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泫听着点了点头。
“可是心里不高兴了？”
正泫皱起眉头，不知道母亲问这事是什么意思。
“孩儿没有不高兴。父皇母后日常教导让着弟弟，这回不过同往日一样。”
皇后仔细着看了他一会儿：“没有就好。你宫里的人，恐怕你父皇也不会放过，明日做好准备，别说错了话。”
正泫低头听着，母亲话里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
“你父皇与我，都不想你们之间有什么。你记着，不光是现在，曦琰这一辈子都是你的弟弟，护着他，他日后也会护着你。没有谁比你们的关系更好，你得明白。”
“孩儿记下了。”正泫等皇后说完，又问：“可以进去看一看曦琰吗？”
“进去吧，你父皇正在气头上，你别去招惹。”
正泫一躬，送走母亲，往岫昭宫里去了。进去果真见着皇帝还在训斥众人，把一众跪着的吓得战战兢兢，直呼不敢。皇帝见着他，只看了一眼，并未多说什么。正泫行了礼，把想看岫昭的想法说了，皇帝便让林宣带着去见。
林宣一路也未与他多说句话，与平日里特别不同。到了岫昭房门口，才道：“二殿下现在人不清醒，有什么失礼之处，大殿下不要与他计较。”
正泫点头道：“不碍事，他见了我，或许就好了呢。”
林宣替正泫开了门，正泫进去还奇怪着：平时岫昭见着他，还没走近便跑过来了， 这会儿人坐在床上，都不往他这边看一眼。
“曦琰，我来了。”
第104章 不虞之隙（7）
“我在外边候着，大殿下有什么需要的，叫我一声就好。”林宣替他掩上门，心里叹了口气。
“你还好么？”正泫走到岫昭床头，见他背后压着软枕，神色傻了一般，动也不动。他心中奇怪，岫昭没有受伤，怎么吓成了这样？
岫昭一张小脸白得无甚血色，眼瞳失神地目视前方，仿佛没听见他说什么。
正泫伸手握他手道：“母后已经着人去葬铃音了。你不要伤心，父皇一定会有追封赏赐，不会亏待她的。”
岫昭眼珠动了动，由床帘挪到了腿上的软被上。
正泫见他这般模样仿佛把自己封闭了，不由担心，双手拉着他手：“刚母后和我说你不肯说话，怎么见着我也不说话了？”
“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要是不高兴，我与父皇请几日假，在承安宫陪着你。”
“好弟弟，你跟我说说话，我才知道你在想什么？”
正泫见他听不进，又道：“太医看过你没有？平时打猎射箭都不见你怕过，怎么……”
他本想说怎么死个人就这般，又觉得不妥，改道：“怎么这点小事也经不起了？”
岫昭闻言转过头，神色疏离地看了他一眼。
正泫被他看得不是滋味，解释了一遍：“我本是觉得你什么事都不怕的，即便天塌下来，不也还有我跟你一起么，你不愿同别人说什么，也不愿对我说了？我去同父皇说，这几天都在这边好不好？”
正泫拉着他手说了半天，也不见岫昭给个反应，急道：“谁把你弄成这个模样，我以前的弟弟呢？！”
林宣听着里头声音越来越大，开门道：“大殿下？……大殿下莫急，二殿下才受了惊，经不得大殿下这么喊啊。”
正泫一时情急，闻言反应过来，对岫昭柔声道：“对不住，我是急了些。我回去拿点东西，你等我过来。”
他出门又对林宣嘱咐几句，这才火急火燎地走了。
正泫回了桑雎宫，第一件事便是找姚千霖，差些把宫里的土给翻了。姚千霖听人说正泫到处找他，整理了衣物便赶了过去，正好见着小主子在大殿厅里灌茶水。
“你去哪儿了？”正泫见他到了，放下茶盏劈头就问。
“属下今日沾了一身灰，方才在后边洗浴。”
正泫上下看了他一阵，似是想看出些什么端倪来：“你这身倒像是才洗过，鞋还是湿的。”
姚千霖低头看了看足下的靴子，“是。”
“怎么你连鞋也一起洗了？”
“这倒没有，只是回来途中不小心踩了水，溅湿了而已。”
正泫道：“外边儿那么大动静，你可知道发生什么事？”
姚千霖垂目回：“属下听说承安宫那边遭了刺客。”
“这事偏偏发生在秋狝之后，连母后都疑是我做的，你可知道？”
“殿下没有做过的事，又何惧人怀疑。即便皇上娘娘一时冤枉了殿下，想来也必定会查证清楚，还殿下的清白。”姚千霖并未因他的逼问乱了阵脚，反是回答得滴水不漏。
“这事可与你有关？你老实告诉我，此事我可以不追究，可下次再做不得同样的事。”
姚千霖诚恳道：“属下确实不知二殿下因何被刺？若是找着刺客，一定押到殿下面前，任殿下处置。”他心中揣着明镜，正泫这话不过是诈他。要是他一时不慎招认了，第一个把他押进大牢的就是正泫。正泫在他眼里不光是皇家的嫡长子，在他尊贵身份的背后，也有远超一般同龄人的沉稳及克制，这也是他愿意跟随他的原因之一。不过不论是哪个主子，都容不得不听话的下属，这一点在正泫身上体现得更加明显：他有帝王的资才，也比旁人更有心机。这一点，可以说跟他十分相似。
正泫听过后似是不再为难他，转而道：“不管你有没有做过，都必须记着一件事。曦琰是我弟弟，谁都不准动他，否则……”后面的话他未说出口，像是说给姚千霖以后听的，又像是对他的警告。
“属下知道。”姚千霖口上应着，更笃定了心中所想：这事他没有错。正泫不会体谅他的良苦用心，更不会怜惜他跟了他五年。今后若是想不到其他法子，正泫迟早会栽在岫昭手里。
·
承安宫的气氛本就剑拔弩张，正泫的到来更让所有人都提心吊胆。皇帝知晓了他的心意后，难得同意了他陪同岫昭的要求，答应这几日不问他的功课。因为两位皇子俱在的关系，宫里守卫又增加了一倍不止。正泫得了皇命却没半点儿高兴模样，一脸担忧地往岫昭房里去。
龚昶在房里刚哭完，出门就碰上了正泫。小丫头见着他也不怕，反而边哭边骂：“你来做什么，铃音姐姐死了还不够，你还要来杀二殿下么！”
“你说什么？”正泫被她模样一唬，面色不善地退了一步。
龚昶两只眼既红又肿，恨声道：“装什么傻呢，里里外外的人都那么说。二殿下要是出了意外，你就是将来的皇上了，搁谁谁不高兴？”
“他不出意外我也是！”正泫的话里藏着怒气，龚昶在承安宫没被人凶过，听他这般语气吓得愣了，抽着鼻子没能搭腔。
“里里外外的人？谁这么说了，你说说看。”
龚昶怕他追究细问，含糊道：“我哪里记得清，要问你自己去问。”
正泫冷道：“改明儿我回禀了父皇母后，把你们这些嚼舌头的奴才都打发了。”
龚昶此刻敢怒不敢言，一听他要赶人走，急得哭了起来。她毕竟才六岁，还没到正泫的胸口高，什么大阵仗都没见过，此刻岫昭又不开口说话，更无人替她做主，一时间无助得很。
正泫一脸嫌弃道：“你且替曦琰烧几炷香去，人好了我就不跟你计较。要是他不好，你就滚吧。”
龚昶心道当初岫昭那么哄着她去桑雎宫做事，结果遇上这么个没道理的主子，她此刻也不想着什么出人头地了，只想一心一意留在岫昭身边，即便他以后变成个傻子。
正泫压根没把这么个小姑娘放在眼里，只是恰好遇上岫昭的事心烦意乱，才乱发了一通脾气。他平日里的沉稳从容此刻好像都突然不见了，对一个口无遮拦的小孩说的话也认真起来。在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正泫逃一样地大步离开，忿忿想着他对岫昭好又有谁知道，外人只道他是皇子就会残害手足？
第105章 不虞之隙（8）
岫昭独坐在房里已有几个时辰，滴水不进，林宣守着都觉着难受。太医来了几拨，又忙去着回皇帝皇后的话，始终没有个说法。林宣心中怀疑正泫，可正泫来看岫昭还可以说是作样子，要住下来就着实没必要。找出真凶不光是为了替铃音报仇，也是为了岫昭今后的安全。林宣坐在床头，握了握岫昭的手，长长叹息一声：“殿下要是想说话了，我再把我发现的证据都告诉殿下。”
岫昭仿佛没听见他说话，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正泫没过多久来了，要跟岫昭说话。林宣知道皇上是准了他的，未多说什么就下去了。
大皇子让人准备了粥，准备亲手喂弟弟吃饭。他生来就衣来伸手，哪里做过这些琐事。虽起初有些笨手笨脚，不过也算得是相当的有耐心了。
也不知岫昭是认人还是怎的，正泫喂饭，好歹是吃了两口，但也仅仅就两口。等正泫再期待着他张嘴的时候，岫昭怎样也不领情了。
“我还以为你看着是我，好歹会赏个脸。”正泫一对眉毛皱了起来，口拙于哄人，又不得不哄：“今日你不想吃，那就早些睡，一觉醒来忘了就好了。”
岫昭一双桃花眼挪到正泫脸上，安静地看着他。正泫一笑：“平日里习惯了你说话，这会儿不说了反倒不习惯。你数数，我说了多少句了？你也不回一下。”
岫昭垂目又不看他了。正泫没法，只得放了碗道：“好好，不逼你说话，你上次睡我的床，这次也让我住一晚吧？”他说完便拉着岫昭往里挪，岫昭不肯动，只能自己翻到了里边儿。
正泫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头顶，一会儿又撑起来去看岫昭。岫昭小脸上无辜又茫然，与平时顽皮模样大不相同，成了个安静的美男子。正泫想起母亲的脸，嘀咕道：“你说你那么得父皇喜欢，这张脸可功不可没。”他说着也得不到人回应，又倒回床上：“你一日不好我就在这守一日，等你好了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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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泫这话不幸言中，足足在承安宫里躺了十几日。皇帝没最后也没抓到刺客，大怒之下把承安宫里外的丫鬟侍卫都换了。龚昶独独是个留下来的，也全靠林宣作保，又加之她年纪小的缘故。
这日里皇帝终于忍不住，叫人把正泫从承安宫里赶了出去，给他设了每日只准来一个时辰的限制。一个皇子不行了，另一个整日里不务正业，那这江山也就不稳了。
正泫倒也没有做无谓的反抗，殷殷地握着岫昭手说第二日再来便回去了。岫昭望着他去的背影，片刻之后回过神，开口说了这半月来的第一句话。
“皇兄是不是讨厌我？”
守在一旁的林宣乍一听他说话受惊不小，以至于有些不能明白他话是什么意思。他寻思着想了会儿，岫昭应当是在问他，可他又不知如何作答，只道：“殿下怎么会那么想？”
岫昭伸了伸胳膊，拉住被子一掀，下床站了起来。这一站没有立稳，差些摔到地上。林宣眼疾手快把人架住，忙道：“殿下别急，这半月未下床，得慢些。”
岫昭由着林宣把他扶回床上，看着自己的腿道：“不中用了，还得重新学着走路。”
林宣听他言语之间并无什么错乱，只道先前他那句话过去了，岫昭又看着他问了一遍：“他是讨厌我吧？”
林宣半跪在地上替他捏小腿，听罢手中顿了一顿：“殿下先回答我的问题。”
岫昭目光落在林宣头上，又闭口了。
林宣也不管他想不想答了，开口问：“殿下这些日子是装的还是真的？”他问的是岫昭半月不说话也不愿吃东西的事。岫昭今日突然就开口，还选的是正泫离开的时候，看着就像是早有计划的。
岫昭眯起眼让他捏了个舒服，半晌才答：“装的。”
“殿下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试试他能对着我待多久，是真心还是假意，想杀我还是拿我当兄弟。”岫昭缓缓道来，竟是十分有条理。
林宣心中默了默道：“那今日开口，是试明白了？”
“不明白。”岫昭抬腿，把腿横到了床上，示意林宣替他捶一捶。
林宣边捶边想，这等事还是让龚昶来做合适，怎的成了他的分内事。“殿下日日与大殿下在一处，还不明白？”
“就是因为找不出他不好，所以问你。”岫昭神色越发困惑了，“手重点儿。”
林宣琢磨着他这是使什么苦肉计，一时又心疼他：“依着我看，大殿下日日喂你喝粥，要是想害你，万不会这般委屈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