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裴遗冷冷地盯着他:“你是不是没死过?”
“南风,你对我的态度我其实不太能理解,”锟铻含笑说,“──骗了我整整九年,按理来说,应该是我对你的敌意更大一些才对。”
“……那是因为你蠢。”江裴遗几不可闻地说。
眼前这个阴魂不散的毒枭曾经在江裴遗的记忆里留下了最为浓墨重彩的一刀,让他无数次梦到游荡在山间的烈士亡灵,见到锟铻这个人,他就几乎压不住内心的仇恨与暴戾,有一股难以遏制的怒气在江裴遗的胸膛里膨胀、发酵,好似要化作尖刀破土而出,撞的五脏六腑咯咯作响,让他的指尖都剧烈颤栗起来。
但是他的面色仍然冷淡而平静,所有负面情绪都被他沉甸甸地压在皮囊之下,流淌在乌黑瞳孔的深处,无声沸腾于血液之中。
锟铻的目光从他的脸上细细扫过,叹息般的说:“你确实跟以前不一样了,假如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你表现出的就是这种气质,或许我那时候就会发现你其实是一个警察,也不会有后来的事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来重光到底想干什么,只是为了找我报仇?”江裴遗满目冰冷嘲讽,“我不记得你是这么无趣又无聊的人。”
锟铻不急不缓道:“许久不见,想来找你叙旧罢了。”
“江裴遗也不是谁都搭理的,”这时林匪石从楼梯口走上来,伸手把拦路的锟铻推到了一边,好像根本没有这个人似的,自顾自走到江裴遗的家里,在鞋柜旁边换鞋,状似无意地说:“在我的印象里,好像只有一种动物才会拦路。”
看到林匪石出现在这里,并且大摇大摆登堂入室,锟铻显然有些诧异,虚情假意地说:“林支队长,又见面了,好巧。”
“不算巧,”林匪石同样和蔼地冲他一笑,堪称慈眉善目,但是说出的话特别阴阳怪气:“我在这里住了有一段时间了,你的情报好像有点古老,可能是上辈子的事吧。”
锟铻一怔,然后对江裴遗道:“南风,我这是第一次见到你身边还有这么有趣的人。”
江裴遗冷淡地说:“我不想跟你白费口舌,我知道你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不管有什么阴谋诡计,有本事就都使出来吧。”
“我不是来找你复仇的,我说过,我希望你能长命百岁,”锟铻语气非常诚恳,说出的话却几乎恶毒:“死亡只是一个变质的过程而已,不足为惧,对你来说,最好的惩罚不是死亡,而是要你活着,亲眼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死去,却无能为力。”
江裴遗的心脏忽地一跳,指关节“嘎嘣”一声响。
“我家江队又不是什么圣母,没有普度众生的责任感,就算他会而伤心自责,那也是人和畜生──也就是跟你的差别所在。”林匪石靠在墙边,他还是那副懒洋洋没骨头的架子,向来漫不经心的神色却渐渐冰冷了起来:“犯罪的人是你,灵魂上有污点的是你,罪大恶极的是你,该下地狱的人也是你。”
“这位自以为振振有词的中年男士,踩在鲜血白骨上苟且偷生的人不是你么?像过街老鼠一样东躲见不得光的人不也是你么?”林匪石怼人的时候语速飞快,完全不给锟铻说话的机会,一字一句清晰地说:“像你这种只会以别人的痛苦来获得快乐的、可怜的恶心的蛆虫,只能悲哀又卑微地从犯罪行为里得到扭曲的快感,到底有什么脸面和资格在江裴遗的面前沾沾自喜?”
林匪石还是向平常一样微笑着,他的眼里甚至还带了一点讥讽的笑意,慢慢地说:“活的像一条上蹿下跳的野狗,还在江裴遗面前耀武扬威,你配吗?”
这是江裴遗第一次听到林匪石这么言辞犀利地骂人,还不带一个祖安脏字,其实是有点感到震惊的,不由自主地怔怔地看着他。
大毒枭不怒反笑,“哈”了一声,低笑道:“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记得十年前我们初见的时候,你也是这样对我破口大骂的。”
江裴遗冷冷道:“你就是来说这些废话的吗?”
“──人和飞禽走兽的区别,不是语言和思想,而是在团体生活中产生的对他人的善良与怜悯,”林匪石一条三寸不烂之舌有“舌战群儒”之战斗力,悠然道:“我家江队是不会因为你这种无足轻重的人留下什么阴影的,说起来,丧家之犬其实是你吧?黑鹫在你手上覆灭,我们江队足智多谋是一方面,其实更多的原因是在于你自己眼瞎,实在怪不得别人。”
──在以前,敢跟锟铻用这种语气说话还完好无损活在世界上的,只有江裴遗一个,现在又多了个林匪石,以锟铻阴狠歹毒的性格,如果不是江裴遗就在这里,估计早就在林匪石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把他的脖子捏碎了。
锟铻眼底锋芒毕露,闪过阴沉的光,却笑道:“早就听说市局的林支队伶牙俐齿,果然名不虚传。”
林匪石谦虚颔首:“过奖了。”
“南风,我一直觉得你的手很漂亮,手指很长,指骨的线条也很优美,适合弹钢琴,不过……更适合,”锟铻别有深意地望了江裴遗一眼,笑道:“你旁边的这位好朋友,他知道你这双好看的手曾经沾过多少人的血吗?”
江裴遗似乎被他的话唤起了一段充满血色的回忆,低垂着眉目,嘴唇和面容同样苍白无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时间也不早了,”锟铻抬步走出门,回头看着他们:“我在一楼的承重墙脚留下了一点礼物,你最好先去收一下,我想你应该不会拦着我离开的。”
说完他直接大步下楼,从二楼的侧窗翻了下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江裴遗和林匪石都听懂了锟铻的弦外之音,一齐脸色巨变,根本来不及追他,一起向一楼承重墙疾步跑去!
江裴遗目光扫过,在承重墙的墙角赫然放着一个正方形的黑色盒子,上面倒计时显示还有311秒──
是炸弹!
只有五分钟的时间,就算现在联系拆弹也来不及了,江裴遗想也不想伸手将那炸弹稳当当地捧了起来,声音一如手臂那般平稳:“林匪石,你先回去。”
“你别害怕,时间来得及,出了小区右转就有一片空地,可以在那里引爆,”林匪石忍着后背传来的阵阵刺痛,伸手在他雪白的后颈上捏了一下,声音婉转温柔,带着一股沉静的力量:“没关系,我陪你一起。”
这应该不会是什么液体重力炸弹,稍微摇晃一下就当场爆炸,毕竟锟铻还指望着江裴遗“长命百岁”,这炸弹只是他脱身的一种手段罢了。
生死时速,江裴遗来不及跟他推三阻四,一言不发地疾步走出楼栋,林匪石在前面给他开门。
时间一分一秒地减少,好似有一个巨型钟摆在如影随形地跟着他们,在耳边巨声摇晃,两人在漆黑夜色之下并肩前进,抄最近的小路离开小区,走到了一处只有树木的空地上。
时间还剩下短暂的十三秒──
江裴遗将炸弹放在空旷的地上:“走!”
十秒……
江裴遗拉着林匪石的手腕转身就跑,江裴遗那速度不是什么人都能跟上的,林匪石身上本来就有伤,被他这么一拽感觉整个人都裂成两半了,疼的眼前一白,轻轻地闷哼了一声。
跑出一段距离,江裴遗忽然放慢了脚步,不由分说将林匪石按到了墙上,伸手紧紧抱住他,将他护在墙壁和胸膛之间,低声道:“别动!”
两秒……
一秒。
轰──
静谧无声的夜里,一声巨大的爆炸声毫无征兆地响起,本来黑沉沉的夜空瞬间亮的刺眼,地表剧烈晃动,一股热浪夹杂着沙粒瓢泼轰向四面八方──
江裴遗感觉从后背传来一股蛮横的力道,几乎是将他死死摁到了林匪石的身上,耳边轰鸣作响,无数飞沙走石从他的后颈间拍过!
但这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在短暂的爆炸之后,除了空中气流仍在隐隐往外震颤波动,其他声音都迅速恢复了沉寂,产生的光亮也渐渐隐去,四周又变成了漆黑。江裴遗缓慢撑起身体,单手撑在墙上,那近乎是一个拥抱的姿势,呼吸都亲近到交错缠绵,他借着月光打量了林匪石一眼:“你没受伤吧?”
林匪石深深凝望着他没有说话,许久才轻轻叫了一声:“江队。”
江裴遗问:“怎么了?”
“虽然这句话现在说非常不合时宜,但是……我还是想这时候知道一个答案,”林匪石跟他近距离对视,从他深黑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他清晰地问:“如果你以后考虑谈恋爱的话,会考虑男生吗?”
作者有话要说:
林匪石:嘴炮小达人+护妻狂魔
锟铻:我特么就是想跟南风单独聊天为毛每次都有你捣乱?
是我的感情线写的太隐晦了吗15551,昨天居然有个姑娘跟我说“原来林队已经对江队有意思了吗”,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的妈呀都40多章了啊!你们都不着急的吗!
第44章
江裴遗并没有来得及回复林匪石的问题,因为他叫的援兵终于“早不到晚不到偏偏在这个时候到了”,老萧一行人救驾来迟,吃了一肚子的爆炸尾气,灰头土脸匆匆忙忙跑了过来:“林队!江队!我们刚刚大老远就听到动静,一猜就是你们在这里,怎么回事,锟铻跑了吗?”
林匪石感觉自己仿佛再次骨裂了,浑身极度酸爽,一条手臂挂在江裴遗的肩上,有气无力且气若游丝地说:“江队……”
“锟铻已经走了。”江裴遗伸手撑着林匪石的肩膀,简单地对其他人说,“现在没事了,你们回去吧。”
旁边一个戴眼镜的警察关心道:“林队这是怎么了?”
“前几天受伤一直没好,我先带他回去了,再见。”江裴遗冲他们点了一下头,不再寒暄多余的话,扶着林匪石的腰走回了小区。
“我跟你说不要跟来了。”路上,江裴遗眉目阴郁沉声斥道:“自己有多娇气心里没数吗?”
“因为担心你嘛。”林匪石从鼻腔里哼出了一句,态度非常无赖,且知错不改,“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江裴遗冷声道:“明天不要出门。”
“……知道了。”
林匪石回到家,晃悠着躺到床上,慢慢放松四肢,这才感觉身体好一点了,江裴遗到厨房做了一碗“鱼籽蒸蛋”,用小勺子戳碎了给他吃。
林匪石半靠在床头,想起今天发生的事,感觉江裴遗家里简直太不安全了,担心道:“锟铻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撬开门锁、一个人闯进你家,这也太肆意妄为了,你的安全一点保障都没有。”
江裴遗淡声道:“怎么避免,兴师动众地每天都派人在我家盯着吗?没有必要,他想来就来,总有一天让他有来无回。”
说完他又自嘲般一笑:“所有被毒贩子盯上的缉毒警都是这样的,不死不休,以前有多少同事连累家人一起命丧黄泉,干卧底这一行,被报复的‘满门抄斩’的警察占大多数──当年我父母被毒贩报复,我跟我妹妹险些死在他们的枪口之下,侥幸命大才活到今天。”
林匪石听他主动说起以前的事,忍不住轻声问:“你跟你妹妹……有多久没见过面了?”
“在以前有很多年了,在黑鹫卧底的那段时间我们没有任何联系,后来我任务的结束,重伤不醒,省里才偷偷把她送到了医院,隐姓埋名地陪了我一段时间。”江裴遗顿了顿,呼出一口气说:“她甚至根本不姓江,我不敢让任何人知道她的存在。”
这就是身为一个卧底的身不由己,所以很多时候省里挑选卧底的时候,都会优先选择烈士子女、孤家寡人,就算被报复也牵扯不到其他人,所以才敢不看后路地孤注一掷。
林匪石沉默片刻,静静地望着他:“你觉得值得吗?”
“如果牺牲的只有我一个人,我觉得值得,”江裴遗的喉结痉挛了一下,低哑道,“可是我真的不想再见到任何人因为我遭到不幸,锟铻说的没错,我不害怕他用任何手段来对付我,可是我害怕因此伤害到我身边的人。”
林匪石摸了一下他的头:“江队,这并不是你的错。”
顿了顿,他又轻声问:“刚才,锟铻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可以告诉我吗?”
江裴遗静了半晌,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许久才垂着眼睫,缓缓说:“他说的是我第一次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