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昶的马停在道旁,人却没在马上。阗悯勒马停了,舒桐赶上见了也甚是奇怪,“她人呢?”
阗悯摇头,“你有没听到什么声音?”
舒桐凝神听了一会儿,翻身下马,“前面有人。”
阗悯腿脚不便,舒桐便将人背了,把雪枂牵到树后藏了起来。两人循着那打斗声方向行去,半途见一个影子奔了来,阗悯低声道,“龚掌柜!”
来人确是龚昶,龚昶头上已然汗湿,几缕发贴在饱满的额头上,她见了二人急道,“正好要回去找你们,王爷和林掌柜在前面,已打起来了。”
舒桐听得阗悯呼吸一促,落在肩上的手也紧了些,便对龚昶道,“我们近些去,只要不被发现就可以。”
少女点了点头,手中一对鸳鸯钺收在了一处,“跟我来。”
三人穿过密林,停在一处山坳。此处已是延兹山下,巨大的山体横在眼前,遮挡了一半的天光。龚昶带着他们走的小路比周遭地势稍高,不像官道,像是山间猎人劈凿的便道。
阗悯一直听得有兵器碰撞声和呵斥声,却始终没见着人影,急道,“龚掌柜,人在哪儿?”
龚昶伸手一指,阗悯望向那空洞洞的一方天地,正纳闷着,龚昶道,“下面。”
阗悯这才发现那郁郁草木间,竟是漆黑的一方空洞,整个山体仿似塌落下一大块,砸出了个巨大的深坑。舒桐亦是一惊,这天坑少说有百米深,正常人也不好下去,别说是他还背着阗悯。
龚昶抽出舒桐腰间的剑,几个横劈除去眼前的矮灌,舒桐负着阗悯走上前去,阗悯位置更高一些,当先看清了坑里的情形。
此刻岫昭正躲开一记长鞭,那鞭有十三节,长约六尺,被一个男女不分的人抽得啪啪作响,这人挽了个兰花指,嘻嘻一笑,仿佛在享受这场厮杀,“相公真是生的俊俏,咱家倒是舍不得下手。”
岫昭被这非男非女的妖人一调戏,面上挂不住地黑了,手上红郢一抖,就向他鞭梢削去。红郢在落入岫昭手中之前,便是天下闻名的一大杀器,历届主人不明横死,无人敢用,辗转流落奉天从属的当铺,最后到了岫昭手里。岫昭见此剑霜寒映月,绿玉红鞘,颇有美人姿色,便刻上“红郢”铭文,带在身边,切金断玉,用得甚是趁手。
此时那鞭身碰上岫昭的剑,并未如马万离所想,能脱手震飞了去,反倒断成两截,躺在地上如一条腰斩的蛇。他面上惊骇,握着半截断鞭急退了两步,瞪大了眼竟是不能相信。寻常刀剑再利,碰上软鞭使不上力,别说砍削,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可怕的是,他并未想明白岫昭是怎么做到的。
一旁配剑的人嗤地笑了,确是先前碰到的那个“陈老大”,他非但不替马万离担心,反而嘲道,“你和他不是一个层次的,别丢人现眼了。堂堂七千岁,也是你随便侮辱调戏的?”
马万离听他说得难受,咬了牙怒道,“你好本事你上啊?在旁边歇着说什么风凉话?”他眼里一瞄看向岫昭,却没想这个人竟不是此行的目标,心中反而不想与他再打,多了些别的想法。“既不是要找的人,那还打什么打?”他全然忘了钱云飞与单一筱死了的事,只惦记着岫昭的美色。
岫昭却不想放过他,手腕一抖,碗大的剑花罩向马万离,分刺上身五处要穴,马万离手中只有半截断鞭,使起来效力大打折扣,被他逼得连连后退, 口中怪叫一声,“好哥哥,是我错了对不住你,不该打你。”他这声喊得娘里娘气,真似女儿家撒娇般的嗲,在场众人无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林宣听得手一抖,差些便被一双铁球砸上脸面,他心惊肉跳地甩下一脸汗,这时候却有些担心岫昭来。他对面女子见人走神,冷笑一声,“还有空听那妖人说话,也不想想还能在老娘手下走几招。”这女子生的膀大腰圆,使的武器是流星锤,那拳头大小的锤身上布满尖刺,稍不注意身上便能砸出个大坑。
林宣见多识广,也少有见着这般豪气的女人,那铁锤带着链条哗啦啦地舞成一条直线,带着风就朝他身上招呼,林宣叹了口气,心道这是比爷们还爷们,怎么不跟那边的小娘子换换。
他将手下算盘别在腰后,双手却多了几十枚算盘珠。这珠子较那铜算盘上的更小些,也更硬,对上这种不灵活的重兵器,能有奇效。
“雪姐姐,你当心些!”先前那用峨眉刺的女子站在一旁,此刻警觉地出声叫道,龚昶倒是记得她,是那个叫她生个白胖小子的女人。
此时场中情形颇为奇怪,虽说对方有八人,却并非人人都出手拿岫昭林宣,在打的也就两人,其余的人站在一旁掠阵,地上倒是躺了两人,一个着青灰色衣裳的女子,还有一个玄裳男子。男子身旁丢了一把铜壶,那壶口细长,与那表演茶艺的长嘴壶一模一样。
龚昶琢磨着两人之前已经历过一场拼杀,人没受伤,反而伤了对方两人,使之不能再战。这后上的两人,看着也不会是岫昭林宣的对手。对方这看似公平,实则卑劣的车轮战,难道是想生擒岫昭?
这篇写得有点儿闭门造车的感觉……em,自己喜欢,所以坚持写了。
第60章
林宣此刻亦是顾不得其他,罗雪的流星锤一下接着一下,他放出的算盘珠大多数被击落,少量打在她身上的,也只砸出个红痕。
“怎么的,没吃饭?”罗雪一嘲,舞着的铁链脱了手。林宣一个前翻躲过,却是朝罗雪扑了去。林宣这动作,曾自起名曰“饿狗扑食”,身子弓成一道半弧,迅捷无比。岫昭听了曾笑称什么饿狗,叫“恶”狗不是更威风些,以此经常逗乐于他,林宣也从不在意,只道效果好便是实用妙招,每每岫昭被林宣出其不意一扑,就得输上三两银子。
罗雪几曾见过这等不要脸的招式,见林宣狗一般地扑了过来,心中一惊,登时退了两步,心道怎的能让个臭男人碰到。原以为林宣一扑力竭,就要落地,却见人在空中旋转半圈,曲着的手探出,凌空一抓,那手仿佛可以伸缩般地长了一尺,真跟只狗没有区别。林宣一爪抓实,撕掉罗雪腰上一片衣物,露出的一截皮肤上显出三道血红爪痕。
罗雪又惊又怒,她虽生为女子,却从未被人这么辱过,现在衣衫被撕破一个窟窿,还如何打的下去?当即咬了一口银牙,气得说不出话。林宣突地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照面就朝她脸刺了过去。
岫昭那方尚有余裕,瞥见他用这招,禁不住笑出声道,“你这招是到了第九重了!”他手底不停,片刻间又在马万离身上划了几条口子,渐渐地这兰花指的爷们儿连鞭都握不稳,护着胸口连连后退。
上方的舒桐看得舒了口气,讶道,“林掌柜是用剑的?”
龚昶点了点头,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场内,“不轻易用,用的时候,都是需要速战速决的。这就是说,他的体力已经不好了。”
阗悯听得一惊,还未开口,场中又有了新的变化。
林宣那剑并未刺中罗雪,只是佯攻,他手腕一抖,中途变了招,那剑蛇一般地缠上罗雪的脖子,饶是罗雪躲得极快,仍旧在脖子上割了条极细的口,她疼得牙关打颤,却不明就里,伸手按了脖子,退到了那地上休息的两人身边,朝老陈开口道,“我先……”话未说完,捂住伤口的指间突然爆开一簇血花,人挺直着倒了下去。
“!?”不光舒桐,阗悯也看得呆了。
“林掌柜的内功又精进了。”龚昶没回头,口里似乎是解释给阗悯与舒桐听,“适才软剑划开皮肤,内力灌注在剑身上,在人身体内反弹数次,震碎血脉,救无可救。”
龚昶一说,阗悯先前对林宣那些疑惑都散了开,觉着误解了这位掌柜。林宣在奉天的排位阗悯不知,但龚昶却在他之上,那龚昶又到了个什么地步?…………他亦不知,龚昶适才找人,在山里来回奔波了十里有余,这才在坑里找到了岫昭林宣,引得舒桐和他过来。
岫昭那方虽不如林宣这般狠辣迅捷,倒也是行云流水,马万离在他数轮攻击下浑身都挂了彩,一身就跟岫昭一般殷红。不过岫昭身上沾的,是他的血。
他此时亦是明白,岫昭并不打算放过他。一改先前的求和谄媚姿态,拼了命地同岫昭周旋。适才罗雪的死状惊到了这个色令智昏的男人,比起自己的性命,美色便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一旁的“陈老大”见他还不退下阵来,冷笑一声,“你是想死在这儿?要什么脸皮子?”
马万离确实要脸,他在阁里不过因为性格声音,受了各种冷待和歧视,这时更被一个顺眼的男人折腾得如此狼狈,心中恼火,虽不至于迅速败下阵来,不过苦咬着撑撑场面还是能的。“老陈”一出声,是把他心底这点儿想法都抖了个干净,面上难看,口中冷道,“陈勋,轮番出战是你说的,现在我们一个个折了,你在那儿看便罢了,不帮忙算个什么东西?莫不是对方的人,要把自己人一个个弄死不成?”
陈勋皱了皱眉,此次任务由他负责,他可以有一万种方法让马万离瞬间闭嘴,但也不能不顾旁边人的想法,尤其是和尚的想法。他目光朝那掠阵的几人中一扫,和尚依旧带着斗笠,把脸遮得严严实实,仿佛没有听到刚才的对话,一切的事都与他无关,只是路过看热闹的。
陈勋见马万离口中骂骂咧咧,就想他那么死在岫昭剑下,回头见着其他人神色,分明是在等他的一句话。他若再不让一起上,怕是真要被马万离挑拨成真。
“上吧。”他嗓子里低低一声,几人如同笼中释放的野兽,当先的就是刚捡回一条命的谨瑶。另外一人,舒桐也认得,一个在草棚外对龚昶无礼的江上志,还有一个是适才提醒罗雪的那个爽朗女人,她此刻双目通红地盯着林宣,似是要把人抽筋剥皮。
仇恨通常使人蒙蔽双眼,也丧失理智,五人之中,谨瑶和那使峨眉刺的女人攻向林宣,江上志、陈勋却是对上了岫昭。岫昭一时被三人围攻,只有招架之力,他这方尚能坚持,不得已时性命相博,宁可拼得两败俱伤,也不让人占了先机。三人谁也不愿与他换命,一时打得难解难分,凶险却也太平。
林宣那头却没那么轻松,谨瑶原本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把梅寡妇的帐全算在了王府头上,这两人一个是王爷,一个是王府的鹰犬。眼见大仇就快得报,死了也是甘愿的。另一人刚死了姐妹,与谨瑶的心思不谋而合:杀了林宣,再杀岫昭!
二人打法,竟是不要命!拼得自己重伤,也要把林宣毙于掌下。谨瑶的一对磁扭此刻更是如鱼得水,林宣的软剑还没到身边,便被他一双磁扭吸得变了方向。林宣一双眉拢在一起,将剑别回腰间,又换回了铜算盘。刚与谨瑶正面碰上,背后一双峨眉刺就递了过来,林宣沉身一躲,人滑到地上,也顾不得狼狈。那峨眉刺却也受谨瑶的兵器牵引,“叮”地一声撞上磁扭。
“风轻烟,你让开。”被她蛮力一撞,谨瑶手中被震得发麻,偏偏她峨眉刺带了指扣,受吸引也不会脱手。谨瑶面上微怒,对她竟有些忿恨。
第61章
“呵,小子,就你一个人是他对手?”那叫风轻烟的女子一哂,她早看出谨瑶没什么本事,只是从前碍于梅寡妇,才对他好言好语。现在梅寡妇没了,这小子反倒怪起她碍事,也不知自己斤两。
谨瑶见林宣已经打过了两场,身形迟滞,遂果断出手,要和风轻烟一起收拾了他。他毕竟是个小孩,得了便宜就忘了先前那段耻辱,觉着天塌了也能扛得住,何况林宣只是一个体力不支的人。他先前被林宣玩弄,心中介怀,现在两人合击没杀得了他,反倒心中浮躁,出口便顶了风轻烟。这时亦知道自己理亏,说错了话,却拉不下脸认这个错,只跟风轻烟错开了攻击,两人招式顿时全无配合。
虽是如此,林宣在两人攻击下也显得力不从心,只撑一时是一时,苦无对策。岫昭那方已然自顾不暇,他这边更无应援可能,况且这群人里,还有一个带着斗笠旁观的人。林宣心中苦笑,难道今日真要丧命于此?
阗悯显然已看明白了场中局势,急道,“我们下去!”岫昭林宣那个打法,已是撑不了多久,他一个少年人都看得明白,龚昶难道不明白。
舒桐将阗悯放在崖边上,亦是看向龚昶,“龚掌柜。”
龚昶握紧手中的鸳鸯钺,淡淡道,“小王爷忘了出行前怎么与我保证的?”
阗悯一时怔住,不得靠近,不得交手,不得犯险。他一双眼此时更是充满了不解,龚昶不顾岫昭死活,竟准备冷眼旁观?她到底是担不担心他,是不是王府的人?
“舒桐,你去。”阗悯也不指望她能同意自己去了,舒桐能去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