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匪石心道:我家江副真耐看。
第一次见这人的时候,给他的印象只有冰冷和难以接近,而现在再看这个人,就有一种越发沉静、娴雅的感觉了。
尤其是在知道了他的过往之后。
江裴遗的五官并不如林匪石那样好看的非常有张力、甚至是带着侵略性的,他的眉目秀美但并不张扬,有些内敛,属于那种扔在人群里一眼看不见、但是越看就越有韵味的类型。
林匪石有若实质的目光从他的眉骨、鼻梁、嘴唇和下颌线上掠过,肆无忌惮不加掩饰,几乎是有点耍流氓的意思了,江裴遗冷淡地转过头:“看我干什么?”
林匪石笑眯眯地道:“好看。”
江裴遗怔了一下,居然没说话,低下头翻了一页卷宗。
过了没一会儿,江裴遗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响了,林匪石伸手给他拿过来,看了一眼:“是祁连的。”
江裴遗:“你接吧。”
林匪石就替他接了电话,手指向右滑了一下屏幕。
“江队,我们这边看到一个从云锦分区转过来的新案子,您看看咱们市局要不要接啊?”
林匪石道:“我跟江队都在办公室,你直接上来吧。”
祁连“啊”了一声:“林队好的!我这就带着卷宗过去!”
祁连挂了电话,抱着卷宗往楼上跑,嘴里念念有词地嘀咕:“林队不来上班,队里什么事都没有,他刚到一个钟头就来新案子了,什么柯南体质!走到哪儿死到哪儿啊!”
江裴遗也看了林匪石一眼,漫不经心道:“绝世锦鲤?”
林匪石:“……”
这人为什么总是热衷于拿他以前开玩笑的话来回过头涮他!记忆力居然这么好的吗!不科学!
没到一分钟祁连就上来敲门了,拿着基本案情信息跟他们二人做了一个简单介绍,平铺直叙道:“死者任志义,单身男性,三十七岁,在五天之前被人在家中杀害身亡,又抛尸在静江湖边。”
“分局法医给出的死亡时间大约在晚上八点半到九点半──这个案子本身并不复杂,但是案发现场比较恐怖,死者被杀害之后没有当场瞬间死亡,而是从卧室往大门口爬行了一段距离,拖的满屋子都是血迹,最后死在了门口,分局同事发现他在临死之前用血写了一个‘走’字,但是凶手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抛尸之前并没有把血字清理掉。”
林匪石轻轻皱起眉:“走?”
祁连点点头:“后来分局同事调查发现,这个任志义生前倒数第二通电话,是给一个连赵霜的男生打的,他的名字里恰好有个‘走’字,但是这个赵霜今年才22岁,而且也并没有合理的动机。”
“云锦分局那边调查了一个周都没有什么进展,就提交到我们这边来了。”
江裴遗接过他手里的卷宗,将证据袋里的现场侦查拍摄的照片拿了出来,一张一张摆在办公桌上。
那现场真是有些触目惊心了,死者被人用刀砍了以后居然没有直接断气,在地上费力爬行,拖出一道又一道长长的鲜红血迹,看的人后脊直发凉,冷气从骨头缝里往外渗,鬼片都不敢这么拍。
江裴遗的目光从每一张照片上仔细扫过,忽然开口问:“这是案发现场全部的拍摄图片?”
祁连点点头:“是的。”
江裴遗不知道发现了什么,蹙眉低声说:“……不对,这个案发现场是有人故意造假的。”
第41章
这句话一出,房间里其他两个人都愣了,不知道他是怎么在短短两三分钟内从这几张照片里看出端倪的。
林匪石敏而好学虚心求教:“为什么?”
江裴遗看他一眼:“学过血溅形态分析吗?”
林匪石坦诚道:“听过一点,不是很了解。”
“一个人在中刀之后的移动过程中会产生许多种血液形态,滴落状、擦拭状、流柱状等等,”江裴遗将所有照片全都铺开,鲜红的血痕直勾勾撞进眼球,血迹形态不一而同,他语调淡淡道:“假如这就是全部的现勘照片,那么案发现场还缺少了一样至关重要的血迹──喷溅状血迹。”
“喷溅状血迹,”江裴遗在祁连瞠目结舌的注视之下语速飞快地解释说:“这是因为动脉血管破裂,血液由动脉血压挤压喷出人体的一种血液形态,出血频率和喷溅长度取决于血压的快慢高低。”
“也就是说,只要有动脉破裂以及血压的存在,现场就一定会出现喷溅状血迹。”
“任志义手臂处的大动脉被刀口豁开,尸体爬行的一路上却没有出现比较明显的喷溅状血迹,除非经过完全地擦拭,否则就可以说明,他在被人放血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血压。”
江裴遗:“或者换句话说,他是在死后才被人放血的。”
听了江裴遗这段精准又直白的分析,祁连的背后瞬间就出了一身的冷汗,简直是毛骨悚然!
──如果任志义在爬到门口之前就已经死了,那么是谁把他的尸体从卧室拖到了客厅?任志义到底死在哪里?凶手伪造出一个案发现场的目的是什么?
林匪石倒是没有很大反应,语调平和道:“我想凶手在伪造案发现场的时候可能没有想到云锦分区会把这个案子转到市局,也想不到他这点拙劣的小伎俩会一眼被我们江副看穿。”
江裴遗面无表情地把一桌子照片收了起来,林匪石就站在他的旁边,听他低声说了一句:“……云锦分局一帮废材,一个周的时间连这点线索都没看出来。”
林匪石:“……”
重光市知名废柴的膝盖忽然一痛。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祁连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这么说,那这个‘走’字也是凶手故意留下来的?想要误导警方的调查方向?”
“这个字一定跟凶手本人和任志义都有关系,是一条未知的线索,”江裴遗道:“不过暂时还不能下结论,任志义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任志义是外地人,父母都不在本地,他是背井离乡出来打拼的。”祁连报告说。
“到这地方来打拼?”林匪石不由唏嘘道:“这是得多想不开啊,反向创业的人才。”
林匪石这句话没什么毛病,敢在重光市创业的那都是天选之子,凡夫俗子是没有这个命的,赔到连裤衩都不剩的开发商比比皆是,说起来……本地只有“犯罪事业”比较繁荣昌盛。
“这个任志义本来也不是个什么好鸟,他的邻居百家都说这人穷极蛮横不讲理,半夜三更不睡觉、摔碟子砸碗乒乓响,一言不合就跟人动手打架,”祁连想起什么似的,停顿了一下,脸色怪异地补充道:“哦,这人好像还是个同性恋,据说带过不少小男孩儿回家。”
江裴遗接触过的“同性恋”不多,听到这句话下意识地看了林匪石一眼。
林匪石眼角一弯,就有点斯文败类的气质,“别看我呀,我们同性恋也不都是这样的。”
这句话说的别有深意,祁连在旁边顿时瞪大了眼:“林、林队?您也是……”
林匪石含笑悠然道:“是啊,怎么了,因为我爱好比较小众,你就不喜欢我了?”
“怎么可能?”祁连先是反问表示否认,然后顺势溜须拍马道:“男神放的屁都是彩虹色的。”
江裴遗不是很懂这些颜狗们的脑回路,在他眼里人类都是“一个鼻子一张嘴”的模样,他没搭理这两个满嘴跑火车的人,坐在椅子上开始从头到尾地翻看云锦分局提交上来的卷宗。
一般刑事案件经过分局侦查,再转手提交到市局,基本上都已经过了“黄金侦破期”,任志义死在五天之前,许多本来应该在第一时间就被发现的线索现在已经不见了,重光的侦查设备也普遍相当落后,破案的难度翻着番儿直线往上涨。
根据云锦分局长达五天的努力调查,除了案件事实比较清晰之外,其他线索基本上是什么都没有──任志义的尸体被一个黑色袋子装着扔在静江湖边,有村民大清早去钓鱼,发现旁边有一团黑色不明物体,好奇凑过去看了看,却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儿,吓得肝胆俱裂,直接就报了警。
云锦派出所的警察接到报警电话之后马上赶往现场,拍摄取证之后,将尸体连袋子一起拉回了公安局,并没有提取到任何指纹信息。
这任志义是云锦区的“知名人物”,以前因为打架斗殴蹲过两次拘留所,民警都眼熟他,当天就确定了死者的身份,然后派人去了任志义的家。
这一看不要紧,差点儿给那倒霉刑警的魂儿都吓掉,任志义家里水泥地板上都是血,触目惊心的长血痕、血手印遍地交错,基本上可以确定任志义的家就是第一案发现场,而静江湖则是抛尸的第二现场。
然后他们通知了任志义在外地的父母──两个父母表示因为儿子不孝,甚至还动手打老人,在许多年前就跟他断绝关系了,早就对这形同虚设的儿子心如死灰,任志义是死是活都跟两个老人无关,至于尸体也不要了,让警察同志随便找地方埋了。
由于重光市的监控资源紧缺,取证工作就变得相当艰难,他们没有办法了解到任志义生前都见过什么人,只能通过他的通讯录来调查。
结合在案发现场留下的“走”字后,再查到“赵霜”这个人,他的犯罪嫌疑就直线往上升,被警方列为头号嫌疑人。
可是这赵霜家里一干二净,本人在一家小厂子工作,同事对他的评价还可以,虽然他没有当天晚上的不在场证明,但是现场也没有任何直接有力的证据能够明确地指向他。
云锦分局开始黔驴技穷,束手无策之下就把这案子往上送──听说市局这两天挺闲的,林支队长因为不知名腰伤请了将近一个月的假了,以江副支队的性子,说不定就把这一桩案接下了呢!
而江裴遗现在又迅速推断出,地上的字根本就不是任志义本人写的,而是凶手伪装成任志义留下来的,那么本来简单明了的案情就忽然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凶手为什么要在地上写下“走”字,又为什么要陷害赵霜?他跟赵霜是什么关系?任志义在临死前给赵霜打电话说什么了?
江裴遗合上卷宗,抬起眼平淡道:“通知赵霜,让他今天下午来一趟公安局,接受调查。”
祁连犹豫了一下,委婉地说:“江队,赵霜现在还不能算是犯罪嫌疑人吧,现在就传唤他合适吗?”
林匪石在一旁不紧不慢道:“没关系,他如果觉得公安局这地方不好,让他指定地方也可以,这个无所谓的。”
“好的!”祁连领命而去,蹦蹦跳跳地下楼了。
小祁警官现在的心情还挺轻松的,并没有接到命案的沉重压抑──无辜的好人被杀害,他们会因为共情作用而感到着急、愤怒,但是假如死者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就不会有愤愤不平的遗憾了,只会让人觉得那是大快人心的“现世报”,死了才好。
生命的价值本来就不是等同的。
林匪石坐在桌子上,翻看着现场勘察的照片,面不改色地说:“这一个红点应该是滴落状的血迹吧?我以前看刑侦纪录片的时候好像被科普过,当时还觉得很有意思。”
“是,通过边缘针状凸起的长度可以反映受害者移动的方向,还可以确定受害时所在的位置,”江裴遗垂眼看着他,淡道:“你胆子还挺大的。”
林匪石笑了笑:“胆子不大怎么搞刑侦啊,不是早就被吓死了。”
说完,他又漫不经心地“唔”了一声,手下翻了两页宣纸,随口道:“卷宗里好像没有记录任志义的财产状况,等会儿让他们查一下──你觉得这个案子的突破口在哪里?”
“犯罪动机和犯罪目的。”江裴遗道。
林匪石不明白:“嗯?”
“我不觉得任志义的死是因为私人恩怨。在我的认知里,仇杀往往带着强烈的报复心理,在犯罪过程中大多伴随着暴力行为,比如殴打、虐待等等,”江裴遗翻到尸体拍摄照片的那一页,点了点他的腹部和手臂动脉,道:“可是任志义身上从头到脚只有这两道刀伤,干净利落,没有其他痕迹。”
林匪石若有所思地说:“给我的感觉,凶手布置这一切带有很强的目的性,不太像临时起意。”
江裴遗:“虽然从深度和长度来看,确实是足以致命的刀伤,但是这两处伤口都不是任志义真正的死因,我更倾向于在他受外伤之前,他就已经死了,后来凶手布置案发现场只是一个粗糙的障眼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