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了不远处的溪边。
在那里,周瑭原本放在溪边的鞋袜,现在竟大半浸没在了水流里,眼看着便湿得不能穿了。
周瑭:“……”
他明明记得自己有把鞋子放在安全位置的啊?
薛成璧似有些无奈。
“你是侯府的小公子,如若赤足回房,阖府将士都会怪罪于我。若你执意走回去,便换上我的鞋。”
周瑭道:“我穿你的,那你穿什么?”
“赤足而已。”薛成璧道,“行军多年,比之严酷的情况数不胜数,早就习惯了。”
他语气很淡,但他表现得越不在意,周瑭便越是揪心。
如果可以的话,他现在就想使劲给对方一个拥抱,安慰安慰他可怜的小公主。
“那就不折腾了。”周瑭在他手臂间端正坐好,“烦请哥哥抱我回去,放心好了,我绝——对不会多碰你一根头发丝!”
薛成璧微微笑了。
“好。”
也确如周瑭保证的那样,整个行程里,少年都把双臂规规矩矩地叠放在肩头,一动都不敢乱动。
薛成璧走路很稳,没有给他“正襟危坐”的姿势增加任何难度。
只是莫名地,周瑭总觉得对方走得很慢很慢,从果林回房间的路又很长很长,将他们贴在一起的时间无限延展。
逐渐习惯、不再那么紧张之后,周瑭嗅到了薛成璧身上的味道。
干净的皂角气味,还有洗不干净的血气、铁锈气——唯独缺了一味梅花香。
想来也是,香料已经有三年没替换过了,再说战场厮杀命悬一线,就连香囊都很难保存。如果遗失在了战场上,周瑭半点都不会怪他,只会觉得心疼。
再补偿一只新的香囊送给对方吧。
这是件好事,说不准这几年自己的刺绣和制香的技巧有所精进呢。
周瑭很快乐地想。
*
木桶里的水烫得恰到好处,双脚伸进去之后,瞬间一股热流窜上脊柱,驱散了之前的寒意。
“四皇子的事情我听说了。”薛成璧道,“可要我替你擦洗?”
周瑭连忙摇头:“不麻烦了。”
薛成璧没有坚持,和他坐在了同一条矮榻上,在小茶几的另一端。
仆从为他们净了手,点心端了上来,竟然还腾腾冒着热气。
“这是今天新来的厨子做的,”郑嬷嬷道,“厨子是薛二公子介绍进来的,刚巧薛二公子在府里,也能尝尝他的手艺。”
周瑭一听,好奇地看了过去。
一看顿时乐了。
这不就是现代的金银小馒头么?
“尝尝。”薛成璧道。
周瑭挑了一个用油炸得酥酥脆脆的金色小馒头,沾了沾碟子里的类似炼乳的奶制品,放在了嘴里。
味道熟悉得让人鼻尖一酸。
“是昨晚集市里卖馒头的店家。”他声线带着鼻音,“哥哥把他请进府里来了?”
薛成璧点头。
“哥哥是怎么找到他的?”周瑭问。
“不是找到的。”薛成璧道,“我一直在跟着你,在你一个人游街的时候,就算你不知道此事。”
他注视着少年:“你可会为此厌恶于我?”
周瑭怔了怔,道:“怎么会讨厌呢?这样很有安全感啊。”
“不过,一个人游街会觉得孤单吧?下回哥哥直接和我一起逛就是了。”
他笑了,拿起一块小馒头喂给对方。
“来,我们一起吃。”
周瑭本意是要对方用手接的,但薛成璧又一次像小时候那样低下头,用嘴接住了他的投喂。
然后有意无意间,嘴.唇蹭过了他的手指。
就好像在故意撩拨他。
此念头一生,周瑭立刻在心里给自己赏了个爆栗。
……不要想多了周瑭!收收你的色心吧!人家公主冰清玉洁,怎么可能故意撩拨你呢?
不过下一秒,薛成璧昨晚表白时说过的那些话,就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想要拥他入眠、和他耳鬓厮磨、把亲.吻落在他的肌肤上…什么的……
公主似乎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无欲无求。
对方也有情.潮,有欲.念,也会色授.魂与,为他寤寐思服。
周瑭在脸热中定了定神,偷瞥向自己的心上人。
今日的薛成璧,似乎格外俊美。
因为身体上那些难看的疤痕,薛成璧平素不喜将身体裸.露在外。就算在盛夏,他也会尽量用厚重的衣料包裹住自己的身体。
可是今日,他选用了更轻薄的面料,款式也更显贴身。
白纱单衣领口微开,露出了喉结和苍白的脖颈。绛纱帷裳从宽阔的双肩处披垂而下,在腰间用革带收束,勾勒出有力的腰身。
周瑭眨了眨眼。
以前总被遮着看不到,公主的喉结一直都是这么凸出,这么有……呃,雄性魅力的吗?
怎么觉得喉结比自己还大呢。
骨骼肌肉也是,远比自己更像个传统意义上的男性。
周瑭陷入了混乱。
沉思片刻之后,他大彻大悟。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只要是薛成璧,那么在她身上什么奇迹都有可能发生!
原书不可能骗他。
绝对不可能!
他见对方吃下了点心,便问道:“可用过中饭?”
“在宫里用过了。”薛成璧道。
周瑭意外:“圣上赐食?”
这可是殊荣。
薛成璧道:“早朝之后,圣上留我用了午膳,商讨有关獬豸司的事宜。”
说起这个,周瑭一下子打起了精神,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对方。
——獬豸司,是《奸臣》后期公主一手创立的獬豸司!
又有一处细节和原文对上了。
看,就说原书不会骗他!
“行刺长庆公主的主谋是司天监的灵台郎。今早此人归案以后,圣上便委我以獬豸司指挥使之职,以为嘉奖。”
薛成璧轻描淡写地带过了自己的功绩,眸光晦暗道:“可惜无定上师断尾求生,灵台郎还未说出幕后主使,人便猝死狱中,宅邸也付之一炬。我没能得到他受无定上师支使的证据。”
周瑭用满怀崇敬的语气赞叹道:“这才八日,短短八日!哥哥能查到这般地步,已经是地上难有、天上无双了!”
小时候他都喜欢用这种直白的方式夸人,长大之后竟丝毫未改。
薛成璧面上没什么表情,小指却颤了颤,耳廓缓缓晕染起一抹微红。
他轻咳一声,道:“听闻你需要一份官职。”
“是啊,”周瑭顺手拿起一个小馒头咬进嘴里,“吏部试已经过了,只是还没人肯要我。”
薛成璧顿了顿,试探着道:“过几日,我便是獬豸司的指挥使。从三品,位同禁军统领。司中职位尚有空缺,还需有能者助我协理事务。”
他看向少年,神色认真。
“周瑭,你可愿在我的獬豸司任职?”
……在獬豸司任职?
那个“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他读《奸臣》时做梦都在仰望的地方?
周瑭杏眼圆瞪,叼着奶白的小馒头,短暂地发起了呆。
他不自觉把点心咽了下去,险些呛到,吃了一盏薛成璧递来的茶水,才从被惊喜砸中的状态中回过神。
镇定下来之后,张口第一句却是:“我的俸禄谁发?”
“是户部发俸禄,还是哥哥发俸禄?”
薛成璧挑起了一侧眉梢,略有好笑道:“是户部怎样,是我又怎样?”
“若是户部发放俸禄,我便心安理得地笑纳了。”
周瑭有些苦恼:“若是哥哥给我发俸禄的话……”
“我们都是这样的关系了。”
他声音小了下去,很不好意思似的。
“大婚以后,夫妻一体,就又是一家人了。”
“哪有吃夫人白饭的道理呀?”
第56章 晋.江.独.家.首.发
……“夫人”?
听到这个称谓, 薛成璧微妙地停顿了一下。
随即他望着周瑭,轻声笑了。
“吃白饭又有何不可?”
“我人都是你的了,积蓄和俸禄自然也是你的了。”
“……”
周瑭呆住。
他晕乎乎地想, 别说喂他吃白饭了, 公主说不准在他脑子里炖了锅白粥。
不然自己怎么会咕嘟嘟地快要热晕了呢?
薛成璧挪开了视线:“不过整个獬豸司的俸禄都由俸禄发放,你的自然也不例外。”
似乎是恢复了正常。
就在周瑭松了口气、怀疑刚才是自己的幻听之时, 却又听见薛成璧发出了一声叹息。
“有些遗憾。”
遗憾不能让周瑭吃他的白饭。
周瑭再次呆住。
自从知晓对方的心意之后,他开始产生了某种错觉,总觉得……总觉得薛成璧说的每一句话, 都像在故意撩他似的?
在他想明白之前,薛成璧道:“水凉了。”
一经提醒,周瑭才发觉浴桶里的水没有那么热了。他提膝离开水面,水珠顺着微红的足踝哗啦啦滴落。
正准备用向郑嬷嬷要巾帕擦水,薛成璧忽然起身离坐, 动作自然地从郑嬷嬷手里接过巾帕, 在周瑭面前蹲下.身。
“……哥哥?!等等, 脏……”
意识到了对方想做什么, 周瑭连忙缩腿,但下一瞬,他的双足便被纳入了一处温暖柔软的所在。
薛成璧用巾帕半裹住他的双脚, 包在自己手掌里,揉.捏、擦拭。
巾帕蹭过肌肤, 力度之轻柔,如同被薄唇.吻过脚背。
让人想逃。
复又被捉住,惩罚似的轻捏两下。
“痒……”
“忍着。”
薛成璧嗓音低沉, 好像从前帮他掰腿练功那般严肃,可手里的动作偏偏又如此……
如此暧.昧。
周瑭的呼吸彻底乱了。
然而薛成璧的手甚至没有直接触碰到他的皮肤, 从始至终都隔着一层巾帕。
一丝不苟地恪守着兄友弟恭的界限,不出格,不逾礼。
好像气氛这么怪异,完全是因为周瑭自作多情。
周瑭更窘迫了。
好不容易捱到他脚面上最后一滴水珠被吸干,巾帕抽.离,这场折磨终于就要结束了。
却忽然间,一只手握住了他的小腿。
“你在发抖。”
薛成璧掀起眼帘,藏在漆黑睫羽之下的浅色眼瞳注视着他。
“就这么痒么?”
周瑭才发觉自己的小腿肚子在微微颤抖,而当薛成璧握上来的时候,他抖得更狠了。
脑海里最后一根弦“嘣”地断了。
周瑭用了力,抽回自己的腿,飞速盘了起来,又抱过身旁的枕头,把腿和脚藏在了枕头和襕衫之下。
“你是不是故意的?”
他觑向薛成璧,心里闷着一团火,比愤怒更柔软。
薛成璧半蹲半跪在他面前,仰起脸看他,眼里有不加掩饰的笑意。
周瑭以为他就要承认了,但薛成璧只是微带笑意道:“穿好袜子,小心着凉。”
“我自己穿。”周瑭立刻声明。
薛成璧露出了一个略微意外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