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里不禁嫖,却禁赌。抓到赌便是军法严惩,这一点不管哪个将军都清楚。阗悯前头打死的那个,论原因是王宇有离营之嫌,不能去追究王宇嫖妓,只能罚说谎者。这回王宇提的这件事,倒不像随意瞎说。阗悯有些难办,问罪会有多少人受牵连;不问吧,他之前罚王宇的人又说不过去。
“王将军可有名单?”
这一问让王宇愣了愣,他只是想刁难阗悯,倒没想真的要处死那些违纪的兵士。就像阗悯顾虑的,要真罚起来那这事也不小,阗悯怕是在众人心目中威严更甚了。
“我只是路过听见,并没有去记有多少人参与作赌。既然阗兄有心整治军纪,这些也得注意。”王宇也供不出更多的人来,只得便宜了他这一问,作样子叮嘱两句。
“多谢王将军提醒。”阗悯说完便不再多话,把王宇晾在一边,自行算起补给日期和行程来。王宇在一旁似有些不甘,数次发问卡在喉咙里,最后道:“阗兄是不待见我等人找女人?”
阗悯算完日程,提笔在纸上列出条款,才抬起头问:“什么?”他这一眼也没什么怪罪的意思,俊目美颜,眉眼间似有星河,看得王宇心中计较:“也难怪阗兄不感兴趣,阗兄当真喜欢男人?”
“…………”
阗悯抿着唇没说话,在想他忽然说这个是什么意思。王宇只当他默认,上前又问:“舒将军哪里好?就因为与你一起长大?”
阗悯认认真真地想了一阵,的确不知道说舒桐哪里好,随口道:“他关心我,凡事都替我想。我想怎样也都由着我。”
——舒桐还好没在这儿,阗悯说着说着有些走神,没注意王宇就走得近了:“这些我也可以。”
两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距离不过两尺。阗悯搁下笔:“王将军在说什么?”
“我说我可以让你。”
“让我什么?”
王宇伸手盖住阗悯手背,说得毫不脸红:“他让你什么我就让你什么。”
阗悯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抽手抽的比放箭还快。“你可以走了。”
王宇见着他反应,哂笑道:“你这反应,当真没有说谎?我比舒将军差在哪儿?”
阗悯站起身来,瞬间在两人之间拉起一座高墙,迫人得紧:“我喜欢的,是这世上最好的。至于你好还是差,比得上谁,本不是我在意的事。我只要一个听我话的将军,明白么?”
近距离看着阗悯更是一点死角都没有,王宇笑道:“说了让你你不要,只要人听话,一点好处都不给,谁听你话?”
阗悯只气得脑子疼,王宇这是玩儿他?因为他打死了他一个随从?王宇这番话说得不像是个将军,反倒像个无赖,他也不能因为这几句话处置他。
“要什么好处?我这儿没有好处。”
“没有?那明日的射箭比赛,你就等着我拿你的银子。”
“你——”阗悯这比赛本是人人可参与,不过将军们自然拉不下跟普通人同场竞技的脸面,赢了属于正常发挥,输了可就丢人了。王宇不要脸到这种程度,可是闻所未闻的事。“将军是不是忘了,与人有过婚约。”
“人不要我,还能死皮赖脸?阗兄说得对,我干嘛揪着个女人不放?既然阗兄这边儿有新的玩,怎么能不带带我?”
阗悯真想骂回去,又觉得不用跟他这种人计较。他一闭口,王宇便觉得有机会:“除非你也参加,要不我真觉得不会输。”他说着便往阗悯身边靠,被阗悯伸手挡在了半路:“别捣乱,我本意是要在他们上战场之前多练练。”
王宇伸手把住他前臂:“你答应我,我便不参加。”
“放手。”
“不放。”王宇似乎看准了阗悯没对他动手的意思,越发放肆起来。“阗兄莫不是喜欢这样?”
鬼才喜欢这样。阗悯只道王宇对他不敬是个笑话,传出去要被众人耻笑的,是以一直对他忍了又忍。打伤了王宇,他能用的人便少一个,也极其麻烦。
“阗悯,明天的我都弄——”舒桐来得正是时候,进了大帐下巴都快惊掉了,下意识地想出去留给阗悯自行解决。
“站住,回来!”
阗悯这一声喊得霸气又狠戾,把舒桐钉在了地上,想了好久才明白过来自己的身份:阗悯的心头爱,怎么能见着他被情敌非礼自己跑路?他这一溜,不是成全了王宇吗?……等,王宇怎么和阗悯纠缠起来了?舒桐眯起眼,摆出一副看透一切的模样,不自觉地笑了两声。
“…………”
阗悯瞬间明白了他这个兄弟不过只是想看好戏,没有半分替他解围的意思。“王宇。”
“嗯?”王宇忽然对阗悯这么称呼他有些纳闷。
阗悯冲舒桐抬抬下巴:“你把他打赢了,我就答应你,给你些好处。”
舒桐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王宇笑道:“那我可要向舒将军讨教一二了。”
原本打算看热闹的舒桐还未来得及细想,惊觉火先烧到了自己屁股上,叫道:“你说要打就打?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第166章
阗悯在那头轻哼一声,笑他道:“你不帮忙,反倒在那看热闹,想好了,赢了是帮我,输了可丢你自己的人。”
舒桐还没来得及回骂他几句,王宇就提着长剑过来了。他身上没带武器,只得拿阗悯帐里的长枪:“先借我用用。”
阗悯也不拦他,笑应道:“好!”
舒桐刚拎起他那杆枪,就心道不好。他寒不择衣,压根忘了阗悯的枪比他惯用的要重上七八斤。这一提之下眉头便皱了起来:“还有没有别的?!”
“哪儿那么多事。”王宇似是看出了他兵器不趁手,抢上先攻了。他心道只要赢了舒桐,阗悯自然会觉出他二人谁好谁差,说不定不爱舒桐了也不一定。今日他看阗悯有百步穿杨之力,越看越是喜欢,自知赢不了,才想低了头让他。可舒桐不一样,他从未听说过舒桐有过人之处,坊间有阗悯的各种传闻,到舒桐这儿是一点没有。这一路行来,舒桐几乎也是给阗悯打下手,他若是个能力出众的将军,哪儿会甘于人下,把阗悯里外都伺候得那么舒坦。
他这些想法一成,认定了舒桐无能,胸中又多了几分胜算,想要迅速把他拿下,出手也变得狠厉起来。舒桐平日身体状况虽不如阗悯,不过好歹也是阗风手下的第一前锋,早就习惯了近身肉搏,经验本领并不比阗悯来的差,这时兵器虽不称手,不过好歹身经百战,握着枪打了一阵便渐渐地习惯。
一寸长一寸强,舒桐把一杆枪舞得两腋生风,越发精神。两人在帐外斗得正酣,引了不少兵士围观。阗悯跟着外出观战,看了一阵才发现王宇手下工夫其实很不错,剑打舒桐竟也没有吃亏。不过舒桐攻的累了便改防御,抡起枪原地转圈,使得王宇不好近身,只能对他干瞪眼。
阗悯心里好笑,暗想舒桐卑鄙,这等无赖打法也使了出来,自己先立于了不败之地。卑鄙虽是卑鄙,不过兵法有云,上兵伐谋,以计为首。舒桐这样不过是取其之短为我用,取己之长而制人罢了。王宇眼见拿他没办法,进也不是,退亦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很有些难堪。
“大家都回去,别看了。”阗悯遣退众人,给在场还在鏖斗的两人留了几分薄面。
兵士们听他发话,也慢慢散了,也有不少走远了依旧还在往后看的。等到人走得差不多,舒桐道:“还打不打?我是不想打了!”
王宇空有一身力使不出,听他这么一喊,气道:“还没分出胜负,怎么不打?”
舒桐喊一声“娘的”,冲阗悯道:“帮不了你,爷爷快累死了!”他说完便把枪朝阗悯方向扔去,长枪落地,与石头撞出“叮”地一声,滚了两滚才到阗悯脚下。
不光阗悯傻眼,王宇也愣住:“这怎么算?”
“嘻,你们爱怎么算怎么算。”舒桐又向阗悯道:“本子我扔你帐里了,自己看。我得去睡了,真是……忙了一天还要这么遭罪,不陪你们玩儿了。”
“…………”阗悯没料他撂担子,也有些觉得对不起他,皱着眉在一边沉思。王宇目送人走了,笑道:“阗兄怎么说?把人惹着了,这次怎么看都是我赢。”
阗悯看了他一眼,应道:“明日给你好处,休息去吧。”
“欸?…………”王宇还想再说点什么,阗悯也不理他,转身自己回帐了。他对阗悯勉强不来,只得按着心思谋定后动。只是这一夜都在想阗悯会给什么好处,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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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一日阗悯舒桐早早起了,王宇顶着黑眼圈一夜未眠,领着左军前行。舒桐想着昨儿的事,人又跑到阗悯的中军前头,招呼人道:“你昨天没怎么吧?”
阗悯听他一说想起还有这个事,点了点头。
“这什么意思?王宇干什么了?”舒桐打马与他并排,八卦之心骤起:“他追求你?”
哪壶不开提哪壶,阗悯突地伸手就是一拳。舒桐太了解他,熟稔架住他胳膊,笑得跟花儿一样:“看来被我说中了?”
阗悯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忽对跟在身后的许达道:“传令下去,许妄将军领左军,王宇将军去后军。”
许达这会儿正无所事事,听着阗悯吩咐瞬间来了精神:“好嘞,这就去。”
舒桐忽地大笑起来:“你这是做什么?把他叫去运粮草?”
“不见不烦。”阗悯说得简短,脸上并无什么特别的表情。
舒桐瞅着他道:“好歹王宇也一表人才,稀罕你也不是什么错事,你怎么就忍心让他去后边儿养老。”
“要不换你去吧?”阗悯顺着雪枂的马鬃,马儿似是感觉到他的喜爱,扭了脑袋来蹭他。
“别别,我瞎说还不行么。”
阗悯用左手轻轻拍了雪枂颈项,弯腰笑了:“还是你乖。”
舒桐见他心思不在这话题上,又问:“出来这些天,不知道京城好不好?你想不想回去?”
“哪儿那么快想回去,怎么想你的龚姑娘了?”
舒桐的确是有些想她,他与龚昶相处的时间太少,每次见面都还得找些正当理由。——比如阗悯有什么事,或者岫昭有事……也不知道以后会怎样。“想了想了,又不丢人。”
阗悯听着微微笑了起来:“等赢了回去,让她对你刮目相看。”
“我也想呢。皇上这次倒是大方,直接让你带兵了……可这银子不怎么够啊。”舒桐出行前点过随军的银子,每日大军消耗不少,沿途去城里补给一次就减少许多。
阗悯早发现了这一点。第二日他就算过,正泫给他的银子和时间都不够,维持这么多人的日常消耗,只够到云滇,根本没留给他打的钱,让他去抢差不多。虽说是个难题,不过日常节约点,也不是不能多撑会儿。他只盼着老天给个活路,少下几场雨,行军速度能快些。
“走着看吧,他总不是想把这么多人饿死。”
“谁知道他怎么想的?这场仗来得稀里糊涂,一点征兆都没有。”
舒桐在一旁嘀咕,阗悯忽然觉着这一切会不会太巧合了。他从云滇回来不久,正泫便执意要打云滇。这是让他报仇呢?可军费筹措不足是大忌,他这般有把握出兵,就不怕众人饿死在路上?换个人可能不会想这么多,可阗悯从小到大都在军营,把粮草看得比什么都重。他虽是倚靠舒桐的地方多,不过事必躬亲的事更多。
“他是想看看我们的能耐吧。”
两人说着见许妄从后边赶了上来,想来是对阗悯这临时换将的事有些疑问。果不其然许妄勒住马便道:“大帅怎么换我到左翼去了,让王将军在后,人在生气呢。”
“他不是爱那蛮夷女子,正好在后头让他排解排解。”阗悯没说个正经缘由,只把话岔开了。
后军不光有粮草辎重,还有营妓和人质。安心宜被押着走这一路,感觉腿都快断了。她身上更是好些日子没有洗过,自觉出一股子汗臭味来,连自己都无比嫌弃。阗悯其实并未多为难她,没有给她上枷,只用绳子缚住了她的脖颈和手腕,但对她实在也不算好。乌氏及另十来个营妓空余的时间会管一管她的吃喝拉撒,多数时候对她是不闻不问的。安心宜自幼享受惯了,哪里吃过这种苦,常哭的跟泪人儿一样,脸上时常有风干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