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里给他俩都分了房子,虽然是临时的,但起码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而且两家靠的还非常近,以前江裴遗在向阳分局都住宿舍,回到市局之后,他就搬到自己的房子里了。
江裴遗不太会做饭,他煮了一点小米冰糖糊糊,晚上准备随便凑合一顿,刚开火就收到一条短信──林匪石说炖了香喷喷的香菇枸杞鸽子汤,要过来吃饭,让他焖上两碗米饭。
江裴遗只好关了火,拿出电饭锅,蒸上了两碗米饭。
过了二十分钟,林匪石敲门进来──他穿的是一套很居家的羊驼睡衣,头上还扣着带着一对小耳朵的帽子,看起来还挺可爱。
“楼道里也太冷了,走过来要冻死了。”林匪石把连衣帽摘了下来,随意抓了两下头发,抬眼打量着江裴遗的家,然后发现槽多无口,“……你家怎么连电视都没有啊,沙发还是旧的,空调都坏了!”
江裴遗反唇相讥:“我不看电视,沙发能坐人就行,多穿点衣服就不冷了,不像你要娇生惯养的。”
林匪石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还特别有道理地回答:“娇生惯养怎么了,要学会享受生活啊,本来干我们这行就不容易,说不定哪天就没了,活着的时候怎么能亏待了自己。”
江裴遗听这歪理也懒得搭理他,把米饭从锅里端出来,让他自己盛。
林匪石本人花里胡哨,一日三餐也是花里胡哨的,从来不肯将就吃一顿不好的,而江裴遗对食物的要求仅限于“饿不死就行”,一点都不追求舌尖上的享受,粗茶淡饭也足以果腹。
江裴遗坐在对面,看着林匪石把ru 白色的鸽子汤浇到米饭上,捞了一勺肉放在碗里,然后用筷子把不喜欢吃的调味品都捡出来放到一边,尝了一口味道,感觉不错才开始愉快地大快朵颐起来。他不由想:……这个少爷一定没吃过什么苦。
林匪石就是很单纯地过来吃个饭,然后就打算走了,临走之前,他站在门口跟江裴遗说:“对了,江队,我加一下你微信吧,短信一毛钱一条呢。”
──林支队要别人微信的方式真是好清纯不做作。
江裴遗打开手机,弄出自己的微信二维码,让林匪石扫一下他。
林匪石扫了之后就关门离开了,过了五秒钟,江裴遗的手机“钉”地一声,微信弹出一条消息,一个名字叫“纯情男大学生”的粉色萝莉头申请添加他为好友。
江裴遗:“……”
他真是用了很大的勇气才点下了“接受”。
第二天下午,法医鉴别科那边传来消息,说是从针管的内部残留物中提取出了带着剧毒的某种植物元素。
这基本上就可以坐实苗成仁故意的罪名了,但是其实没什么用,因为苗成仁早就已经死了。
林匪石和江裴遗听到消息,一起前往法医处。
“根据我们的对比发现,这是从箭毒木的汁液中提取出来的高浓度毒素,这种树木在有些地区又叫‘见血封喉’,毒性非常强,接触到人的血液就有可能导致心脏跳停、窒息死亡。”
“但是其实很少有人会用这个去害人,因为箭毒木现在是我国的三级保护植物,私自砍伐是违法的,而且价格往往非常昂贵,”女法医道:“放着那么多化学试剂不用,用这个来,真是挺稀奇的。”
苗成仁一个土生土长的老农民,恐怕连“箭毒木”是什么玩意儿都不知道,这支针剂恐怕是老虎给他的。
可老虎为什么放着廉价又大众的不用,而偏偏选择了这个“见血封喉”的树呢?
林匪石若有所思地用指骨抵着鼻尖,下意识地想跟江裴遗交换一个眼神,却发现对方的脸色格外苍白,硬削的鼻尖微微冒出一丝冷汗,瞳孔不太正常地缩紧,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那根空荡荡的针管。
林匪石奇怪道:“江队?怎么了?”
“……”江裴遗像是猛然回过神,向后退了一步,喉结滚动一下,轻声镇定道:“没事,你继续说。”
“啊?”女法医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江队,我说完了……”
江裴遗又看了一眼那根针管,目光复杂地让人看不懂,他的嘴唇轻微开合了两下,像是想说什么,但是最终还是一个字没说,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女法医感觉江队刚才的脸色真是难看的吓人,不由忐忑不安道:“林队,我刚刚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林匪石回想着刚才江裴遗的表情,自言自语地小声嘀咕:“不,我觉得应该是箭毒木怎么了。”
“没关系,你们江队脾气其实很好的,不会无缘无故地生气,不用担心。”林匪石安慰了她一句,离开了法医处。
回办公室的路上,他在网上搜了一下“箭毒木”这三个字,下面一长溜都是描述这种树木的毒性以及药用价值,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祁连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将手里一坨案情信息上传到公安系统,准备转到检察院那边,鼻尖忽然闻到一阵若有若无的香气,他转过身一看,林匪石就立在他后面,一双桃花眼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祁连被他笑的浑身发毛,战战兢兢道:“林队!有什么吩咐吗?”
“没事,我想借用一下你的电脑,查点资料,可以吗?”
祁连急忙站起来:“您随便用!”
林匪石没坐下,只是稍微弯着腰,登录自己的账号,在元凌省的犯罪资料库里搜索关键字。
祁连站在一边,本来眼睛是看着屏幕的,但是视线不自觉地就转移到了林匪石身上,他们的支队长不仅脸长的好看,身材也是一绝,肩宽、腰细、腿长,尤其他还这个向下弯腰的姿势,那起伏的身体线条就算一个直男看着都……
想要微微表示尊敬。
往前数十年,元凌省内一共就出现过两起用箭毒木的案件,凶手都已经判刑了,而且案情介绍看起来跟江裴遗本人八竿子打不着。
江裴遗在听到“箭毒木”的时候,为什么是那种反应?他想到了什么?
林匪石关了系统退出账号,有点摸不着头绪,他感觉自己隐隐摸到了一条非常模糊的脉络,但是这条脉络所连接的网极其错综复杂,让人根本难以入手分析。
其实如果仔细想想,关于塔步村,所有事情的发生都是从江裴遗开始的──江裴遗来到向阳分局的第一个周就死了人,他先是接到报案电话,跟人前去塔步村看到边树全的尸体;然后听到蓝蒋的话对塔步村这个地方产生了怀疑,接着将在塔步村遇险的情报送到市局,最终导致了塔步村的覆灭,这一环扣一环,缺少了其中任何一个步骤,都会断了链子。
或者换一句话说,没有江裴遗,事情就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
那么到底是江裴遗在一个周内创下震惊重光市上下的传奇,还是有人为他“量身定做”了这一场传奇?
而现在江裴遗似乎又跟箭毒木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一切真的都是巧合吗?
第12章
林匪石不敢再想了,他觉得这个想法非常危险,各种意义上的。
假如江裴遗对此完全不知情,那么是谁在暗地里无所不用其极地利用他?而江裴遗的表现丝毫不像是知道什么内情的样子,根本不像是装出来的,否则这个人的心机就太可怕了。
林匪石希望是自己想错了。
他轻轻舒出一口气,起身走向办公室。
江裴遗是另类的不喜形于色的人,因为他一般只有“滚别烦我”一种情绪,日常面无表情,基本上没有心情愉悦的时候,林匪石就没在他脸上看到过什么情绪波动──除了刚才。
现在这个人又变成那副无欲无求的模样了,高挺的鼻梁上架着无框眼镜,玻璃镜片反着冷冷的寒光,一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
林匪石“咳”了一声,故意彰显了一下存在感,然后凑到江裴遗的面前,贼头鬼脑地问:“江副队,你刚才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江裴遗看也没看他,兀自沉默了许久,久到林匪石以为他不会搭理自己了,才听他低声道:“没有。”
他闭了一下眼睛,哑声道:“我不想说。”
──这真是典型的江裴遗的风格,一个解释都没有,一句“我不想说”堵死了林匪石所有的后话。
林匪石从来没有被人这么直截了当地拒绝过,眼巴巴地望了他一会儿,才又小声说:“我已经跟缉毒支队那边的同事说过了,让他们埋伏的线人最近多注意毒贩子的动静,如果有可疑消息的话,会第一时间告诉我们的。”
江裴遗短暂地“嗯”了一声。
林匪石直觉江裴遗现在的心情不太好,应该比较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于是非常有自知之明地出门了。
江裴遗一直没有睁开眼睛,视网膜内一片暗无天日的黑暗,像一汪倒着夜色的沉寂海水。
他在心里格外平静想:由边树全引发的这起案子,以塔步村的全军覆没告终,应该是没有办法再继续调查下去了。
边树全死在苗成仁的毒药之下,而撞死苗成仁的那辆车消失的无影无踪,不知道去向何方,就算他们警察挖地三尺也找不出其他线索,似乎真的只能到此为止了。
“箭毒木”又能够证明什么?
什么都不是。
忽然,江裴遗手里的玻璃杯子“哗啦”一声碎响,滚烫的热水从他的指缝间渗了出来,滴滴答答地洒了满桌。
江裴遗在办公室坐了一上午,正准备出去吃午饭的时候,看到微信收到了来自“纯情男大学生”的消息:
“糖醋鲤鱼!”
【金光闪闪的照片】
“马上到市局!
江裴遗:“……”
这个林匪石要是改行当厨师,估计能扬名立万──另外,有时候这位林支队给人的感觉跟刑警真的一点都不搭边,可爱的很。
林匪石中午一般不会特意做饭,如果市局当天的午饭不错,他就在市局吃,要是饭菜不合大少爷的胃口,他就溜达去后街的餐馆。
但是鉴于今天早上江副支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忽然就不高兴了,估计中午也不会好好吃饭,林匪石下班之后就跑回家做了一道糖醋鱼排,装在保温桶里带回了市局。
林匪石打开盖子,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他站到江裴遗身后:“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林匪石这个缺德玩意儿,大冷天的不穿秋裤,非要骚包地穿九分裤,活该冻的手脚冰凉,然后把冰块似的手背伸进江裴遗热乎乎的后脖颈里,没一会儿把他的后颈也冻凉了。
江裴遗感受到贴在他皮肤上冰凉的手指,身体僵硬了片刻,忍了忍,就由他去了。
糖醋鱼排的表皮炸的酸甜爽口,咬一口就能看到白花花的鱼肉,味道腥甜鲜美,还没有一根鱼刺。
江裴遗用手指抹了一下嘴唇,问:“你吃了吗?”
林匪石很不正经地说:“还没,就带了一双筷子,不然你喂我一口?”
林匪石就是随口调戏他一下,没想到江裴遗居然真的用筷子夹起一根鱼条,抬手送到他的嘴边。
林匪石震惊了半秒钟,然后想起了江副队是个有点眼瞎的钢铁直男,估计根本不会想那么多,于是大大方方地用牙齿叼着那根鱼条,“咯吱”一声咬在嘴里。
江裴遗不知道林匪石为什么对他这么好,大概是因为郭厅嘱咐过或者其他什么原因,所以格外地照顾他,但是那种关心并不是假的,让人不忍心辜负。
两个人用一双筷子吃完了一顿午饭,林匪石把保温桶扔在一边,拎着塑料袋走向垃圾桶,然后在垃圾桶里面看到了几块玻璃碎片,脸色不由轻轻一变,转头看了江裴遗一眼。
江裴遗平静地跟他对视。
林匪石走到他身边,握起他放在桌子上的手,仔细端详着,江裴遗用力往外抽了一下,没抽出来。
玻璃碎片的边缘在他手心割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破皮但是没怎么流血的程度,只有一开始往外渗了一点血丝。
江裴遗以为他要挨训,下一秒就听到林匪石自言自语般嘟囔了一句:“下次把办公室的杯子都换成铁的。”
江裴遗:“……”
“──小江队,我一直觉得,人生顶到头,不过就是生死而已,”林匪石靠在桌沿上,垂眼注视着他说:“我们这一行,生离死别都是家常便饭,有什么想不开的,生气伤身体,我就从来不生气。”
江裴遗静了许久,突然开口道:“我有一个同事。”
林匪石被他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句话弄懵了,轻轻“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