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一家火锅店下车,林匪石熟门熟路地点了猪肉牛肉毛肚海蛎子娃娃菜茼蒿手擀面等等一系列“吃火锅必点”食物,一看就是老司机下海。
等待烧水上菜的时候,徐格杵着下巴直勾勾盯着林匪石看,感慨般“哎!”了一声:“当时真没想到你会干刑警这一行,我爸跟我说的时候我还挺惊讶的。”
林匪石笑说:“其实我也没想到,但是后来觉得当警察也还不错,就这么定下了。”
徐格不满道:“这两年都没听到你什么消息啊,毕业之后你都不联系我了,还要我跑了千山万水来找你,一看就是虚假兄弟情──你都干什么去了?”
林匪石明显地停顿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说:“我不是故意的,徐大人原谅我吧,毕业之后没多久我就被烧伤了,全身都是伤,在医院躺了快半年,动了可能有八百十次手术,一直是活僵尸状态,去年秋天刚出院,没什么机会找你叙旧。”
“啊,怎么会烧伤?严重吗?”徐格先是一惊,若有所思盯着他,又点点头:“怪不得感觉你稍微有点变样了,啧,果然说美人在骨不在皮啊,我怎么感觉你这毁了一次容,还比以前更好看了?”
林匪石最喜欢听别人说他好看,趴在桌子上大言不惭笑了起来:“天生丽质,没办法。”
徐格端详他片刻,伸手点了一下右边内眼角,“我记得以前你这里还有个美人痣来着,特别好看,现在也没了。”
林匪石想了想:“等我有空去点一个。”
二人说话间鸳鸯锅里的水已经沸了起来,林匪石先把娃娃菜扔进去咕嘟着,然后涮了点羊肉,开锅之后捞进江裴遗的碗里,道:“你多吃一点。”
江裴遗从始至终没说一句话,只是坐在林匪石旁边静静地听着,看到盘子里有食物,就垂着眼吃东西──他们两个人以前出去吃烤肉、自助、火锅的时候,都是林匪石往他碗里放什么,他就吃什么,基本上不用他自己到锅里捞。
徐格也是个自来熟,他以为江裴遗是林匪石的上司,就带着一点夸赞的语气道:“匪石脾气特别好,为人处世能力也很强,人际交往一点都不虚。我记得大三那年,我们社团举办活动需要赞助商,他一个人拉了我们整个年级的赞助。”
总而言之,是个花言巧语的大忽悠。
林忽悠拿着筷子跟锅里的丸子斗智斗勇,无奈道:“……后来那群血本无归的赞助商差点一人一脚众筹把我踹出地球,黑历史就不要提了。”
“哪有什么黑历史,匪石当年可是我们学校的风云人物,虽然现在人毕业了,但是江湖上至今还是流传着他的传说,”徐格往江裴遗那边看了一眼,说,“我听说外校现在都有人到咱们学校里打听你,想排着队给你生猴子呢。”
林匪石不明所以地说:“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徐格叹息道:“反正我替你收到的情书都一大摞了,你这人格魅力真是强悍。”
“真可惜,”林匪石耸了一下肩,自我挖苦道,“我注定要浪费一身优良基因了。”
徐格是知道他性取向的,并不介意这件事,也明白这句话的意思,随口问道:“说起来,你都快27了,还没找对象啊,有合适的吗?”
江裴遗手里的筷子一停。
林匪石意味深长地说:“有一个,正在追。”
徐格闻言愣了一下,突然哈哈大笑:“你追人家?你居然也有倒追的那天啊,红红火火,天道好轮回,什么高岭之花啊,居然还要你倒追?”
林匪石挑眉不说话,端着一脸高深莫测的微笑,对旁边的“高岭之花”眨了一下眼,江裴遗则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有照片吗?给我看看给我看看。”徐格顿时来了兴趣,“rwkk,我有个朋友想了解一下!”
林匪石不急不缓捞出锅里的娃娃菜,状若无事道:“别着急,等我追到了再说吧。”
“江队我跟你说,这个林匪石啊,眼光高的很,大学里那么多人追他,没有一个看得上的,拒绝别人的时候还风度翩翩地给人家发好姑娘卡,属实渣男行为,”徐格咽下一口毛肚,辣的嘴唇都红了,不明真相地说,“当时我们系篮球队跟别的系打比赛,场地里除了林匪石的名字,谁的名儿也听不见,他的迷妹们太疯狂了──现在居然沦落到追别人还追不到的那天,时代变了啊。”
疯狂被暗示的江裴遗:“……”
林匪石心知肚明,应声说:“本人经常因为长得太帅不得不带着口罩出门……”
“啧,我发现几年不见你这脸皮厚度突飞猛进啊。”
徐格把麻辣锅里的东西捞出来,想丢给旁边的林匪石,林匪石眼疾手快地把碟子往旁边一撤:“别给我,我不吃辣的。”
徐格有些诧异道:“我记得你以前还挺爱吃辣,怎么现在不吃了?”
林匪石揉了一下鼻子,解释道:“不是生病了吗,皮肤不太好,吃多了就容易上火。”
徐格“喔”了一声,又打量他两眼:“感觉你恢复的挺好了,根本看不出来受过什么伤。”
林匪石摇晃着宽松的袖子,道:“哪儿啊,你都穿短袖了,我还穿着长袖呢。”江裴遗身上“生人勿近”的气场太强了,这一顿火锅吃完,徐格基本上都没能跟他说几句话。
回到家之后,林匪石踩着拖鞋到厨房烧水,然后把满是火锅味的衣服换了下来,皱着鼻子嗅了一下手指,说:“徐格他的性格就是这样的,自来熟还话痨,你别介意。”
江裴遗盘腿坐在沙发上,抬起眼:“你以前还会打篮球?”
“嗯,大学的时候参加过篮球社,不过后来因为受了伤,在床上躺了很久,又断断续续不停做手术,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剧烈运动,”林匪石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坦然道:“其实我也不是生下来就这么……废柴的,以前也是活蹦乱跳的浪里白条小青龙,可是现在心有余力不足,也只能这样了。”
江裴遗轻轻皱眉,低声反驳道:“没有人觉得你是废柴。”
林匪石含笑换了个说法:“花瓶?”
一开始刚接触林匪石那会儿,他确实以为这支队长就是一个肤白貌美的玻璃花瓶,但是这半年时间接触下来,江裴遗对他的认知有了变化──林匪石确实轻薄易碎不假,但又薄的格外锋利,会在出其不意间见血封喉。
江裴遗无言以对片刻,只好叹息道:“你还是继续当你的吉祥物吧。”
第57章
上午九点,重光市刑侦支队,审讯室。
自从赵霜连夜逃跑之后,他的下落到现在都没有任何线索,赵廷作为这桩案件的唯一知情人,是市局现在的首要攻坚对象,从昨天开始就换着人翻来覆去地审他,想尽一切办法用在合法范围内的手段撬开他的嘴。
但是效果微乎其微,赵廷完全不配合警方的审讯工作,其他的内容或许愿意开口交代一些,但在涉及赵霜下落的领域,那嘴唇就跟千年老蚌成精了似的,咬的严丝合缝,不给一点插刀的机会。
第N次提审赵廷,由林匪石跟江裴遗一起负责审讯,赵廷本来就形销骨立似的,在看守所蹲了几天更是消瘦许多,侧颊明显凹陷下去,他坐在冰冷的审讯椅上,目光无神地抬眼望着对面两个刑警。
“赵霜反侦查意识还挺厉害的,一路躲避警方的追捕,现在还没有将他捉拿归案,这对你来说应该算是一个好消息吧。”林匪石的两条长腿搭在一起,用平时跟人聊天时的语气说了第一句话。
赵廷低头沉默不语,自从知道赵霜为他承受了什么之后,他就一直在像行尸走肉般活着,麻木而黑暗,没有什么希望,也不想所谓的“未来”,他只要他的哥哥能好好地活着──如果早就知道赵霜已经远走高飞,当时在林匪石面前他是不会承认真正的凶手是谁的。
“你没有参与过任志义和赵霜的犯罪活动,或许还有一丝身为人的良知,”江裴遗一字一顿道:“赵霜是一个犯,他在外面逍遥法外一天,就会有更多无辜的人因为他而受难甚至死亡,你坐在这里不觉得良心难安吗?”
赵廷颤抖着吸了一口气,仿佛是无地自容般用双手捂住了眼睛,声音低哑道:“我知道他犯了罪,也知道……也知道他伤害了别人,我没有大义灭亲的觉悟,我跟我哥从小一起长大,我只想看他能活下去,江队,这个世界太大了,我不能顾及所有人,就像也没有人能穿越时光来拯救曾经的我们,我有罪,但我怜悯不了其他人……”
江裴遗冷淡地盯着他:“直到今天你仍然要赵霜的所作所为把归咎于命运和世道头上吗?过往比你们还悲惨的人有太多了,没有谁是注定要走上犯罪这条路的,‘无人救赎’更不是借口──警察会帮无辜的人洗刷冤屈,但是没有义务去拉住一个走向深渊的灵魂。”
赵廷看了江裴遗半晌,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是啊,你们活的多么光鲜亮丽,多么坚定不移,怎么会懂卑微蝼蚁的放任自流,江队,何必用高高在上的姿态来评判我们……我哥只是想活的自由痛快一点罢了,我们追求的东西不一样,又何必同一套道德标尺来丈量。”
林匪石在旁边听江裴遗用新闻联播似的语气跟赵廷你来我往地对话,忍不住伸手扶了一下额头。
江裴遗无疑很聪明,大脑反应速度相当快,就某些专业角度而言是非常优秀的刑警,在特定情况下甚至像一条灵敏的变色龙,可以任意控制自己的情绪──但是他其实是不适合审讯工作的。
恐怕没有一个犯罪分子能在江裴遗的注视之下放松下来,而高度紧张的后果往往是狡辩与负隅顽抗,说到底江裴遗带给人的压迫感实在是太强了,到了物极必反的地步,是基本不可能问出什么线索的。
在江裴遗的认知里,一个人的是非观一旦形成,是不会也不应该被他人、被外界环境塑造的,就像他曾经在黑鹫潜伏九年,归来仍然能如宝石般光芒万丈──可是事实上,大多数犯罪分子都有“由好变坏”的过程,很少有人生下来就是丧心病狂的疯子,他所经历的种种过往,才是藏在暗处的深渊推手。
人无时无刻不在被外物所强行改造。
假如没有任志义撕裂了他的生活,赵霜本来应该是贫穷但单纯的少年,不会走上这条恶贯满盈的不归路。
江裴遗沉默了片刻,“赵霜跟任志义和平共处了几年,还是合作关系,为什么突然对他痛下杀手?”
赵廷低低地抽了一口气,道:“我不知道,这个我真的不知道……我哥不常跟我说他跟任志义的事,他甚至不让我跟他住在一起,但是我哥一直非常恨他,是他毁了我哥哥的一辈子……”
说到这里,赵廷枯井般的眼中又烧起了仇恨的火光,近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任志义这个畜生,他死有余辜。”
林匪石摇了摇头,拿起手边的相册走到赵廷的身边,“这里面有你认识的人吗?”
这些照片都是在云锦分区上报过失踪的孩子,或许跟赵霜的“生意”有关系,赵廷快速地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平静道:“不认识。”
“……人在正常情况下,平均每分钟眨眼的次数约为30~50次,每次眨眼的时间约为1/10秒,而在内心紧张的情况下,眨眼的频率约为每分钟105次,而你在刚才一分钟内的次数远远超过了这个数字──你在紧张,或者换句话说,你刚刚在说谎,”林匪石盯着赵廷的眼睛低声道:“从心理学上的角度来说,如果你的眨眼时间超过了1/10秒,就会产生‘视觉阻断’效果,这意味着你在抗拒,内心并不想看到这个人……”
林匪石在赵廷的眼皮底下扫过一张又一张照片,仔细观察着他每一分微小的反应,拿到一张青年人的照片时,忽然出声清晰地问:“你认识他?”
赵廷像是被这声音吓到了,整个人都抖了一下,冷汗从额角往下掉,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看样子是认识了。”
赵廷没吭声,全身的肢体语言都写满了抗拒。
“赵廷,你哥现在的罪名是跑不了的,不差你这一个证据,而即便你什么都不说,你的眼睛、眉毛、嘴巴、整个面部四十四块肌肉,乃至你无意识的每一个躯干动作都会出卖你,”林匪石不急不缓地走回了座位上,稍微扬了一下下巴,手臂肘顶在桌面上,十指相抵撑出了尖塔的形状,那是一个带着压迫感并且相当自信的动作,他带着一点笑意说:“虽然你现在看上去很镇定,自以为是的面无表情,但是瞳孔在剧烈收缩,大腿肌肉绷的很紧,你的手心冰冷潮湿,恐怕都是汗水──这里面有你认识的人,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