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家仆骇得齐齐后退。
“狗?——做狗也不错。”
薛成璧逼近薛环,薄唇掀起殷红的笑容。
“至少狗不挑食,我大可以现在就咬断你的脖子,撕扯掉你的四肢,掏挖出你的内脏。”
“你恶臭的五脏六腑,狗也会觉得好吃。”
他牙齿森白。
“三弟弟觉得如何?”
薛环嗬嗬喘着气,那是酒囊饭袋对荒漠恶狼根植于本能的恐惧。
但他随即又想,自己可是未来的武安侯、未来的大将军啊,整座侯府都是他的囊中之物,他凭什么要怕一个一无所有的疯子?
“我不、不怕你。”薛环咽了口唾沫,颤声道,“等那老婆子死了,我就把表妹和你一起赶出侯府,就算乞讨,也不许人赏你们一个铜板!”
想到那个不远的将来,薛环底气渐渐足了。
“你永远什么都不是,最多做表妹的一条狗。到时候她自顾不暇,还会施舍给你骨头吗?”
听到此话,薛成璧一顿。
他身上的戾气忽然散了,阴森可怖的笑容变得有些许柔和。
“会的。”他回答。
薛环莫名。
他了解自己这个疯庶兄,即便饿死也决不吃嗟来之食。
索性他就拿“表妹施舍骨头的狗”来侮辱疯庶兄,想激怒他,或是在他们之间插一根刺。
结果疯庶兄高兴地笑了。
笑了?
薛成璧忽然松开了他,笑意盈然:“你刚才说,待你承袭爵位,要把周瑭赶出侯府?”
他一撤开,几个家仆连忙抢上来扶起薛环。
“现在知道怕了?”薛环站直身体,得意道,“我告诉你,晚了……”
一声厉呵打断了他。
“放肆!!”
老夫人步履匆匆地赶来,身边还跟着周瑭。
刚才的话,她已全听到了。
薛环脸色陡然煞白。
“听听,这说的都是什么话!”老夫人暴怒不已,“他们都是你的血缘相连的亲人!你却要把他们赶出侯府?!你这个样子,谁敢把爵位交到你手里!”
薛环骇然。
除了积威之下的恐惧,一股对老夫人的怨恨渐渐涌现,唆使着他说出了真正的想法。
“……爵位如何,由祖父和父亲定夺。”薛环低头咬牙道,“祖母一介女流,即便在内宅里只手遮天,手也伸不到爵位上去。”
老夫人脸色难看。
因为他说的是事实。
薛环见她气短,越发肆无忌惮,嗓门越来越大。
“别忘了,我可是府里唯一一个健全的小郎君。若我不承袭爵位,还有谁能顶上?是大兄那个病秧子,还是二……”
“好,那我就如你的意。”老夫人怒极反笑。
“待侯爷回京,你和二郎在侯爷面前演刀法,好好比划一场。谁得了侯爷的意,谁就跟他去军营。”
“老婆子我碰不了爵位承袭,往侯爷面前塞个人还是做得到的!”
“比就比,我不怕。”薛环色厉内荏地笑了笑,抹平了被揪皱的领子,“祖母该不会真以为,一个碰刀不足一个月的疯子,能赢得过我吧?”
“哥哥一定能赢你!”周瑭挥舞着小拳头。
薛环听到那声“哥哥”便觉刺耳至极,压低声音,恼怒道:“你们日后都会为得罪我而后悔的。”
说罢,他便召上家仆走了。
老夫人气狠,扶着额头,身形踉跄略有踉跄,险些摔倒。
李嬷嬷连忙扶住她。
“你方才也听到了。”老夫人喘匀了气,对薛成璧说,“你初练刀法,我不指望你能成什么气候。但起码要杀一杀他的气焰,否则日后定要任人欺辱。”
“是,孙儿记下了。”薛成璧颔首。
周瑭笑着道:“外祖母您放心,哥哥他一定行的。”
“不一定。”薛成璧却道,“薛环三岁习武,五岁由老侯爷亲自教导薛家刀法,至今已有三年。如他所言,我碰刀还不足一个月,只怕……”
他微微敛眸,眉头好看地凝起,似乎真的在为比试而担忧。
只是墨色睫羽下,他凤眸里藏着带笑的兴味,暗暗注意着周瑭的神情。
周瑭果然露出了担心的表情:“那你不会在比试里受伤吧?”
薛成璧眸中笑意渐深。
“说不好。”他面上状若隐忧。
周瑭把两只小手纠结地捏来捏去。
但他又想到,《奸臣》里薛成璧日后可是做过禁军右卫的啊,能在上百名刺客中护皇帝安稳,武功底子定然极好。
“肯定能赢。”周瑭恢复了信心,望向薛成璧的眼神里满是坚定,“我相信哥哥!”
薛成璧微微一笑。
心脏鼓动,血液沸腾,他要很小心地把这个微笑控制在恰到好处的幅度,才不会吓到人。
狼收起獠牙,扬起尾巴,装作人畜无害的模样,说着无伤大雅的谎言,贪心地享受孩子的担心与信任。
他想要看到周瑭为他而担心,为他而欢喜。
这种前所未有的欲.望,到底是什么?
第24章 晋.江.首.发.正.版
梅稍正红, 冰骨清寒的一枝,斜出学堂院角。
初一响爆竹满堂红,初二回门是喜, 初三足不出户需睡早, 初四迎灶神,初五拜喜神, 初六送穷出门。
到了正月初七,休沐结束,贪玩的孩子们苦着脸回到学堂, 年纪稍小些的,在学堂外抱着奶嬷嬷嚎啕大哭。
“我不想进学呜——”
“进学多好呀。”周瑭仰头安慰满脸泪痕的小郎君,“进学能有好多香喷喷的书卷,还能背漂亮的书箱。手持书卷、背书箱的小郎君最俊了。”
小郎君的哭声停了停:“真、真的吗?”
“是呀。”周瑭进一步鼓励他,“好好读书习字, 嬷嬷就会奖励你换新书袋, 就像我这个……”
他兴高采烈地举起自己的新书袋, 炫耀道:“看, 新书袋上面还缝着可爱的白兔兔呢!”
绣工是极好的,绣样却活像只刺猬。
那小郎君一看,眼睛大痛, 顿时“哇”地一声哭得更洪亮了。
周瑭包子脸茫然。
薛成璧以拳抵唇,忍不住笑了一声。
待周瑭回头看他, 薛成璧面上露出了一丝迷惘:“许是那位小公子养了兔子,触景生情,想到进学要与兔子分别, 才这般伤感。”
“原来是这样。”周瑭恍然大悟。
进了学堂,坐在桌几前, 他又沾沾自喜地把新书袋炫耀给每一位同窗看。
于是又有几名同窗“触景生情”,泪流不止。
他们想讲出实情,然而一旦看到小孩天真烂漫的脸庞,他们就把实话全吞回了肚子,边哭边笑说“好看”。
这么可爱的小妹妹,谁忍心伤害?
“丑死了。”薛环的声音传来。
老侯爷许诺带他进军营的事给了他莫大的振奋,他又神气昂扬地来进学了。
薛环嫌恶地瞥了一眼书袋:“这么丑的东西,也只有你这种边塞来的土包子才喜欢。”
周瑭气鼓鼓。
还没来得及反驳,便有其他小郎君皱眉道:“薛三公子,你这样说你妹妹,是不是太过分了?”
“丑是事实啊。”薛环满不在乎,“总好过你们这些骗子,为了讨好人就睁眼说瞎话。”
同窗们脸色微红,面有讪讪。
周瑭一呆,细细观察同窗们的神色,发觉薛环话说的没错。
他抿唇,缓缓抱紧了书袋。
景旭扬听到这边的响动,笑着道:“周小妹妹年纪小,性子又软,只要是给送她的礼物,她都会当做珍宝来喜欢。有时候分辨不出好坏,也不怪她。”
他一出面解围,同窗们纷纷应和。
“是啊是啊。”
“周小妹妹,这只小兔子是谁给你缝的?”
“要当心了,说不定她是为了害你呢。”
虽然知道他们都是好心,周瑭还是难受得厉害。
他把书袋掩在桌几下,小声道:“我分得清好坏。只是因为我喜欢,她才绣了这个。她才不是害我……”
眼圈微微泛红,像只红眼睛的小白兔。
这时方大儒伴着书童走进了学堂,学生们一哄而散。
景旭扬隔着竹帘,时不时瞥一眼小孩低落的身影。
“本来想帮她的,”他摸了摸鼻子,“但好像不小心把她惹恼了?”
很快他就顾不上想这事了。
方大儒为了让学生们尽快从春假里进入学习状态,来了一场突击考试。
题目都是除夕前学过的内容,只需举一反三。景旭扬信笔写就,字迹飘逸隽美,如游龙戏凤。
偶尔他笔锋稍一凝滞,脑海中晃过小孩微红的眼眶。
景旭扬摇了摇头,继续作答。
午休散学后,小郎君们鱼贯而出,互相讨论着题目,或高谈阔论、笑逐颜开,或怨声载道、愁眉不展。
薛成璧迎来了一只眼泪汪汪的小团子。
这几日老夫人亲自督察他的刀法,晨间他刚把周瑭送进学堂,就赶去了听雪堂,是以并没听到有关书袋的争论。
薛成璧只以为孩子考试没发挥好,晃了晃手里的食盒:“梅花酥,现在可想吃一枚?”
周瑭抿唇摇头。
“这么难过,不会是交了白卷吧?”薛环的嘲笑声响起,“啊,白卷还高估了你——你肯定连题目的字都认不得。是也不是?”
周瑭低头不理会。
薛成璧面带微笑地掂了掂食盒,猜测食盒砸在薛环脑袋上时,会溅射出多大面积的血花。
看到他那个瘆人的笑容,薛环本能一怵,一个字都不敢多说了,匆匆逃离现场。
烦人鬼离开,薛成璧抓起周瑭怀里的书袋,想像往常一般替他拎着。
周瑭却抱住书袋不松手。
“真的很丑吗?”他小声道。
“嗯?”薛成璧一顿。
“我知道小兔兔是哥哥按照我的喜好绣出来的,可是他们都说小兔兔很丑……”周瑭仰起脸,泪汪汪地道,“我喜欢的东西,真的很丑吗?”
薛成璧眸光瞬间冰冷,甚至摸到了腰间横刀。
“谁这么说的?”
周瑭吓了一跳,有些受惊地小心观察他的脸色。
薛成璧深呼吸了下,左手动作自然地从刀柄上移开,唇边缓缓漾起温和的笑容。
“我没生气。你说吧。”
周瑭放松下来:“所有人都这么觉得。他们都很好心地哄我,没有明言,可我知道他们心里都是这样想的。”
“他们眼睛都坏了。”薛成璧斩钉截铁。
“……”周瑭纳闷,“所有人眼睛都坏了?”
“嗯。”薛成璧没有丝毫犹疑。
理智上周瑭认为薛成璧在哄骗他。
“真的吗?”他有点狐疑。
“真的。”
薛成璧顺手拿过了他的书袋,蹲下.身,认真地注视着孩子的双眼:“我从不骗你。你信我不信?”
“信。”周瑭变得坚定。
薛成璧正经道:“你喜欢的就是最好看的,不同意你的都是眼睛坏了。可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