的经验也可以在横滨派上用场嘛,他这段时间一直在横滨市区内追踪地脉,顺带着解决了一些小小的麻烦,在附近的地下势力里小有名气。
阿遥想了想:“其实我可以开个万事屋之类的佣兵机构啊,雇主付钱,我解决问题,应该也能赚不少钱吧。”
然而兰堂不干。
三年里中原中也身高略微高了一点,脸颊上的婴儿肥也没有小时那么圆,然而阿遥始终没有一点变化,龙的寿命和永恒等同,刻在他身上就好像时光永远停驻在年少的这一刻。
兰堂一个人类,若论年龄不止比阿遥小了多少,却不知为何自顾自地肩负起了照顾的责任,独独对他有一份来自长者的偏爱和宠溺。
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不用你操心,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了,不必勉强。”
头上时钟缓缓转向八点,准时准点叮地一声响,兰堂摸了摸阿遥的头:“好了,我该去面试了,你去玩吧。”
哪有心思玩嘛!
阿遥撇了撇嘴,但是兰堂弯着眼睫笑了一下,紧接着就推开公馆的大门离开,见人影都消失在早晨刺眼的阳光里,阿遥抿着嘴回过头。
就看见中原中也慢吞吞地咽下最后一口面包,把椅子侧边挂着的书包往肩上一甩,酷酷地说:“上学去了,回见。”
然后脚下红光闪烁,重力异能发动,一踩地板如子弹发射,冲出门身影转瞬就消失。
阿遥:“……”
一个二个都溜这么快!
龙在心里指指点点,把面前属于自己的那份早餐吃完,刀叉和瓷盘碰撞的清脆声响在室内回响。
太安静了。
往日中原中也去上学的时候,在家里还有兰堂陪着他,即使偶尔分开也会很快会聚在一起。
现在兰堂去上班,中原中也去上学,白天岂不是就龙一个人呆在家里?!
那也太无聊了吧。
龙从来都是喜欢热闹胜过孤独,阿遥摩挲着下巴,寻思自己是不是也应该找一份工作,或者像中原中也一样去上学,不过至少今天,他一点都不想守在空荡荡的家里。
把餐具放在洗碗机里,剩下的家务也不必管,反正会有专门负责清洁的工人固定时间上门打扫卫生,阿遥学着前两个走掉的人类,欢快地迈出公馆大门。
门在身后合上,啪嗒落了锁。
第63章
地脉是星球的脉络, 是世界的支撑。
自从三年前在横滨近海的海底触及到这个世界的地脉,阿遥就一直在追踪其源头,然而这个世界的地脉实在是太羸弱了, 做不到上浮也无法形成可供交流的意志, 阿遥只能查到地脉最终汇集到了横滨市区地下深处。
这几年里他没少在市内晃悠,试图唤醒地脉, 却从来没有一次成功的。
唤醒变成了闲逛, 偶尔也会为公馆附近的人解决争端,兰堂的别院位置在租界边界,租界正中已经在之前爆炸的冲击下变成了一个方圆十里的深坑,政府无力管控这片局域, 久而久之变成了无家可归者、小偷盗贼和罪犯的聚集处。
赚钱也挺好的,龙心想, 兰堂想赚钱买出版社和养龙养荒霸吐,他也想赚钱填平镭钵街。
怎么说这个坑和他也有一点缘分, 放置不管也太不符合他的心性了, 龙可是一条有责任心的好龙!
从公馆出来后步行不过十分钟, 就走到了这片被当地人称为镭钵街的深坑边缘,空旷干净的天空和肮脏布满污秽的深坑之间只隔了一条黑线, 边界出高耸的楼房投下厚重的阴影, 如同将镭钵街低矮紧凑的破旧平房罩在了深渊巨物之下。
阿遥站在深坑的边缘,风带来了腐烂的味道, 阿遥没有分辨究竟是什么东西在腐烂,他踮起脚,站在高处将镭钵街的一切揽入眼中。
“这里死人了诶!”
顺着腐烂的气味而去, 在镭钵街和平地高楼交界的另一处地点, 一名少年传到阿遥耳朵。
他循着声音走过去, 就见到一名面容不过十三四岁的黑发少年蹲在墙根,对着草草裹上一层草席随意丢弃在镭钵街里的红发尸体细细端详。
少年穿着一身实习警校学生的制服,他周围的三两同伴正小声劝他:“江户川君,这里是镭钵街,这个尸体的事情不归我们管。”
然而口中的江户川君根本没有理会他。
他维持着蹲下的姿势,托着下巴小声碎碎念:“致命伤为枪伤,伤口密集干净利落,口径5.62,应该是新式机//关//枪,作风毫无掩饰。死者年龄不超过12岁,手里有死后强行掰开的痕迹,因此凶手的目标是抢走他手里的东西,衣服破旧,指缝淤泥堆积,指腹手腕没有起茧,一看就是镭钵街里无家可归的贫民……”
同伴的声音徒然大了几分:“江户川乱步,不管死没死人,都说了镭钵街的事情不归警察管,况且你还只是一个学生……”
他还没说完,就看见江户川乱步两眼放光地拍了拍手:“我明白了,凶手是港口Mafia,想取回死者偷走的——”
“都说了闭嘴啊!”
随后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啪嗒一声,江户川乱步被一把推在地上,他的同伴无论是年纪还是身材都比他要高上许多,然而江户川乱步一点都没有受到打击,嘴里叫着“疼疼疼”,随后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皱着眉看向他的同伴们。
“诶,你们大人怎么回事啊。”嘴唇撅起,手指弹了弹胸前的警徽,“我进入警校的时候,是你们让我查清真相的诶,现在为什么又要插手啊?”
“这个案子实在是太简单不过了啊。”
“只是让你跟着一起来巡逻……”同伴咬牙切齿,“不是让你给我找事……”
“原来对警察来说查明杀人凶手是找事的意思吗,向警徽宣誓的是你们,现在不让我说出凶手的也是你们,真的前后都很矛盾啊,”江户川乱步不解,迷惑地将目光停留在为首的同伴脸上。“为什么呢?让我来观察观察你……”
不过短短几秒,他就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啊,我明白了,是因为港口Mafia向警方行贿——”
“够了!”
他的同伴像是被刺痛后跳脚的小丑,怒不可遏地向江户川乱步举起了手,这一巴掌毫不留情,要是落在实处,江户川乱步的脸说不定立马就能肿成一个猪头。
巴掌挥下来。
——然后被人轻轻捏住手腕,像是捏住一片轻飘飘在空中飞舞的树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