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明白了。”岫昭掌中火辣辣地痛,忍着没吭一声,咬着下唇回道。正泫看母亲不打了,赶紧上前托了他手看,肿的高的地方已有些破皮,微微地渗了些血,难怪他难受。正泫从铃月手里拿了药道,“我来给他上吧。”
岫昭眼里委屈,看了正泫,终于忍不住掉了颗泪,落在手掌心上。他突然一惊,低了头想掩饰,正泫伸手摸了摸他低下的头,小声道,“不哭。”
手里的药膏只上了一会儿就变得冰冰凉凉,岫昭觉得舒服了些,也不似先前那么难受了。他犹自低着头闷不作声,缓了好久见正泫还握着他手,抬起头道,“我没哭。”
“没有就没有吧。”正泫抬起头,却见皇后一直看着他俩,呐呐道,“母后就不要再罚弟弟了。”
“玩也要知道轻重。”皇后虽严肃着说话,正泫却总觉得她在笑,有些摸不透她还在生气没有,正想叫岫昭转过身去看看,皇后开口道,“铃月,叫你妹妹明儿起去承安宫,照顾小殿下伤好了再回来。”
“是。”铃月的双胞妹妹唤做铃音,在皇后手下当差已有三年,姐妹俩生了一张娃娃脸,如今虽只有十四岁,但做事稳妥,面面俱到。
正泫心里琢磨着这下岫昭怕是要天天在母后的眼皮子底下过日子了,铃月铃音是她的心腹,岫昭怕是想作妖也没机会,有个什么事儿那还不传皇后耳里去。不过有这次教训,想他也会安生几天。他忽然想起袖内那个香囊,隔着袖子摸了摸,这动作被皇后看了去,"怎么了?"
"没什么。"正泫面上一笑,却见岫昭一副不乐意的模样,小声道,"你就别反抗了,这几天过了就好,不行还可以到我这来。"
"你俩嘀咕什么呢?"
"母后。"岫昭此刻开了口,"前日和皇兄约了去苏大学士那里讨几幅字,正准备过去。"他左眼对正泫一眨,正泫会意,点了点头。
岫昭所说的苏学士名为苏恒元,是当今皇上的内阁宠臣,当朝宰相覃渊曾评此人不世之材,除了博古通今,还习得一手好字。皇后自是对苏恒元没有什么意见的,颔首道,"既然要去苏大学士哪儿,那就别误了时辰,都去吧。"
正泫见着岫昭偷摸一笑,拉着他给皇后行了个礼,两人就恭恭敬敬地去了。才跨出门,岫昭便撒丫子跑到一边,哼唧了一声。正泫道,“连母后都骗,皮又痒了吧。”
“那可不,不找个事儿溜了,难不成听母后教导半个时辰?”岫昭左右看了两眼,拖了正泫到一座假山后,“小声点儿,别被其他人听见了。”
“你还知道怕?”正泫扯着嘴角道,伸手往他脸上一捏。岫昭的脸从小被他捏到大,依旧手感好到不行,那脸蛋主人却不乐意了,哎呀一声,扒开他手道,“皇兄又来?”
“苏学士那……万一……?”他毕竟年长些,想着皇后若问起,又要怎地交代。
“去就是了嘛!”岫昭压根没当回事,拽了正泫,就朝翰林院方向去。
这风向也转得太快……正泫对他这弟弟的脑瓜只有无尽的佩服,他这是宁愿走上一个多时辰也不愿意在承安宫洗洗耳朵乖乖听上一会儿?
见着苏大学士的时候比二人想象的时间还久些,苏恒元正写了一半的折子,听得学生通报了,颇为惊奇两位殿下竟到了翰林院,仙气飘飘的胡须动了动,赶忙起身迎了上去,“殿下。”
“学士好。”岫昭笑嘻嘻地拱手一礼,做足了乖学生的样子。
正泫也上前拱手道,“先生好。”
第32章
“不知两位殿下前来有何事?”苏恒元相貌清癯,岫昭总不自觉地想着他没吃饱,再或者太劳心社稷,忧心百姓,活成了一个快得道升仙的高人模样。他心中有些向往和崇拜,觉着以后也要做像他一般的人物。
岫昭有这般心思,便将这绵绵不绝地憧憬之意付诸三寸舌上,“父皇总说苏学士学富五车,震古烁今,非但有不世之才,更是澹泊清风,德厚流光,为我等后辈之楷模,今日言及苏学士墨宝,又大加赞赏,叫我二人前来学习学习。”
“……”正泫听他一阵马屁,差点崩了一张严肃的脸,心道这小子到底是来求字的,还没忘了要做什么。
苏恒元听他说完一愣,算是明白了这二位来的重点,赶忙摆手,“殿下,殿下。”
岫昭眨眨眼,看了一眼正泫,示意他也说上两句,正泫瞅着他,心道老爷子活了一甲子,还看不穿这小马屁精想什么?说了也是尴尬,闭紧了一张口不肯说话。
“殿下请稍候。”苏恒元走到案桌前,拿了两份折子,一册上疏言潭州天灾,一册谏伐云滇,递与岫昭,“臣昨日写的两份折子,还没递上去,殿下需要就拿去看看,臣回头再写一份。”
岫昭双手接过,见那字体果真铁画银钩,力透纸背,又论及他关心的时政,不禁有些心花怒放,想着这一趟还来对了。 正准备揣进怀里,省起同行还有正泫,又规矩地递给正泫。
正泫接了并没打开,弯腰一礼道,"有劳先生费神了。"
两人在翰林院坐着,岫昭倒是不耻下问,表现得勤奋好学,把平日里问王培的问题又抖出来问了一遍苏恒元,正泫看他时而沉思时而兴奋,也看不出他是真好学还是假装的。他学问上的功夫虽然不输给岫昭,不过这会儿全让岫昭抢了先,心中想着,大约苏恒元会觉得岫昭更勤勉些。
待茶盏里的水都见了底,岫昭还有些意犹未尽,正泫正想叫人适可而止,见门外一人匆匆进了,却是承安宫的管事林宣。他见着三人,上前一躬身,"大殿下,二殿下,老师。"
林宣已经许久没回过翰林院,虽师从苏恒元,不过也是各侍其主,同期还有个师兄跟着正泫。
"怎的过来了?"岫昭见他走得急,心道不会是承安宫有什么事。
"这……有些事需要殿下回去处理。"他略有些尴尬地看了正泫一眼,也没说有什么事。
正泫见林宣有些遮掩,也没在意,"苏先生这儿我再待会儿,你就自去吧。"
岫昭等林宣问候完苏恒元,也告了辞,匆匆往承安宫去,路上忍不住问道,"什么事那么急?找我找到这儿了。"
"亏得周磐说殿下扯谎要来老师这里。我想着没准瞎猫撞上死耗子,能碰着殿下,就过来了。"
"……"岫昭心里有些被拆穿的讪讪,愤然握了小拳头道,"我既然在这儿,又怎么能说是扯谎呢?"
"殿下别装了。"林宣笑了起来,"以前殿下不是说老师考问太高深,弄不明白,不愿意过来么?"
"那是以前。以前我那么小,当然弄不明白了。"
林宣想着他出宫前才说的话,如果要算的话,是要小那么点儿,也不和他争这些无谓的,"殿下今天是不是说要把龚昶遣去桑雎宫?龚昶这会儿闹呢。"
"皇兄要人,我还不给么。"岫昭心里觉着有那么些亏了龚昶,让她替他当了一回赔罪的,想了会儿又道,"她当时不还好好的,也问了周磐,说找个先生就去的。"
"她……大约又反悔了。"
"小孩就是麻烦。"岫昭努了努嘴,负了手道。他也不管林宣听着是个什么感受,当先走在前面,"说起来她也不小了,我已经十岁,她也快六岁了,怎能说话不算数呢。"
"……"林宣顿时觉得自己老了许多岁,不知道该说什么。
见林宣不说话,岫昭回过头一笑,“林管事,她闹归闹,我还是有办法让她去皇兄那儿。”
两人回的脚程颇快,不消一个时辰,便远远地瞧见了承安宫的碧瓦朱檐,岫昭甩了甩袖袍,匆匆往偏殿去了,路上一个不小心,差点被道旁的石头绊倒,林宣扶了人道,“殿下慢些,也不差这一会儿了。”他心里想岫昭还是在意龚昶的,又不知怎的非让她去正泫那里。
龚昶坐在门槛上哭得伤心,周磐劝了半天也不见有用,人闹着要找岫昭,他只得喊林宣去找找看。人去得久了也没见回,周磐拿了手帕,温言道,“傻孩子,大殿下将来是太子,几十年后就是皇上,你去桑雎宫,不是比待在这儿强?”
龚昶听了,抹了眼泪,停了片刻又哭了起来,“去那儿有什么用,救我的又不是大殿下,我跟着大殿下,怎么报答二殿下。”
周磐一听症结竟然在这儿,倒是不好处理了,“你一个女孩子,嘴上说着报答报答的,也只能在宫里做做杂事,当当下人,殿下差这几个下人使唤吗?”他心里有些不忍,但既然岫昭已经答应了正泫,必然会把龚昶送过去,她再闹也无济于事,万一去了顶撞了正泫,反而是承安宫的不是了。他想着长痛不如短痛,让她早些认清现实也好。
谁知听他这一说,龚昶越发的止不住了,“我就是,想……不想只是做一辈子佣人,我娘,我以后还想去找她。”
“你要是听话些,讨得了大殿下欢心,那不是也能帮你圆了这个梦?怎么只有二殿下这里可以吗?至于报恩,二殿下让你过去,听话就是报恩了,明白么?”
“我不!我要留在这儿。”女孩突然固执得可怕,什么道理都听不进去。前些日子她想做什么,周磐都由得她,岫昭也不说什么,甚至还挪出时间,让他教她,现在倒似把人宠坏了,不知进退。周磐心中懊恼,又不知怎么哄她,站在一旁干着急,也想不出个法子。
龚昶吸了吸鼻子,水汪汪的大眼看了看周磐,“老爹,你说为什么殿下那么用功?”
周磐不知她想问什么,想了想便答,”二殿下是皇上次子,与大殿下是同胞兄弟,大殿下学识智谋做储君绰绰有余,可皇位的事,陛下没说,谁又能说得准呢?殿下严于律己,不浪费光阴,是情理之中的事。”
“是因为殿下想要皇位吗?”
“你这孩子,怎么张口闭口说这些?这些事是一个下人能说的吗?”周磐面上微怒,抬了手作势要打龚昶,女孩一缩,抱着瘦小的身子缩成了一个球。
“她没说错,我是想。”岫昭和林宣已经回了,还站在后面听了一阵。岫昭面上此刻有些好笑地看着龚昶,示意周磐别罚她了,又伸手摸了摸袖口。
龚昶见岫昭笑她,小脸红了红,显出几分怒色,“羞不羞,还偷听。”她前面那些什么报答岫昭的心里话,不知岫昭听去了几句,心里有些惴惴,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第33章
岫昭摸出张方巾递给龚昶,“擦擦,哭得跟猫似的,你这模样,让皇兄看了去,八成去不了桑雎宫了。”
“谁要去那个桑什么宫!”龚昶扯过那方丝帕,往一双肿眼上一挡,鼻端闻到味儿,又拽下来深深嗅了嗅。
“好闻么?”岫昭眨了眨眼,从袖内翻出那只墨竹香囊,“去了桑雎宫,这个就送你。”他心里虽有些舍不得那两颗鸽蛋大小的沉香珠,不过要是能把龚昶哄好了,也勉强值了。
“不好闻,我不要。”龚昶抬了下巴,偏头一哼,那模样简直欠揍,岫昭嘀咕一声不识货的小屁孩,还拿你没法子了?他两条淡眉皱了一皱,随即展开,周磐瞅着他这模样又是有什么招了,看了看林宣。林宣面上憋着笑,对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站远远的看就好,“周先生,就让殿下去吧。”
岫昭仿佛听见什么,回过头看了他们一眼,然后蹲在龚昶面前小声道,“你不是想念书识字么?”
龚昶警惕地看了看他,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你可知道,平日里给正泫和我教书的先生,比周先生还厉害些。”岫昭做出一副神秘模样,身后林宣和周磐隔得老远,也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只见龚昶止住了哭,朝周磐看了看,然后又问岫昭,“那又怎样呢?”
“小傻瓜,你如果去桑雎宫,早课的时候给我们端端茶,倒下水,不就可以偷学了么?”岫昭用袖子半掩了口,仍旧低声,“若是先生不允,我就说我嗓子不好,离不得水,也能让你留下来的。”
龚昶一双眼睁得滚圆,“真的?那不是和你一起学了吗?”
“对呀。”岫昭抿唇一笑,“等学完了我拉着皇兄过来,你也可以跟着回来。这跟在承安宫又有什么区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