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商砚

作者:商砚  录入:04-19

  驾驶座上的司机小心翼翼地问:“老板,您在看什么?”
  男人微笑回答说:“一个故人。”
  司机犹豫地往那边扫了一眼,他的视野中并肩站着两个气质斐然的男人,相貌都是非常出挑的,他不太确定地道:“……是哪一个?”
  男人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好像是没听见,他慢悠悠地转着手上的佛珠,自言自语般赞赏地说:“真是怀念啊,上次跟他分别的时候,是我离死神最近的一次。”
  他说话分明是带着浓重笑意的,司机却感受到车里起伏暗涌的森寒杀气,瞬间噤若寒蝉。
  男人静了片刻,命令道:“走吧。”
  司机发动起车子,车窗渐渐从下而上升起──
  就在这时,站在左边的那个男人忽然向这个方向送来一个眼神,精准地跟司机对视了一眼。
 
 
第14章 
  “唉!”
  自从何风得到来自那边省厅的消息之后,就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泡茶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沙洲”这个名字,是无数“办公室刑警”的梦魇。
  他宁愿省里派人过来给他立一个下马威,让重光市局陷入高度紧张状态,上下不敢有一丝失职,也不愿意引狼入室──沙洲那是什么组织?里面的人都是一群丧心病狂的疯子,疯起来都敢端着枪追着警察跑,通缉榜上赫赫有名的亡命之徒!
  这种心狠手辣的人要是潜伏在市局里,那还得了?
  何风局长本来就“干戈寥落”的头发更是愁的愈发稀疏,隐隐有开始“地中海”的趋势──终于等来了郭启明的一通电话。
  郭启明远在千里之外的省厅,听到这消息沉默了将近十分钟,然后拨给了何风:“何风啊,沙洲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何风抹了一把冷汗,含蓄地暗示:“是,郭厅,您看这、这是不是太巧了……怎么会是同一天呢……”
  “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但是你大可不必担心,”郭启明的声音沉厚,一字一字、铿锵有力地说:“我可以用从业三十年的公安生涯担保,林匪石和江裴遗的身份没有任何问题,他们都是我带出来的兵,不可能跟沙洲这种犯罪组织有一分一毫的关系。”
  “这两个年轻人要远比你想象的坚韧、优秀,就算有一天我反水投靠沙洲,他们也不会改变立场。”郭启明停顿一下,又冷冷地说:“不如你好好想想,都有谁事先知道你们局里要来新人的安排,是谁把这个消息卖给了沙洲──”
  这句话说的何风浑身都在哆嗦──简直就是明着说省厅或者重光市局内部有沙洲的“眼睛”!
  同一天登录重光市,这必然不可能是瞎猫撞上死耗子的巧合,假如林匪石和江裴遗都没有问题,那唯一的可能就是沙洲组织故意跟他们撞到了一起!

  可沙洲的人怎么知道林江二人何时到达重光市?在哪一环泄了密?是谁出卖了情报?目的又是什么?
  何风下意识想吞一口唾沫,发现自己口干舌燥,于是只能干巴巴地说:“那这件事,要通知林队他们两个吗?”
  郭启明道:“你不用管了,我会打电话跟他们谈的。”
  这时候市局已经开始放年假了,除了安排值班的警察,其他人都开启了宅缩生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以林匪石同志为“居家好男人”的典范代表。
  林匪石接到电话,郭启明第一句就是:“江裴遗没在你旁边吧。”
  江裴遗:“……”
  林匪石好似闻到了透过屏幕传来的尴尬,摸着鼻子讪讪地说:“领导,他在呢。”
  郭启明有些诧异:“你们两个关系发展的还不错?小江那古怪脾气可愿意不是跟人亲近的类型,孤僻的很,这么晚了你俩在一块儿凑什么热闹呢?”
  林匪石再次加重了语气:“他真的在我身边听着呢!”
  “……”江裴遗开口道:“郭厅,您打电话过来有什么事吗?”
  “你们两个都在就更好了,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们,”郭启明语气一顿,沉声说:“你们应该都知道沙洲吧。”
  江裴遗的表情微微一变,眸光一沉,本来靠在沙发上的脊背一下坐直了:“知道。”
  “听说过,一个大型犯罪集团,基本上无恶不作,”林匪石还是那副懒散的架子,没正行地抱着枕头道:“活动内容囊括刑法分则判处死刑以上的大多数罪名,据说跟警方当街枪战了不下百次,路子野的很──您怎么忽然提起这个组织?”
  郭启明道:“省厅网侦处的消息,沙洲跟你们两个同步到达了重光市,就在半个多月之前。”
  江裴遗:“……”
  还不等两个人反应过来,郭启明又道:“江裴遗上次出事,或许也跟沙洲有关系,总之,我给你们提个醒,以后在重光市的路恐怕不好走,凡事多长点心,有需要可以随时向省厅求助。”
  说完他就一个字不多说地挂了电话,郭启明一向是这个“来去如风”的脾气,林匪石跟江裴遗面面相觑,各自消化着这个爆炸性的消息。
  空气凝滞半晌,林匪石才开口:“我以前从来没有跟沙洲打过交道,不是特别了解他们的行事风格。”
  江裴遗双腿微分,坐在沙发上,神情格外阴沉:“我也没有。”
  林匪石不由叹了一口气:“沙洲的人在重光登陆,以后不是要跟他们正面对上了?我听说这帮坏蛋……目无法纪的很,压根不把警察公安放在眼里,以前有许多前辈前赴后继,怪不得郭厅要特意打电话过来提醒我们。”
  江裴遗没吱声,他心里想的是另外一件事。
  ──假如一切都是从沙洲登陆开始的,那么塔步村背后的那只想要在重光开疆扩土的老虎,会是“沙洲”吗?
  边树全、苗成仁的死,塔步村的消亡,毒品交易市场的翻天覆地……
  沙洲在重光市扎根不久,现在尚且处于雏形阶段,还不成什么气候,应该不是特别难以对付,在这颗带毒的种子长成荆棘丛林之前将它粉身碎骨,是这个犯罪组织最好的归宿。
  江裴遗的眼珠浓墨似的乌黑,眼底一片冰冷。
  林匪石看了一眼时间,现在已经是晚上八点半多了,于是起身道:“我回去查一下有关沙洲的资料,明天中午再过来,别一脸严肃的表情嘛,多想点开心的事。”
  江裴遗半垂着眼帘,轻声讽道:“没那个心情。”
  “那就多想想我,保持好心情最重要,”林匪石冲他一眨眼,站在门口道:“先走啦。”
  江裴遗看他穿着一件薄衬衫就要往外走,把手边的羽绒服扔到他身上,冷淡地说:“明天给我带回来。”
  林匪石伸手接过,含笑应了一声,裹着暖和厚实的羽绒服回家了。
  本来就扑朔迷离的案子,因为沙洲的加入而显得更加高深莫测起来,塔步村的犯罪分子,犯罪事实清晰、证据确凿的,都陆陆续续地移送到检察院去了,向阳分局的那一批吃里扒外的“汉奸”则由纪委接手重新调查。
  由边树全开始的案件,此时的发展好似卡在了一段瓶颈期,没有人知道苗成仁到底是怎样杀了他,一如没人知道苗成仁又是被谁所杀。
  林匪石和江裴遗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着老虎来自投罗网。
  江裴遗趁着过年放假这几天恶补了关于“沙洲”的资料──这个组织最庞大的分支是走私,元凌省本来就是沿海地区,走私势力格外猖獗,其次是贩卖军火和毒品,这些都是利润巨大的生意,只要有流通的交易网络,一夜净赚千八百万是很正常的事。
  由于这一行来钱快,虽然风险高,但保不准命大就“单车变摩托”了,所以很多心术不正的人对此趋之若鹜,但是沙洲的门槛其实很高,普通人想要加入这个犯罪组织,其难度完全不亚于参加国考、研究生考试。
  里面的成员大都是逃亡在外的犯罪分子,或者犯罪天赋非常高的反社会人格──省厅曾经多次想要在沙洲内部安插卧底,跟他们里应外合配合侦查,但是结果都不如人意,牺牲了许多优秀的警察。
  根据现有的情报,“沙洲”的触手已经覆盖到了元凌省将近百分之八十的地区,像一只磨牙吮血的巨大怪物,盘踞于元凌广袤的黄土大地,只有几个地理位置极为边缘的城市还没有被侵蚀。
  江裴遗以前就对这个恶贯满盈的组织有所耳闻,没想到会有正面交手的这一天。
  如果塔步村的暴露是沙洲的手笔,那一切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大年初一那天中午,林匪石做了一桌子奢华到令人发指的海鲜盛宴,让江裴遗过来一起吃。
  这是江裴遗第一次到林匪石家里。
  跟江裴遗想象的差不多,林匪石的家充满了少女心的粉红泡泡,是那种让人想恋爱的格调,主色系是白粉和天蓝,桌子上的花瓶里插满了艳红的玫瑰,他的床是一个打开的贝壳,枕头是一条蓝鲸,如果有“二十条鸭绒床垫”那就更完美了。
  ……简直是令人发指。
  除此之外,卧室、客厅、厕所、浴室各有一面两米高的落地大镜子,足以显示出该房屋男主人之自恋骚包。
  林匪石穿着江裴遗给他买的一套新衣服,整个人好看的发光,伸手非常绅士地给江裴遗拉开了一张椅子,打开刚从某宝高价买回来的红酒,慢悠悠地倒在醒酒器里。
  进了林匪石的家门,江裴遗对“一个男人究竟能有多少女”的认识上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感觉这位男士成功凭借一己之力刷新了他对“男性生物”的认知,面容格外平静地喝了一口冰凉的红酒。
  “新的一年,希望能够我们都能够开心、平安。”
  华丽的餐桌前,林匪石如是说。
 
 
第15章 
  砰!
  砰!──
  一个中年大汉被雷霆一脚蹬到了墙壁上,然后身体轰地一声落地,砸的地板都在不住地震动,随即他的头被一双格外瘦骨嶙峋的手拎了起来,又狠狠地砸到了地上!
  “……”大汉的嘴里喷出半颗血牙,含糊不清地求饶:“住手、别打──别打了!”
  沿着那条溅着血的削瘦手臂看上去,动手打人的是一个年轻的男人。
  这个年轻人的脸出乎意料的秀美,甚至有些沉静内敛的味道,跟他手下往死里打的动作产生巨大的反差──但是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从他的眉角直拉到鼻梁,右唇角浮起一片淤青,再往下看,身体几乎是遍体鳞伤。
  年轻人闭了一下眼,一拳打到了他的头上。
  砰!
  骨头和骨头剧烈碰撞,发出了让人齿寒的闷响,从他握紧的手指缝隙间不断飞出鲜红的血滴。
  这个年轻人大概是早就已经没有力气了,但是整个人还是陷入了一种无法自控的、高度应急状态,他的瞳孔涣散、眼神呆滞,一双眼睛好像死了,机械运动般挥起拳头打向身下男人的眼睛、颌骨、太阳穴。
  ──江裴遗感觉自己的状态不对劲,他好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攫住了,双脚钉在原地不能动弹,不能去拉开互殴的那两个人,也张口说不了话,只能在旁边看着这血淋淋的一幕。
  年轻人的拳头不停落下,大汉挣扎着抬手掐住他的脖子,但是他被打的精疲力尽,浑身都疼裂了,手指根本用不上力气,形同虚设。
  年轻人又是一拳狠狠地掼在他的脸上,被按在地板上的男人从嘴里不断向外涌出鲜血,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倒气声,胸膛剧烈起伏着抽搐了两下,然后再也不动了──这个人是被一拳一拳生生打死的。
  鲜红刺目的血液无声流淌到地板上,画面好似凝固般静止了许久。
  然后江裴遗看到那个战斗的胜利者──他像是累极了,浑身都在虚脱地发颤,两条胳膊抖的不像是自己的,他的脸上都是透明的水珠,不知道是汗水还是眼泪,一颗一颗从染血的下巴尖落下,许久才从男人的尸体上狼狈地滚了下来,瘫软地坐到了地上。
  像一只伤痕累累的弃兽。
  这个年轻人极为缓慢地抬起了双手,他的手上都是温热的鲜血,镜子似的反着红光,江裴遗从他的手掌里看到了一张熟悉的人脸──
  “铃铃铃──”
  上班第一天的闹钟声一秒不差地响起,江裴遗猝然睁开了眼,弹跳似的从床上惊坐了起来,心脏急剧跳动,冷汗从苍白的额角落下。
  他心室的血液争先恐后地撞向四肢,有些尖锐的喉结艰难滚动了一下,胳膊乃至指尖都在轻微发抖,小拇指不正常地痉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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