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散阿散,你看,都是我的战利品!”
人偶抿抿嘴,当没听见,不理他。
“这个饼超好吃,是牛肉馅的,我要了两个诶,分你一个,我们一起吃啊。”阿遥毫无知觉,卷起小尾巴戳戳人偶的腿。
“阿散~”龙又叫了一声,拖长音,软绵绵的,“阿散——”
“……”人偶幽幽地叹了口气。
他蹲下身,将阿遥身上挂着的一串又一串食物摘下来,放到一旁,再把他的龙捧在掌心,教育道:“下次别这样了。”
别这样?指的是什么啊。
阿遥一头雾水。
是指别让小孩摸头吗,可他拿到了很多吃的啊,这是很公平的交易吧。
小孩总是对一切事物报以最大的好奇心,当好奇心压过恐惧时就会止不住地往阿遥跟前凑,尤其是看见阿遥让拿白饼的小男孩摸过头之后,瞬间又冒出了三四个小萝卜头,拿着自家做好的食物,直勾勾地看着他这条稀奇的龙。
于是,两张面饼变成了阿散面前的一摞。
阿散看了遥半天,搜肠刮肚般地找理由:“……头部有七寸,是死穴,小孩手里没轻没重的,我怕伤到你。”
这个理由足够充分,瞬间就说服了大包小包挂了满身的龙,他勉为其难地歪歪脑袋:“好吧,我答应你——但是阿散没关系,龙的脑袋只给你一个人摸。”
再圈住阿散的手指,蹭一蹭他的鼻尖。
人偶立刻就露出了无奈且纵容的笑容。
最终,阿遥带回来的食物还是被两个人分食完毕,虽然其中大部分都进了阿遥的肚子,也不知道他的身体是什么构造,吃这么多也没见身体长大哪怕一公分。
那个饼,的确很好吃。
阿散不得不承认他在烹饪一道上还有漫长的路要走,原料的选取、酱料的搭配都是需要钻研的学问,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会的。他从箱子里又翻出了镶嵌着宝石的羽毛笔和纸张,写写字,又停下来思索,不断地重复这个过程,将历来关于烹饪的笔记和灵感记下。
纸笔触碰出沙沙声响,他们这里安静,那头人群也因为怕惊扰了他们而不敢说话,一时之间借景之馆无比安静,只剩下沙沙声随风远去。
龙突然勾了勾他的笔尖,问:“等等,阿散,你在这翻了半天,那我的礼物呢?”
动作停下来,阿散顿了顿,还是从怀里取出了一对小铃铛:“在这里。”
铃铛一动就发出好听清脆的声响,金灿灿的,上面还雕刻了樱花的图案,风吹时止不住地晃动,一下子就吸引住阿遥的目光。
……其实还是担心阿遥会不会不喜欢,阿散想,但阿遥这副目不转睛的样子显然打消了他莫须有的担忧。
阿散勾了勾嘴角:“要不要我给你系在身上?”
“要!”阿遥伸出了尾巴,“就系在尾巴尖上。”
存放在借景之馆里的铃铛自然不会是凡品,将铃铛串在一起的丝线绑在身上时既牢靠,也不会让阿遥有不适的异物感。
即使如此,白色华服的少年蹲下身,双手拉住丝线,衣摆和衣袖全都吹在地上,那么认真又那么专注,深怕自己不小心弄疼了阿遥。
“好了。”阿散道。
阿遥晃了晃尾巴,果然立刻一阵欢腾的清音响起,铃铛颤动,散发的灵光衬得龙身灵动雪白。
亮晶晶的,龙很喜欢。
阿遥的眼睛都眯起来了。
其实尾巴尖的声音在野外生活可能会带来些许不便,因为会惊扰猎物,也会引来不必要的危险,但是阿遥从来没担心过这个问题。
……大概是因为他不是负责捕猎的那一个吧。
阿遥真的非常满意这一份礼物,这世界尾巴上有铃铛的龙仅此一条,再无第二,非常独特。
“会不舒服吗?”阿散问。
“没有哦。”龙适应性地慢悠悠转了一圈,再爬到人偶身上,叮叮当当的声音一直不断,触感冰凉的金属时不时打在衣衫上。
“我很喜欢这份礼物,谢谢你。”阿遥直白地表达感谢。
紧接着,脸侧皮肤蹭了蹭人偶冰凉的脖子,他又仰起头,在阿散脸上啄了一口。
“吧唧。”
龙和人偶的皮肤接触都是冰凉的温度,但其中却止不住地有热量在升腾发散。
红晕慢慢爬上脸颊。
“……阿遥。”
“嗯?”龙发出疑问,直起身体。
“这种表达感谢的方式要少用。”
阿遥维持直立的姿势,思考一会,发现他的确很少用这种方式表达感谢,所以阿散的提议是没有意义的。晃晃脑袋,狐疑:“可是我只这样感谢过你啊,或者说,龙只对阿散说谢谢。”
阿散、阿散的脸好红,他要坏掉了!
好在之前使用的纸笔没有放的太远,人偶立刻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用纸张隔绝视线,悬在半空,挡住发红的脸。
他自己都摸不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好像下意识的反应,手自顾自就动起来了,一直等到红晕差不多消下去,手臂肌肉才放松,稍稍放低了纸张的位置,用余光观察阿遥的动作。
龙玩自己的尾巴尖玩得很快乐,丁零当啷的声音一直没停过,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现在是不是该说些话,阿散想。
他犹豫了许久。
就在他张口的时候,方才第一个大着胆子投喂白饼的小孩又摸了过来,站在几米之外,一瞬不动地看了看漂亮倾奇者哥哥的脸,又看向他肩膀上的龙,以一种大无畏的口吻问:“我们想玩123木头人,你来吗?”
“?!”
那是什么,人类的游戏,感觉很有趣的样子啊!
阿遥立马克制地哼了一声,眨眨眼睛:“好啊……嗯,我是说,如果你们非得要我陪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啦。”
而且他还有铃铛,尾巴尖上绑着一对散发灿烂光辉的铃铛,这可是龙生收到的第一件礼物,怎么可能忍得住不找人炫耀!
顿时,铃铛轻音响起,龙迅速地从阿散肩头越下,滑出去,和来找他的小男孩并排溜到在借景之馆大门口玩耍的小孩堆里,变着花样展示自己的尾巴尖。
“……”
留下阿散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肩头叹了口气,而后站起来,拿起纸笔,为了求教牛肉馅饼的配方,向人类聚集的地方走去。
第8章
借景之馆内。
淡色的纱帐被风卷起一角,红枫簌簌,日光从琉璃烧成的彩窗里倾泻而出。夏日午后正是慵懒的时候,阿遥缩在阿散怀里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盹,偶尔尾巴一抖,清脆的铃音响起,在静谧的室内激起一圈圈细小的涟漪。
阿散伏在桌案上,将手边草稿上的文字抄写在洁白如新的本子上,认认真真地,态度端正。
人偶的字迹清秀,无论是识字还是书写好像都是天生自带的技能,自然而然就掌握了。
阿遥爬起来,支起半身,把脑袋搁在桌案上,一边睡眼惺忪地试图让脑子清醒一点,一边念出阿散抄写的内容。
“……醋少许,料酒适量,再放入若干青豆……”
抄写的都是菜谱。
踏鞴砂的灾民们最终还是没有搬走,暂时借住在前院,因为阿散发现他还需要向人类们请教烹饪的知识。
阿遥和那帮人类小孩相处得十分融洽,时不时就能从小孩手里得到苹果糖鲷鱼烧关东煮等投喂,他会开心地把食物拖回来和阿散一起分享,这时阿散就不得不走向人群,向小孩的父母讨教今天阿遥带回来的食物该如何烹制——为了下次做给阿遥吃。
倾奇者表面是个貌美少年,请教时态度温柔又平和,总教人心生怜爱。
一来二去就熟了。
其实阿散对人类侵占领地,趁他不在时搬进了借景之馆这件事并没有任何看法,他没有对这座宅院有多留念,毕竟装饰得再华美,最初的用途也只是他的牢房。
但他喜欢阿遥为了他和人类吵嘴的样子。
读完一句,阿遥感觉更困了,忍不住蹭蹭阿散的掌心,诚心问:“少许是多少?适量又是什么量?若干到底是几颗?”
“就是,按照直觉和心意来。”阿散诚实道。
“啊?那菜谱不就什么都没说嘛。”阿遥脑子都快成浆糊了,叹了口气,“做饭好难啊。”
“嗯,好难。”阿散笑了笑,摸摸龙的脑袋,“没关系,谁都有不擅长的事情,阿遥不会的事情,我来做就可以。”
阿遥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草稿一页一页地翻过去,记载的内容被有条不紊地抄录在册子上,龙默不作声地看了人偶抄了一页又一页,而后看到配料表突然想起什么,用嘴扯了扯后者的袖子。
“说起来,阿散,”阿遥眨眨眼睛,“和也说,每次我和他出去玩的时候,你都会吃醋……你知道吃醋是什么意思吗?”
和也就是那个拿白饼与他分食的小孩,吃醋的言论是从他妈妈那知道的,和也妈妈又是从一个叫丹羽的人那知道的,但是丹羽又从哪得出这个结论的阿遥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阿遥对消息的源头不感兴趣。
他兴奋得都不困了,整条龙压在人偶的胳膊上。按照龙多日沉浸人类话本里的阅读经历,故事里常常会有一个角色出来和主角对着干,主角和角色通常互为异性,等到书中旁白提出该角色在吃醋时,主角就会和他/她火速贴贴。
吃醋一定是【】的意思!
“所以,”见人偶摇头,阿遥顿了顿,“吃醋就是——”
正要说出自己独特的见解,这时门口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声音很沉,应当是谁拉着重物,走到阿遥和阿散所在的书房前敲了好几次门:“阿遥阿散,快来帮我开下门,我带了烟花过来。”
好耶!是丹羽!
顿时连自己刚刚想说什么都忘了,阿遥飞快地窜到门边,尾巴一撑,书房的门就打开了。
惠风和畅,借景之馆内的红枫摇摆,耳畔传来隐隐约约的蝉鸣声,手腕空落落的,方才鳞片留下的触感尚有留存。
有点凉,夏天刚刚好,阿散想。
他垂下眼睫,手里的笔一顿,再抬眼是就见丹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发出“哦——”的一声长调。
。
丹羽久秀,一般都称呼他为丹羽大人。
他是踏鞴砂炉心的造兵司正,也可以算得上是神无冢最高的执行长官。丹羽是雷电五传的姓氏之一,相传雷电五传就是御建鸣神主尊大御所大人亲自设立用于传承神之兵器的锻造五族,地位显赫。
所以作为雷电五传的一员,丹羽久秀才会被派遣到踏鞴砂来,负责监察御影炉心的使用状况。
阿遥很喜欢他。
阿散也很喜欢他。
因为他是个狂热的话本爱好者。
头一次上门是为了替桂木的冒犯和侵占借景之馆一事向倾奇者赔罪,不知道他从哪听来的,金银玉石没带多少,带的都是话本和零食,非常投阿遥所好。
此后也经常时不时地带着新奇的小玩意来找龙玩。
这次,龙也很好奇,直勾勾地盯着丹羽身后的大袋子:“烟花是什么?龙还没见过,是硫磺和木柴做成的炸弹吗?”
丹羽嘿嘿笑了一声,随即抽出一只手持式的仙女棒,点燃后绽放绚烂的金色火光。
他把点燃的仙女棒塞到龙嘴里,让他叼着兴奋地在室内乱窜,自己倒是坐在阿散面前,一点都没介意人偶的身份,眼神一个劲地在一人偶一龙之间来回摆动。
“你们俩之前在干嘛呢?”丹羽问。
阿散无意识地勾了勾书页的边:“嗯……在说一些关于吃醋的事情。”
“哦——”丹羽又拖长尾音,像是在说原来如此。
“吃醋啊——”他又用那种奇怪的语调说话了,额头还后仰,让额前棕发里混入的一撮红色刘海也跟着抖动,丹羽顿了顿,“是话本里那种’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个样子,我爱的只有你!’和’我不听我不听你不要再说了!’的那种吃醋吗?”
阿散:“……”
阿遥:“???”
要不要听听你在说啥。
明明一个没什么表情的人偶,一个是看不出表情的龙,丹羽却硬生生地从两人脸上读出了懵逼和茫然。
看来不是啊,都说到吃醋了,这两个非人类怎么还什么都不懂的样子。
阿散低声表示疑问:“抱歉,丹羽先生,我没能理解你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