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匪石问:“能查到来电人的信息吗?”
“查不到,对方使用的是一个‘假空号’,在接通电话的时候就无效了,根本追不到来源,真是狡猾!”
林匪石看了一眼时间,现在已经是中午11点半了,离他们约定见面的时间只剩下一个半小时,时间非常紧张。
半分钟后,林匪石的邮箱里收到了附加录音的邮件,这时江裴遗刚从食堂吃完饭回来,林匪石把手机递给他:“江裴遗,赵德国那边收到电话了,你来听一下这个人你认不认识。”
江裴遗神色一凝,快步走过去,点开那个录音──
片刻杂音过后,一个低沉温和的男声道:“在看守所待了那么久,最近回家生活的还好吗?”
赵德国回答:“自由当然好啊,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多亏您把我从里面捞出来了。”
“你回来也有一段时间了,今天下午见一面吧,一点,漫乐游戏厅。”
赵德国:“需要我准备什么吗?”
“不需要,别多带了什么就好。”
这段语音非常短,从头到尾只有这几句话,连一分钟都不到,林匪石听完蹙眉说:“我觉得最后那一句话,好像话里有话啊,他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是锟铻的声音……真的是他,”江裴遗缓缓舒出一口气,低声道:“应该不会,他一向是这么阴阳怪气的,生性多疑──现在已经快十二点了,直接通知老萧他们集合,不要惊动市局的人。”
老萧是省厅派来的援兵,带了二十多个各有本事的优秀警察过来,是前来支援林匪石和江裴遗的“暗剑”──没办法,市局的警察有一个算一个,就连祁连这样跟他们比较熟识的都不敢轻易信任,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说不定哪里就藏着一双罪恶的眼睛。
林匪石问:“我们提前过去,还是等他们会合之后再行动?”
“等,见到锟铻本人再说。”江裴遗心头异常沉重,甚至有些难以呼吸的压抑感,他轻声道,“锟铻的眼很毒,提前过去或许会被他发现异常。”
林匪石点了点头:“我去打电话通知他们。”
顿了顿,他又问:“再见锟铻这个人,你会有阴影吗?”
──林匪石问出这句话,以为得到的回答一定是“没有”,因为江裴遗看起来总是无坚不摧的,不想江裴遗静了片刻,眼帘低垂,声音很轻很轻地说:“……也许会吧。”
这次的对手是老奸巨猾的锟铻,前东亚地区最大贩毒组织“黑鹫”的领头人,有着长达十年和各路警方斗智斗勇的资深贩毒史,熟悉各种蹲人与反蹲人的套路,手段穷极阴狠毒辣。
江裴遗他们连警车都没开,开着三辆私家车分别到达漫乐游戏厅的停车场。
虽然游戏厅只有三层楼,但这在本市已经算是规模相当庞大的游乐场所了,内容包括KTV、电玩、等各个项目。
有两个便衣刑警率先潜入内部,观察情况。
“江队,赵德国定位在二楼的转角房间,距离我们直线距离725米。”负责监听的刑警在耳麦中严肃道,“暂时没有听到其他人的声音,目标还没有进入房间。”
江裴遗坐在车里,暗色玻璃在他面庞上扫下一片阴影:“继续监视。”
“收到。”
现在是下午12点50分,离锟铻约定的时间只有10分钟,吸取上次行动失败的教训,江裴遗这次见到锟铻本人出面后才打算动手。
林匪石坐在他旁边,手里抱着一盒巧克力饼干,目不转睛地盯着从房间里投射过来的监控画面──这是赵德国按照江裴遗的授意提前放在房间里的,是一个随处可见的“空调遥控器”,只要锟铻不把它拿起来怼在眼珠上看,就不会发现其中暗藏玄机。
反正赵德国现在已经上了“贼船”下不来了,老老实实按照条子的意思办事,说不定立了功还能混上一个免死,如果落在锟铻的手里,铁定是生不如死的下场了。
林匪石吃了一个小饼干,往江裴遗的嘴里也塞了一个:“甜你一下,别那么紧张嘛。”
江裴遗看他一眼,然后微微向后靠回车背上,闭上有些酸涩干燥的眼睛:“……你没跟锟铻交过手,这个毒枭非常不按常理出牌,对付他的任何一秒钟都有可能出现变数。”
“队长,有人进来了。”
本来在闲谈的两个人瞬间一齐直起身子,看向监控屏幕。
只见一个穿着休闲运动服的中年男人推门而入,年纪在四十岁左右,带着眼镜的锟铻五官说不上多锋利,目光都压在镜片之下,甚至是有些斯文的。
“是他吗?”林匪石轻声问。
江裴遗点了点头,目光里含着难以读懂的复杂:“……一年不见了。”
游戏厅包间里,赵德国蓦地起身:“您来了!”
锟铻带着一双黑色的皮手套,面带微笑,跟赵德国握了一下手:“初次见面,幸会。”
赵德国“咕嘟”吞了一口唾沫,一想到他屁股后面还跟着市局的条子就浑身发毛,只能干笑着拍马屁:“能遇见您是我的荣幸才对!从今以后只要您一句话,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没二话──对了,我还不知道您怎么称呼啊?”
锟铻随意地四处扫了一眼房屋,目光似乎是在遥控器多停留了一瞬,然后眼底的笑意愈发深了,道:“锟铻。”
赵德国立马道:“锟爷。”
游戏厅外,伏在远处的狙击手挪动了一下枪口,然后不由轻啐了一声:“妈的,那个位置根本瞄不到,狙击死角。”
“报告江队,游戏厅内没有发现可疑人员,目标似乎是一个人来的。”
江裴遗一直在听着他们两个人谈话,沉默着,没有下达任何指令。
就算林匪石不是很擅长指挥行动,但是审时度势也知道这时应该动手了,目标已经出现,赵德国与锟铻接触了有五分钟,以他拙劣的演技说不定会露出破绽,不应该再等下去了。
林匪石微微皱起眉,无声地转眼看向江裴遗──江裴遗面无表情地紧紧盯着显示屏幕,鼻峰挺拔、睫毛黑长,侧脸线条显得格外冷硬,而林匪石在他的神情里居然看出了一分犹豫。
犹豫。这个表情出现在江裴遗的脸上,其实是非常罕见的。
他在犹豫什么?
到了这一刻,林匪石这才明白江裴遗说的“也许会吧”是什么意思──在经历过牛角山的爆炸、工厂仓库着火两件事之后,在被迫不得已背负了几条人命之后,江裴遗还敢轻易做出进攻的决断吗?他不怕再亲手将同伴送到死境吗?
这次会不会又是锟铻的一场阴谋?里面会不会埋伏了许多坏人,就等着他们警方进去自投罗网、然后一网打尽?
林匪石想象不出江裴遗瘦削的脊背上此时承担了多大的压力,大概是“粉身碎骨”那级别的,压的五脏六腑都在“咯吱”作响,让他做不到冷眼旁观──
林匪石把小饼干放到一边,按了一下耳麦,清晰开口:“各单位准备行动。”
江裴遗的身体轻轻一震。
“虽然我不是很擅长指挥,”林匪石打开车门,一条长腿迈出去,转身温和地对他说:“不过好在这次行动我全程跟进,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就麻烦江副队在一旁帮我出谋划策了。”
江裴遗的喉结滚了滚,低低地说:“好。”
为了避免引人耳目,他们几个便衣刑警分批进入游戏厅,最后林匪石和江裴遗一起走了进去,不动声色地向二楼拐角的房间靠拢。
这时定位器显示,他们离赵德国的直线距离只有八米。
林匪石跟江裴遗交换了一个肯定的眼神,然后对同事们打了“行动”的手势,一人拧开房门,几个刑警一同冲进房间:──
“警察!不许动!”
赵德国浑身一个机灵,生怕被锟铻当场毙了,近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到了警察的身边。
锟铻站在靠窗的墙壁后,一手扶了一下眼镜架,饶有趣味的目光在赵德国和江裴遗之间转了一圈,赵德国瞬间汗如雨下,江裴遗无动于衷。
最终毒枭的目光锁定在江裴遗身上,如同一条毒蛇盯上了青蛙,其他人的存在感似乎都被无限弱化了,只剩下江裴遗和锟铻两个人。
一股无形的巨压在两人之间暗潮汹涌、当头而下,房间里一时竟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江裴遗腰背挺直冷冷地跟锟铻对视,一言未发。
“──吾骤歌北风,又歌南风,南风不竞,多死声。”
锟铻好似一点都不意外他们的出现,他深深地看着江裴遗,终于率先开口,从容镇定地微笑着说:“南风,好久不见。”即便机敏如林匪石,也有一瞬间没能反应过来这几句话的意思──锟铻在说什么?谁是南风?南风不是早就牺牲了吗?
江裴遗就是南风?──
怎么可能?
“……我是那场行动的副指挥,是我放弃了南风的生命……”
“……南风送出的最后一条消息是:继续行动……”
“是我害死了他们……”
林匪石瞳孔骤然一缩:“!”
作者有话要说:
“吾骤歌北风,又歌南风,南风不竞,多死声。”──出自《左传・襄公十八年》。
我的江裴遗啊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眼泪100吨。
第35章
一年前初夏,祖国西南边陲,牛角山。
这里的风景其实是无限好的,浪漫的似乎容不下丝毫罪恶,万里晴空一碧如洗,澄澈干净到没有任何杂色,连卷起的流云都是漂亮的湛蓝,大片大片的罂粟花在田野中簌簌摇曳,闪烁着鲜血般的妖红。
几十辆迷彩警车连夜踏过遥远山地,披星戴月而来,借着茂盛丛林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包拢这座牛角般凸起的山地。
南风独自坐在毒贩子的小屋里,冷静地向指挥中心传出了一道指令:“行动继续。”
──这是南风抱着无法生还的信念,传出的最后一条信息。
不论什么意外都不能阻止这场无数前辈们呕心沥血的行动,包括他自己。
看到手机屏幕上“已送达”的提示,南风展眉舒了口气,拍了一下自己的肩头,有些内疚地在心里想:“对不起,没有让你穿上警服的那一天了。”
南风此人一生悍勇,从23岁年少时起,到如今32岁,他在“黑鹫”潜伏九年,游走于惊心动魄的生死线,是国安局安插进“黑鹫”的最后一枚可以燎原的火种。
他亲眼见过无数鲜血不能抹平的罪恶,经年与虎狼同行,可即便长久不见天日,也不曾改变初心,自问能无愧俯仰于天地──唯一对不起的人,可能就只有自己了。
南风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了,他不知道那个出卖他的人是谁,或许以后也不会再知道了。
卧底被揭穿的下场,南风非常清楚,走出这间屋子,他就回不来了。
──虽然有些遗憾,但是那都没有关系,假如撕裂深渊的利剑必须要以人的鲜血来淬炼,假如消灭邪恶一定要付出正义的代价,他愿意做“殉剑”的那个人。
南风并不畏惧死亡,心里甚至隐隐有一分期待──太好了,他的父母都是出色的缉毒英雄,只是不幸折戟在中途,许多年前他走上家人们曾经走过的路,想要完成他们当年未完的心愿。
而一切都将在这里尘埃落定……真是太好了。
南风想,省厅的前辈们会帮忙照顾他的妹妹,想必长大之后也是一位英姿飒爽的巾帼英雄,只是……真的许久没见了。
南风销毁了手机卡,步履异常轻快地走出山间小屋──那时候他还不知道面对他的,将是他一生永远不能逃脱的噩梦。
黑鹫的首领锟铻就站在门外,听到开门的声音没有回头,放目远望着山下的罂粟田野,温声说:“警察已经上山了,我在等你。”
“我刚刚还在想,如果你送出的消息是‘行动取消’,那我该怎么处置你。”
南风没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锟铻的意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的背影,语气没有丝毫感情:“你知道我的身份,要杀要剐,请便。”
锟铻没有回答他的话,自顾自地说:“江裴遗,很好听的名字,原来你不叫宋之州。”
南风一言不发,他知道今天不可能活着走出这座山,锟铻死也不会放过他的,于是有些消极地沉默着,嘴唇紧抿、眉眼低垂,这时候的他显得肃正、安静又内敛,有些斯文的秀气,其实根本不像是一个披荆斩棘的卧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