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简直是深渊之中亮起的希望火花,江裴遗几乎没有思考,争分夺秒地拨向了最后一个联系人。
嘟──
林匪石那边估计就等着他来电,响了一声之后马上被接通:“市局这边已经开始行动了,你的情况怎么样?”
江裴遗沙哑的声音跟他重叠在一起:“我过了一条河,现在在……”
林匪石:“喂?喂!江裴遗?──”
第5章
江裴遗第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听不到对面说话了──国产机苟延残喘地坚挺了半分钟,还是不幸寿终正寝,果断进水死机了。
江裴遗直勾勾盯着黑下去的手机屏幕,后腰处的伤口后知后觉地刺疼起来,他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
其实江裴遗是一个很少失误的人,他习惯于处心积虑、步步为营,再加上变态的临场反应能力,让他的失误率低到了一定水平──但是就算他料事如神,也怎么都想不到这个貌不惊人的塔步村竟然藏着这么大的秘密与阴谋,只能说是不小心在阴沟里翻了船。
江裴遗从来没把生存的砝码压在别人身上过,但是事发突然,现在也只能希望那个看上去就不怎么靠谱的林匪石能靠谱一次了。
夜风在他的耳边卷着哨子,他的眼皮越来越沉,全身的热量迅速流失,眼前渐渐黑了下去。二十多辆警车闪着明亮的车灯撕裂了黑暗一角,在夜色中割出了一条通道,将近一百多号警察从四面八方水泄不通地将塔步村围了起来。
其他分队的人已经跟犯罪团伙正面交锋了,林匪石则带了一队人在河道附近的树林里搜寻江裴遗的踪迹,江裴遗的电话一直处于关机的状态,林匪石不知道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现在是晚上十二点,本来应该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刑警们手里的强力手电却将树林照的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林匪石在来的路上就把事情从头到尾解释了一遍,市局的同事们都知道现在命悬一线的是他们还没有见过面的副队,不由提心吊胆起来。
“江队长!”
“江副支队──”
“江裴遗,我来接你了!”
十多个刑警在河道旁边的小树林里地毯式搜索,林匪石沿着小路走了一会儿,忽然他的鼻翼鼓动了两下,说:“你们闻到什么味道吗?”
祁连不明所以地“啊?”了一声。
林匪石没说话,拿着手电筒在原地四五米范围内转了两圈,然后径自向东走去:“这边的血腥味好像更浓一些。”
被他这么一提醒,刑警们不约而同地一起吸了吸鼻子,发现空气中确实浮动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潮湿的腥气。
“江队长!能听到我们说话吗!”
“江裴遗!”
一个男警漫无目的地晃动着手电,灯光扫过一棵光秃秃的大树,意外从树干上看到了一双……黑色高帮运动鞋。
那刑警悚然一惊,急忙转了一下光线,脸色瞬间刷白,高声叫道:“林队!江队在这里!”
──江裴遗蜷缩在一个不透风的小树洞里,湿润乌黑的眼睫连成一片,交错盖在紧闭的眼皮上,胸膛起伏微弱,人已经没有意识了。
把自己藏在勉强可以保温避风的地方,这可能是江裴遗在昏迷之前最后做出的自救行为。
林匪石道:“把车开过来,先别碰他,棉衣给我。”
林匪石说话的时候没抬眼,那向来盛着笑意的眼睛此时向下低垂着,在修长睫毛的勾勒下,眼皮的线条竟然有些说不出的锋利。
旁边的刑警莫名有些不敢看他,将早就准备好的保暖外套递了过去。
林匪石抖开宽大的棉衣,铺在地上,用手背护住江裴遗的后颈,小心翼翼地将他从树洞里拉了出来。
江裴遗双眼紧闭,无知无觉地靠在林匪石怀里,他苍白的脸庞上没有一分血色,嘴唇颤抖发青,但是浑身皮肤滚烫,体温热的吓人。
林匪石长眉紧蹙、单膝跪在地上,用两件大衣把江裴遗包的严严实实,湿润的头发也用帽子盖住了,只留了一点缝隙让他能够呼吸。
远处的犯罪团伙仍旧在负隅顽抗,夜风将此起彼伏的枪声送了过来,祁连见人找到了,不由送了一口气,道:“林队,我们过去支援一下吗?”
“不用管他们,缉毒支队的人都在那边看着呢。”林匪石眼也不抬地道:“你带两个人去一趟向阳分局,先封了那边的宿舍楼,让他们所有警察原地待命,没有接到通知之前一个人也不准走。”
塔步村里养了这么庞大的一帮寄生虫,市局或许是真的不知情,但是向阳分局是绝对跑不了的。
祁连听了有些犹豫地问:“万一……他们不听指示呢?”
林匪石隔着大衣将江裴遗抱了起来,眼睫垂下一道弧度,咬字清晰地命令道:“就说这群毒贩子供出了一批为虎作伥的警察,这时候走的人都是做贼心虚不打自招,直接就地逮捕。”
祁连怔了半秒,然后点了点头,带了几个人领命而去。
──林匪石刚来市局一个多周,祁连总觉得,这位新老板跟他们撤下去的前支队长,那行事作风其实有点像,都是不干正事、成天在局里混吃等死,碰到问题就是“元芳你怎么看”的那户人。
但是直到今天、此时此刻祁连才发现,这位林支队恐怕根本不是温和无害的林间白鹿,他手里的利剑在不得不出鞘的时候,才会露出锋芒锐利的一角。
祁连想起曾经在他面前的“豪言壮语”,顿时悲从中来,感觉自己的坟已经挖好了。
林匪石坐在警车后排最边缘,江裴遗侧躺在车座上,上半身裹着厚实保暖的大衣,本就瘦削的身体蜷成了一小团,格外有种易碎的脆弱感。
林匪石伸手用干燥的新毛巾垫着他腰部的伤口,然后把他的头放在腿上,用瓶盖喂了他一点水。
这破地方太偏远了,路又不好走,救护车都叫不来。
林匪石打电话跟上面的领导汇报了一下情况,冰凉的手掌贴在江裴遗的额头,跟他交换着温度。
前面开车的刑警从后视镜里偷偷摸摸望了一眼──林匪石的嘴角仿佛是天生上翘的,不用特意控制面部表情就带着三分多情柔和的笑意,他转眼看着窗外,乍一看跟平日里那个悠然自在的林支队好像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那刑警还是感觉到有些不一样了,林匪石的身前好像筑起了一道无形而坚硬的墙,把他和他身边的那个人护在牢固的壁垒之中。
路途颠簸坎坷,半个小时的车程似乎格外漫长,终于到达医院的时候,开车的刑警手心都出了一层热汗,下了车马不停蹄地把江裴遗送进了手术室。
这起突发案件牵扯范围之广还尚且难以估量,后续有一堆让人焦头烂额的工作等着人去安排,林匪石不可能在医院等到手术结束,江裴遗开始手术之后他就回市局了,让两个刑警留在这里,有情况第一时间向他报告。
这时正面战场的同志们已经凯旋而归,听说逮回了三十多个活的落水狗,还有好几十户等候发落的,市局的审讯室一时“人满为患”,盛不下了,铐在暖气片上好几个。
林匪石面对谁都是一副眉目含情的模样,那五官精致的没法形容,甚至带了一丝慑人的妖气,他从门口走进来的时候,有几个罪大恶极的毒贩都看直眼了。
──这其实是很正常的,林匪石从十七八岁的时候开始就被人行注目礼,要不是他愿意为国家社会做贡献,心甘情愿地干了刑警这行儿,放在娱乐圈里绝对是一夜爆红的脸。
林匪石进门扫见暖气片上的“人形挂件”,像是没见过这么……滑稽又荒唐的场面,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径直向办公室走去。
现在连夜加班的同事们都是从被窝里爬起来的,跟坏蛋们激情夜战了半个多小时,当时难免有点热血上头了,现在汹涌澎湃的困意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有几个人直接在沙发上睡着了。
当然也有亢奋到现在都睡不着觉的,比如指挥这场行动的缉毒支队长,他刚从局长办公室出来,又精神抖擞地准备开始审讯工作,在过道上跟林匪石撞了个正着。
“林队,我听说你们江副队好像受伤不轻啊,现在还在抢救吗?”
“我也不知道,医院那边还没有消息。”林匪石道,“市局这边情况怎么样?”
“太好了!”缉毒支队长眼底跃动着兴奋的光芒,以至于他整个大脸盘子看上去都红扑扑的,就差没抱着林匪石转圈了:“江副队这次真是立功了!立大功──这群畜生不只是贩毒,我们在一个大棚基地里查获了一整套完整先进的制毒设备,还有足足五十多斤的海洛因!”
听到最后一句话,林匪石有些诧异地挑了下眉。
五十多斤海洛因是什么概念?
众所周知毒品都是按“克”卖的,即便这些海洛因并不是高纯度的精品,也足足有九百多万人民币的价值!
一旦这些海洛因流入市场,这个貌不惊人的“贫穷”村庄就能够吞吐九百多万的巨款,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这其实是非常匪夷所思的数目了,一个杰出优秀的缉毒警穷极一生可能都缴获不到五十斤的海洛因,这对缉毒支队来说简直是买彩票一夜暴富、天降鸿运的巨大惊喜!
──谁也想不到,江裴遗突发奇想误打误撞,居然拔出了重光市毒品网络里一枚最深、最尖锐、最棘手的钉子。
第6章
如果不是江裴遗“冒失”地夜探塔步村,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这次或许不会这么顺利。
江裴遗孤身遇险,这不是小事,林匪石接到他的电话之后想都没想直接越级上报,这次联合行动是省里紧急组织、所有人员都是从被窝里薅起来的,然后迅速集合、全军压境──就算有人想通风报信也来不及了。
重光市局的条子们其实……都没什么打击犯罪的积极性,他们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但是行动力还是有的,指哪打哪儿的典范代表。
经过一夜的突击审问,几个想要争取自首、立功表现的毒贩子没怎么挣扎就交代了包括向阳分局副局长在内的“保护伞”,以及蓝蒋等一系列小兵,名单之长让人瞠目结舌,又震怒不已。
那胆小如鼠的副局长当时就崩溃了,一屁股坐到了水泥地上,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开始“我就知道有这么一天”式的沉痛忏悔。
这次行动从头到尾没用上两天的时间,但是缴获了两套制毒装备,将近一千万价值的毒品,逮捕犯罪分子一百余人,以权谋私的“人民警察”三十多个,后续还有一系列的毒品交易网络可以继续深入挖掘。
这次紧急突击的前摇之短暂、行动之迅速、收获之巨大,简直是缉毒行动里的一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传奇,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用缉毒支队长的话来说,“做梦都不敢这么做”。
只是,传奇的起点还在市立医院重症监护室昏睡不醒。
林匪石坐在雪白的病床旁边,再如花似玉的脸也顶不住连续熬夜的折腾,他的面容明显有些疲惫了,有点“病美人”的感觉。
江裴遗烧了整整一天一夜,下午的时候才开始退烧,到了第二天晚上还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根据医生的说法,他体内的那一枚劣质子弹是用泥土和尖锐的金属碎片制成的,虽然没有伤到脏器,但是子弹射进皮肉之后炸向了四面八方,金属碎片割裂了毛细血管网,造成局部大出血,虽然不至于生命垂危,但情况也不容乐观,随时都有恶化感染的可能。
市局的同事们排队过来看了江裴遗几次,但是现在局里正是用人的时候,恨不能把刑警们抽的连轴转,根本没有太多时间耗在医院里,只好匆忙地来、又匆忙地走了。
江裴遗的脸色苍白无血,下巴尖的吓人,凹陷的脸颊显的他鼻骨与眉骨格外挺拔,盖在白色棉被之下的躯体纤薄瘦削,几乎没有将被子撑起什么弧度。
林匪石用吸管在他干裂的嘴唇上滴了点水珠,沿着唇缝滑进齿间,他看到头顶上的吊水快送完了,就按铃让护士进来换新的瓶子。
片刻之后病房门“咔哒”一声响,林匪石以为是护士进来了,转头向后一看,却倏然站了起来:“郭厅?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郭启明,元凌省公安厅副厅长,外号“青龙”,年轻的时候为边疆反恐立下汗马功劳,和平年代活的一级英模,快六十岁了还能端着机枪突突突在前排冲锋陷阵,不用过于介绍就知道这铁血硬汉有多牛逼。
没想到他的老领导会从省里不远万里地赶过来,林匪石惊喜之余,又有些暗暗地惊讶。
林支队长扪心自问,假如今时今日躺在病床上的人是他,都不一定能得到郭老的“探病卡”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