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到他们可能会对你动手,是因为如果你在市局坐镇,就相当于掌控了重光市整个司法机关的脉络,他们不能‘收买’上面的眼睛,一切都在警察眼皮底下行动,势必会举步维艰,所以舒子瀚想除掉你是正常的,他要开疆扩土,首先要碾碎路上的绊脚石,但是绝对不应该是以‘他太了解承影了’这个理由,这太奇怪了,”林匪石轻轻抬起眼:“你理解我的意思吗?”
江裴遗单手撑在额头上,短时间没能消化他带来的信息:“你跟贺华庭的身份是互换的,舒子瀚说我了解你……是指了解贺华庭?”
林匪石点头条理清晰地说:“对,关键就在这里,你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吗?你了解贺华庭,为什么是他们非除掉你不可的理由?”
林匪石:“正常来说,在舒子瀚的认知里,应该是从三年前鱼藏就被调包了,从始至终跟他接触过的人都是他的手下贺华庭,也就是他自以为的承影,而林匪石应该死在那场大火里了。”
江裴遗一时没有转过弯来:“什么意思?难道他信不过贺华庭吗?”
林匪石静静地看着他,没说话,以江裴遗的智商想通这里面的关窍,只是时间问题。
“南风太了解承影了”──这句话翻译过来,在舒子瀚的视角里,应该是“江裴遗太了解贺华庭了”,难道这对沙洲来说不是一件好事吗?江裴遗被“贺华庭”迷的鬼迷心窍神魂颠倒,这对沙洲发展是有利的,为什么会变成“江裴遗必须死”的理由?
一种可能是舒子瀚信不过贺华庭,不想让“贺华庭”跟正义感太强的警察长期接触,怕他立场不坚定被撺掇“洗白”,还有一种可能就是……
江裴遗眼前一道白光闪过,电闪雷鸣似的,他倏然抬起眼盯着林匪石,一个让人目瞪口呆难以置信的猜想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开,让他浑身汗毛都炸起来了──
江裴遗匪夷所思道:“你是说三年来舒子瀚从来就没信任过你,从一开始就一直非常清楚地知道你的身份,清楚你跟贺华庭之间的猫腻,并且打算以后让贺华庭代替你的位置──所以贺华庭本来就是沙洲的人?”
“这只是我的猜测,假如这个猜测是真的,”林匪石苦笑了一声:“那我这三年自以为是的牺牲与努力,就都是为别人做了嫁衣。”
江裴遗实在太震惊了,放长线钓大鱼也不是这么钓的,沙洲花费三年时间,就想要一个“重光市局刑侦支队支队长”的位置吗?
林匪石说:“其实我有时候也会觉得蹊跷,为什么我跟贺华庭瞒天过海的那么顺利,没有一个人发现我们的小动作,难道沙洲在用人的时候没有彻底调查过贺华庭的身份吗?以舒子瀚的谨慎,他真的会这么草率地挑选一个卧底吗?”
江裴遗:“……”
“现在回头想想,其实这一切都太巧了。”林匪石看着江裴遗,缓缓道:“从沙洲选中贺华庭开始,到我的身份暴露,然后贺华庭阴差阳错地找到我……这都太巧合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两个以上巧合的叠加就并非偶然,而是有人故意为之了。”
“如果贺华庭本来就是沙洲的人,不是什么父母惨死的绝世小可怜,那么这一切就都解释的清了──因为三年前的那场火根本不是沙洲的全部计划,那只是他们计划里最开始的第一环,直到今天,他们才开始准备收网。”
“贺华庭当初找到我,就是为了取得我的信任,然后用三年的时间来观察模仿我,做到以假乱真瞒天过海的地步,假如你用三年的时间去模仿一个人的言行举止,深度剖析他──最后跟他肯定是真假难辨的。”
江裴遗的脑子里嗡嗡响──林匪石说的话离奇地像天书,可是又真实地没道理。
林匪石话音清晰一字一句道:“你想,如果不是我去找了最后那个男人,恰好听到了天明的这句话,如果我们依旧被蒙在鼓里,以为贺华庭是我们的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独自一人在沙洲里卧底,舒子瀚想杀我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林匪石轻轻道:“过一段时间,他们会真正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我,让贺华庭完美代替我的位置,以‘林匪石’的身份跟你联络,然后再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不小心‘暴露’警察卧底的身份,用‘鱼藏’的名义再次回到重光市局,最后除掉唯一可能会识破我身份的你──试问普天之下,还有谁能分清贺华庭跟我的区别?”
江裴遗:“……”
“所以,作为鱼藏,我要经历一场痛不欲生的大火,改头换面变成贺华庭,然后不得不逢场作戏将沙洲发扬光大。而他们仅仅用了三年时间,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重光地区现成的犯罪网络,再加一个刑侦支队长以及功勋卧底的身份──这才是沙洲的本来目的,这才是一个完完整整天衣无缝的局啊。”林匪石不由自主地感叹道,“我一直以为我的演技可以拿金鸡奖影帝了,没想到舒子瀚才是技高一筹的奥斯卡啊?”
听林匪石说完这一通长篇大论,江裴遗浑身血液都冷了,一股森然寒意油然而生,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让他一阵一阵地头皮发麻。他见过许多人性的黑暗,可还是不懂算计人心,此时此刻终于开始懂了。
能把林匪石利用的团团转──舒子瀚到底是一个怎样可怕的对手?
江裴遗沉默了好半天,才哑声说:“这些目前都是你的猜测?”
“是,还没有任何证据──当然我觉得我拿到证据的那天,可能就离当场去世不远了。”林匪石苦中作乐地说:“我希望这一切都是我的一场阴谋论,否则我真的要怀疑人生了。”
江裴遗头疼地按了一下额角:“虽然听起来很天马行空,但是我觉得……非常有可能是这样的,这么说你能活到现在简直是……”
“是沙洲让我活到现在的,”林匪石摊手道:“我猜他们本来的计划是,借我的手段在重光市编织出一个沙洲分支,在这段时间内让贺华庭充分了解我,等到沙洲基本成型、贺华庭也可以完美将我取而代之后,直接让我从世界上无声无息的消失。但是他们万万没想到半途冒出来一个你,跟我你侬我侬伉俪情深……连我有多少根头发丝都一清二楚,看穿一个冒牌货简直轻而易举。”
林匪石道:“这样,那句‘江裴遗太了解承影了’,就可以完全解释的通了,承影指代的人从来都是我。”
空气里陷入了一阵令人窒息的寂静,一时间只能听到钟摆滴答声响,江裴遗双手放在膝盖上,许久才抬眼看他:“你打算怎么办?这种情况下回去卧底太危险了……”
按照林匪石的猜想,舒子瀚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对他动手,甚至舒子瀚这趟来重光市就是专门为了对付他的,林匪石这时候再回去卧底,不是自寻死路自取灭亡吗?
林匪石有些歉意地对他对视,说:“裴遗,我还是想试试,万一有机会呢?”
“……”江裴遗如鲠在喉,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那一瞬间他近乎阴郁地想:如果能把他藏起来就好了,如果能把他像睫毛一样装进玻璃罐子里,完好无损地保存起来,谁也不能伤害他就好了。
“──‘不有行者,无以图将来;不有死者,无以招后起’,哥哥,我不想在任何危险面前退缩,也想给我这三年时光一个交代。”林匪石一双认真乌黑的桃花眼凝视着他,他眼里仿佛筑着一个让人一眼沦陷的桃花源,语气满是请求:“我答应你,会尽力保证自己的安全,遇到危险就会求救,好吗?”【注】
江裴遗怔怔盯着他,眼尾开始泛红,久久一言不发,然后欺身覆上去撕咬他的嘴唇。
半个月后,市局办公室,江裴遗收到林匪石打来的电话──
“裴、裴遗……”
作者有话要说:注:“……不有行者,无以图将来,不有死者,无以酬圣主……”──谭嗣同
半夜睡不着来更新了!快夸我!
另外想改个名字叫:《逆流》
不想叫《沙洲》了,一个犯罪组织的名字听起来奇奇怪怪的,但是不知道编编会不会同意,周五去戳一下她,如果可以改的话不要不认识我呀!
第110章
江裴遗听到他虚弱的声音,心脏冷不丁地往下坠了一下,猝然皱起眉问:“怎么了?你受伤了?”
“没有,只是最近休息不好,又总是疑神疑鬼的,可能有点精神失常吧,不是以前快乐的小傻x了,”林匪石有气无力地说:“裴遗,你听我说,上次我跟你说的那个猜测很有可能是真的。”
江裴遗的耳边“嗡”一声响,下意识地问:“你怎么知道?”
“直觉。”林匪石叹气道:“舒子瀚明天要派我去凤凰山跟当地一个走私头子谈一笔生意,我觉得这是个暗度陈仓的幌子,他们应该打算在那里动手了……毕竟荒郊野外,是抛尸的好地方。”
办公室好像倏然就冷下来了,刺骨的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江裴遗的四肢温度不断下降,他用冰冷的手背覆了一下额头,安静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匪石,你回来吧,我现在去接你回来,我不敢赌了……”
林匪石顿了一下,冷静地商量道:“你先听我说完我的打算,如果你听完还是不想让我去冒险……我就……我就回家。”
林匪石这次打电话过来,就是想跟江裴遗商量一下进退,他不能再一个人随心所欲地做决定了,他的生死跟江裴遗挂着钩子,说不好会把他也拉进地狱。
──他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身份不再是那个孑然一身的刺客鱼藏,他是江裴遗的爱人,万一他不小心出了什么意外,没命回来,以江裴遗的性格,后半生就是鳏寡孤独的命,一个人几十年如一日地活在痛苦的回忆与让人肝肠寸断的思念中,林匪石难以想象那样的后果,他不能任性地玩命赌博了……他要为自己留一条退路。
江裴遗缓缓吐出一口气,垂下身侧的手指攥的发白,他艰难从嗓子里吐出几个字:“你有什么打算?”
“现在舒子瀚肯定想不到我已经看穿了他的打算,所以我们是占据时间和心理优势的,距离明天还有十多个小时,足够我们做很多事了。”林匪石条理清晰地说:“我看了凤凰山的地图和实拍图,在凤凰山西侧有一道很高的断崖,我想在那里做点文章──既然舒子瀚要我死,那我就‘死’给他看好了,明天我会诱导那些人在悬崖处对我动手,然后在受到实质伤害前‘失足’坠崖,让他们亲眼看着我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裴遗,我需要你帮我在明天天亮之前布置好一张防护网,从悬崖下面接住落下去的我,但是不能太明显,越隐蔽越好。凤凰山上长年起雾,明天白天的能见度应该不高,具体高度你来安排。”林匪石轻轻一顿,又轻声地说:“所以,我的命就交给你了。另外,为了以防万一,我明天会在衣服最里面穿一件防弹衣,容易受到致命伤的位置也会做特别保护,总而言之我会最大程度地保护自己……活着来见你,好吗?”
鱼藏实在是将三个词语展现到了极致──智慧、勇气、决绝,缺一不可,少了哪一样,都不可能有今天的成就,可也正是如此,他不愿意轻易就回头。
即便是明知回头一步,他的风就会拥抱他。
江裴遗在那边一言不发,后槽牙咬的轻微咯咯作响,林匪石能听到他颤抖的呼吸声,知道现在江裴遗的心肯定撕扯地血肉淋漓,天底下哪个有情人甘心眼睁睁地看着爱人走进虎口?
万一林匪石“计划赶不上变化”了呢?万一还没走到断崖那些人就对他动手了呢?万一他在受了重伤之后才来得及跳下去呢?谁来保证林匪石的安全?
江裴遗颤声说:“我……”
这时林匪石温和地问:“裴遗,当时你知道你的身份暴露,却依旧向指挥部发送出‘行动继续’的命令时,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呢?”
这句话仿佛插在心口上的刀,江裴遗的眼珠瞬间湿润血红,他知道他再也不能拒绝林匪石了,忍无可忍似的抽了一口气,低声一字一字说:“……虽九死……其犹未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