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换做是其他人过来,现在可能就被姑娘关在门外了,但是苗珍没有生机的目光看了林匪石一会儿,还是开门把他放了进来。
苗珍看起来在二十四五岁上下,应该是一个姑娘青春正好的年纪,五官长的也很周正,但是她的眼珠却蒙了一层灰暗的雾气似的,阴沉沉的,她穿的不是居家服装,相反浑身包的都很严实。
林匪石坐到沙发上,苗珍给他倒了一杯水,坐在对面继续条件反射般复述道:“警察同志,能告诉你们的,在电话里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当时认错人了,你们再来问我多少遍都没有用,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林匪石道:“你不记得凶手的模样,那么对他作案时的凶器还有印象吗?”
苗珍:“不记得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林匪石低声叹了一口气:“最近这几天,有人威胁你吗?”
苗珍:“没有,我没有被任何人威胁。”
“根据我的了解,你跟你男朋友在读高中的时候就在一起了,以前他应该很爱你吧,”林匪石循循善诱地说:“假如你知道凶手是谁,就是非常重要的目击证人,我们公安一定会保护你的人身安全的,不会有任何人能够伤害你──你不想为你枉死的男朋友讨回一个公道吗?”
这一番话丝毫没有触动她,苗珍几乎有些麻木地回答:“我能告诉你的已经都说了,赵德国不是凶手,你们抓错人了。”
苗珍的这个态度其实很难办,她并不抗拒问话,甚至有问必答,好像积极配合调查似的,但是从头到尾没说一句实话。
林匪石一言不发地端详了她片刻,那目光看的苗珍很不舒服,洞察而敏锐,好像从皮到骨都被这个人看透了似的,所有言不由衷的谎话都无所遁形。
苗珍莫名感到有些紧张,合在一起的手不由自主地扣紧了。
林匪石忽然轻声道:“苗珍,他们强迫过你吗?”
骤然听到这句话,苗珍整个人都不正常地抖了一下,身体往后一缩,几乎是用悚然的眼神看着林匪石。
她苍白而纤薄的嘴唇颤抖了半晌,才从喉间挤出两个字:“没有,没有人。”
林匪石深深地凝视她许久,几不可闻地说:“……抱歉。”
然后他有些歉意地看了苗珍一眼,起身告辞了。
林匪石回市局的一路上都是面无表情的,那是他脸上难得一见的冰冷,眼角眉梢都悬着冰棱似的,让他本来就线条清晰的五官显的格外锋利起来。
跟他认识几个月,江裴遗从来就没在林匪石的脸上看到过浮起的怒气,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怎么了?苗珍那边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群丧尽天良的畜生。”林匪石轻轻地咬着牙,太阳穴青筋抽跳,“他们逼着那个姑娘做伪证不说,居然还见色起意强暴她,简直是猪狗不如。”江裴遗沉默了许久都没有说话,但是林匪石耳边传来了一阵“咯吱”的响声。
──由于有血淋淋的前车之鉴,林匪石一早就把办公室里的玻璃杯都换成了不锈钢的了,然后他就看到江裴遗手心里的那块金属凹陷下去一个恐怖的形状。
江裴遗越发愤怒的时候,就越显得格外理智冷静:“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她主动告诉你了?”
“没有,她什么都不敢说。但是我跟犯罪分子的共情能力一向很高,对方是无恶不作的坏蛋,苗珍是个很漂亮的姑娘,孤身一人在家,又处于弱势地位,”林匪石停顿了一下,像是有些不忍心:“我本来只是试探了她一句,她的反应很大,脸色当时就不对了,眼里有难以掩饰的恐惧和愤恨,否认的时候也显得很迟疑。”
这番话让江裴遗的心脏陡然一跳,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内容,而是第一句话,林匪石说的是他跟“犯罪分子”的共情能力很高──而不是“受害者”。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感谢唐安大可爱的雷!
第28章
这一段时间以来,林匪石给江裴遗的印象,大都是在外貌、性格、气质方面的,在刑侦方面的嗅觉,并没有表现地特别地敏锐,甚至有时候过于游手好闲了,大小决策都是让江裴遗来做,好像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但是江裴遗总是有一种“这并不是他本来面目”的感觉。
因为林匪石在侦破案时偶尔流露出的拥有见解独到的一面,并不是一个随随便便的普通刑警能够想到的,而且江裴遗这个人说话能省则省,思维时常跨度很大,但是林匪石却能秒懂他每句话的意思,跟他交流地天衣无缝。
江裴遗也绝不会相信郭启明会真的让一个百无一用的花瓶当刑侦支队一把手。
所以江裴遗看林匪石,时常有些雾里看花的感觉,好似他从来没有看懂过这个人──他无疑是温柔、风度的,又进退有度、彬彬有礼,这都是林匪石真实的一面,但是他或许还有更加真实的一面,被他隐藏在第一层真实之下,薄雾般若隐若现。
“犯罪天赋”可能是天生的,有些人生来就热衷于犯罪,不需要理由并且无师自通,这类人往往伴随着与生俱来的高智商,但是“跟犯罪分子的共情能力”,这种东西却绝对不可能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因为没有深入接触、了解过,是绝不可能一类人产生共情的。
林匪石或许只是无意间说了这句话,但是江裴遗却由此想了许多。
想起苗珍,江裴遗的心情更加沉重了起来,凝眉道:“你觉得她被监视了吗?”
“应该没有,否则她不会放我进家门,但是她明显很害怕,肢体动作都在装不紧张,并且对警察的话基本上完全不信任,也不觉得我们可以保护好她,”林匪石有些伤感地叹息道:“不过当地机关政府确实没什么公信力就是了。”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说的可能就是苗珍这种人,这姑娘固然很可怜,遭受无妄之灾,但假如这种事出在江裴遗身上,不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会把凶手送上断头台,即便流血受伤、即便面临死亡。
当然了,每个人都不同的活法,生命是自己的事,江裴遗并不对苗珍的选择做任何评价。
“让目击证人改口应该是没戏了,我觉得这两个目击证人现在的精神状态可能都不怎么正常,估计是被吓坏了。”林匪石像是在思考什么:“现在的切入点恐怕只有赵德国本人。”
江裴遗目光描绘着他秀丽又冰冷的眉目,忽然有了一点话题之外的新鲜感,道:“说起来,这好像是我第一次看到你生气。”
“生气也算不上,我只是觉得他们太过了,欺负一个没办法反抗的小姑娘,真是让人看不起,”林匪石道:“有本事来欺负一下你啊,让他们都站着进来、横着出去。”
──江裴遗肯定把他们揍的连亲妈都不认识,林匪石平生最看不起的就是那些欺负弱者的人渣了。
江副支队忽然被cue,怔了半秒钟,才摇了摇头:“欺软怕硬,人之常情,大多数人其实都是这样的,无能的人才会对弱者下手,不过那些没有脑子的下半身肢体动物,还不配称为人吧。”
说到这里,江裴遗抬目打量了他一眼:“长的这么好看,身材又瘦的跟姑娘似的,以前没人欺负你吗?”
林匪石第一次被他承认了颜值,沉郁的心情马上就好了不少,当即原地开了个屏:“又不是全天下的男人都是gay,不过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很多男生针对我,因为他们女朋友都觉得我比他们好看。”
江裴遗:“……”
下午四点的时候,林匪石让人提审了赵德国,由于审讯工作最少两人在场,江裴遗就也跟着他进去了。
赵德国的长相就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五官特别利,又集中在一起,基本上没有眉骨,蒲扇似的大耳朵,是那种阴沉又内向、甚至有点病态的相貌,这人才三十多岁,就已经有点“老气横秋”的感觉了。
他张着腿坐在审讯椅上,鹰隼般的眼神打量着两个人。
林匪石在审讯的时候腔调也是不紧不慢的,漫不经心道:“赵德国,因为你的案子当时并不是我侦办的,我对你的为人不太了解,你说你是无辜的,并没有对吧?”
林匪石那张脸,正常男人看了都会有危机感,赵德国往后一仰,死气沉沉地说:“是。”
林匪石微笑说:“那就正合我意了,反正你也没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我们再装模作样地调查调查,过几天就把你无罪释放了,你看怎么样?”
──监控可是在头顶上睁着眼呢,林匪石居然敢这么明目张胆,赵德国瞪着眼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过了几秒钟,他干巴巴地说:“这样最好不过了。”
“不过有件事我挺好奇的,”林匪石神情懒洋洋的,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支着下巴,兴趣盎然地看着他,语气鼓动道:“反正那姓赵的刑警现在被开了,也没人跟你对线,当时他怎么刑讯的、怎么逼供的,说来听听。”
祁连在外面听着耳麦,叹气道:“我们林队这危险发言真是有当反派的潜质。”
赵德国实在没想到堂堂刑侦支队长林匪石能说出这种离经叛道的话,一时居然没能组织出语言,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又听那人慢悠悠道:“怎么,想不起来啊?那现场编一点也行。”
──赵德国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好看但是非常可恶的条子是在玩儿他的,本来放松的神色倏然就变了,咬牙瞪视着他!
偏偏林匪石还在那儿火上浇油,轻飘飘道:“说啊。”
赵德国有些不耐烦地硬声道:“刑讯逼供不就那么点手段,让你往死里难受还不会留下痕迹,给你上电刑、喝头发茬子肥皂水、不给东西吃还不让睡觉──我说警官,这件事跟案子本身没关系吧?”
“有关系啊,我初来乍到,还不知道我们警察都是怎么对付那些死鸭子嘴硬的嫌犯呢,现在学习观摩一下,”林匪石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万一以后有人死不认罪,也知道怎么收拾他。”
──这句话就有些过了,江裴遗皱眉低声提醒:“林匪石!”
林匪石挑了一下眉,赵德国本来就铁青的脸色因为他明嘲暗讽的话更加难看起来,被手铐固定在椅子上的手都握成了拳头。
这个林匪石不光是哄人顺毛小达人,在气死人的嘴炮领域上也是战斗力卓绝,虽然现在还不能治赵德国的罪,但是让他提心吊胆地不舒坦,还是非常手到擒来的。
林匪石抬眼对监控头送了一朵桃花,表示“不好意思啦”,然后又一本正经地对赵德国说:“由于刑讯逼供是违法的大事,现在需要你指认一下当初对你刑讯逼供的人──这些照片是我们刑侦支队的成员,这件事过了还不到半年,你应该还有印象吧。”
“……”赵德国硬着头皮把照片接了过来,一张一张地翻过,他根本挑不出来──因为压根就没有“刑讯逼供”这件事!
这简直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只能逢场作戏随便挑了四个人出来,冷冷道:“就是他们四个。”
林匪石拿过那四个人的照片看了一会儿,忽然“啧”了一声:“这个胡伟不是早就调到外地去了吗?谁还把他的照片放进来了?”
赵德国脸色一变。
林匪石将照片往桌子上一扣,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一眼:“让我们胡警官不远万里回来对你动私刑,你的面子可真不小啊。”
赵德国就知道这个条子不怀好意,瓮声瓮气地说:“……这个人可能是我记错了。”
“实话跟你说吧,你挑出来的这四个人,没有一个是我们局里的,”林匪石含笑的眉眼竟有些锋利逼人的气势,他字字清晰道:“一个人勉强算是看走了眼,总不能四个全眼花了吧,赵德国,真以为漫天信口开河我们就拿你没办法啊?”
赵德国咬紧了牙关,半晌没说出一个字,忽然露出一个讥诮而扭曲的笑容,恶狠狠地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件案子已经开始重新侦查了对吧?你们这些警察不出去找我犯罪的证据,跟我在这儿耗着有用吗?你们关不了我多久的,我根本没有,也没有人会指控我杀过人──你们找不到证据的,我会被无罪释放,无、罪、释、放!懂吗?”
江裴遗淡淡道:“也就是说,根本没有刑讯逼供这回事。”
赵德国好似拿准了这群条子治不了他,开始彻底死皮赖脸起来,语气甚至有些得意:“怎么没有,当时我被整的生不如死,只能被他们按头认罪,但是我想不起来这些人都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