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入半昏迷的白郁比任何时候都需要宴衡修,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会毫无保留的遵从自己的内心。
他一直想念着宴衡修,一直一直。
宴陆笙被冲进来的护士挤到一旁,他看着白郁犹如一个破败的娃娃被一堆人围着,不断的随着动作起来,落下,起来,落下。
他的生命如同他的爱情,就像是手指间的细沙,无论他握的多紧,都会一一的流逝,最终什么都不剩。
宴陆笙面无人色,强大如他,却无法给予所爱之人半分的保护。
他……究竟做了什么啊。
经过抢救,白郁的情况暂且的稳定下来,事后院长再次找到宴陆笙,苦口婆心的劝说道:“您也看到了,病人的情况实在是拖不得了,病灶就在手腕上,如果还不切除,等到扩散就迟了!”
宴陆笙漆黑的眼瞳看向院长,此刻他更像个没有灵魂的僵尸,他一字一顿道:“你切了他的手,就等于是要了他的命。”
院长面露难色。
宴陆笙沉默半晌,白郁又多么的热爱画画,这世上不可能有第二个人比他更明白,没有了腿,没有了身体的其他部位,白郁或许有朝一日还能再次站起来。
可是为什么独独就是手?
他那双手长得那样好看,天生就是用来握着画笔的,可现在老天连这都要从他的身上剥夺而去了。
宴陆笙不能想象白郁醒来后发现自己的手没了会是怎样的情景。
他……怕是会疯的吧。
宴陆笙最终道:“准备手术,尽快……安排吧。”
他还是屈服了,比起眼睁睁的看着白郁一点点的失去生命,他宁愿承受来自他的怒火和责怪,他盯着自己的双手,一如既往的修长,干净。
他用这双手做过许多事儿,许多正确的,对他有利的事儿。可唯独,只有在白郁身上,做的全是错误的,令他痛苦万分,追悔莫及的。
宴陆笙低低的笑出声,那样子既欢愉又痛楚至极。
0599道:“宿主大大,宴陆笙决定听从医生的安排切掉你的右手!”
白郁看着窗外的景色如画,淡淡的应了声。
0599:“大大你好像并不惊讶啊。”
白郁淡淡道:“切掉我的手,宴陆笙只会比我更痛苦,那样极致的痛苦体验,不是每个人都能体会的。”
0599:“……”
化疗带来的副作用极大,白郁开始大把大把的掉头发,浑身发痒,嘴巴里长满了了血泡,连喝口水都变得疼痛难忍。
病痛让他变得昏沉,每日除了几次的清醒之外,白郁其余的时间都在睡觉和昏迷中度过。
宴陆笙半抱着白郁,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体上,白郁住院的这段时间,他的洗漱全是宴陆笙一手包办的。
现在白郁还在昏睡着,如果他醒着,他一定会害羞的反抗,他能预料到他的每一个反应。
宴陆笙看向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着自己心爱的妻子那般,一刻也舍不得离开他。
给白郁擦完身体,宴陆笙轻轻道:“手术什么时候进行?”
院长道:“三天后的上午,白先生的身体已经不能再拖了,化疗对他的身体伤害太大,负荷过重,我们必须尽快采取手术。”
院长说完后,宴陆笙长时间没有说话。
半刻,他的声音从黑夜里传来,“手术只许成功,不能失败。”
院长面皮抽了抽,没有哪一个医生敢打着保票说手术一定会成功,更何况白郁的情况如此凶险。
然而宴陆笙不容置疑的口气让人连拒绝的勇气都提不起来。
院长走后,病房里就只剩下宴陆笙和白郁二人。
他坐在白郁的病床边凝视着他,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
“……我知道你会怪我,会恨我,但没关系,只要你活下来我愿意付出一切。”
“……郁叔叔,你会活下来的对吗?”
他含情脉脉,“我会陪着你,伴着你,哪怕你再也不想看见我,我都不会离开你。我这一生所求甚少,除了哥哥,就是你。”
“……别离开我。”求求你。
白郁:“真卑微。 ”
0599:“>_<好感度在稳定上升。”
白郁悠悠的睁开双眸,他的记忆混乱不堪,虽然是在睡梦里,可是不断的有杂乱的画面和声音在冲击着他的神经。
一场觉睡下来,比跑了十次马拉松还要累。
他转动眼珠,宴陆笙正垂首坐在床边,他握着自己的手,沉着冷静的脸上满是宁静和……哀伤。
白郁眨了眨眼,企图将代表软弱的水珠给逼回去。
他不想在宴衡修面前表露出难过的一面,至少在他清醒的时候。
白郁张了张嘴,发出单个无意义的音节。
宴陆笙只听到一点动静就迅速的抬起头,他弯起嘴唇,柔声道:“醒了,喝点水好吗 ?”
宴陆笙面上的笑快要挂不住,他不能忘记白郁满嘴血的样子,他只恨自己不能代替他痛。
白郁张开嘴,一字一字的说:“我知道,我,快,不行了。”
宴陆笙没说话。
白郁露出恍惚的笑来,“能看到你,我,好开心。让我,走吧。”
他说完,两眼睁的大大的,宴陆笙俊挺的面容上早已是泪流满面。
他轻声道:“别乱想,睡吧,明天醒过来,你就不痛了。”
他的声音有着无与伦比的魔力,白郁无法抵抗,他在宴陆笙的注视下缓缓地,不可逆转的额陷入了深深的梦境之中。
宴衡修说,他明天醒来就不痛了,他不傻,他知道奇迹只存在于童话,可他愿意相信他。
第七十五章
手术开始的前一天, 白郁的精神难得的好。
见白郁有了些胃口, 眼睛中也有神采,宴陆笙比谁都开心。
白郁靠在床头,持续性的低烧使他脸颊微微泛红, 看着有了些生气。
宴陆笙端着水杯给白郁喂水,白郁喝了点就偏过脑袋,他摇摇头,示意自己喝不下去了。
宴陆笙给他擦了擦嘴角, 温声哄道:“我叫人给你做了你爱吃的鸡汤面, 再吃点面好不好。”
白郁皱起眉,因为化疗他的胃口变得极差,人也日渐消瘦下去, 宴陆笙每日为了能让他能多少吃点东西花费了不少心思。
白郁抗拒的摇摇头, 宴陆笙仍是不打算放弃,他一边揉着他的手指骨, 一边哄他,这是宴陆笙每日必做的事情之一。
这样能让白郁感受到手指, 还能安抚他焦虑的心情。
白郁见宴陆笙有些失落, 顿了顿,小声道:“我想……吃馄饨。”
宴陆笙的眼睛立即亮了起来, 白郁说的那家馄饨就在公寓底下,他们早餐常吃。
“好,你等我,我马上给你买过来。”宴陆笙俯身轻轻的吻了吻白郁的唇, 两人都没含着任何情yu。
只是简单的一个吻,却让两人能感受到其中浓浓的情深。
白郁淡淡的笑了笑,捏了捏宴陆笙的手。他做出口型:早去早回。
宴陆笙当然归心似箭,可白郁想要的东西,他就算是要上天捞星星摘月亮,他宴陆笙,也要给白郁弄来。
从医院到公寓最快要20分钟,宴陆笙没要司机开车,想自己快去快回。
没料到正遇上下班高峰期,在半路上堵了足足一刻钟。
宴陆笙前脚刚走,白郁就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白郁茫然的看着眼前美丽的妇人,她已是不惑之年,却因保养得当,看起来最多不过三十出头,全身珠光宝气,贵气不可逼视。
何丽媛与宴陆笙有三分相似的眸子凌厉的一扫,语气讥笑:“天道好轮回,白郁真没想到你还有今天。”
白郁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女人不怀好意,甚至于对他满怀恶意。
可是他从未见过这个人,他们之间又何来的纠纷和瓜葛?
白郁镇定道:“这位夫人,我并不知道你是谁,如果你再乱说话,我想我可以请护士来请你出去。”
何丽媛胸口涌起一股怒气,她愤恨,她不甘,她想要狠狠地撕碎在她眼前的男人的这个皮。
就是他蛊惑了她最优秀的儿子,让他成为笑柄,最终惨死。
何丽媛眼里渗出阴毒的光,她冷笑道:“白郁,你不会忘了你当初是怎么勾引我儿子,又是如何答应我的吧?”
何丽媛厉声道:“你既然已经拿了钱,又何必装作无辜单纯的样子,还是说你习惯了这套戏码,祸害了我一个儿子还不够,还要来祸害第二个吗!”
白郁手指抓紧被褥,何丽媛说的莫名其妙,但白郁还是从中听出了些端倪。
她应该是宴衡修的妈妈,白郁知道他和宴衡修的恋情一直不被晏家所允许,自己也是日薄西山,天然的,对宴衡修的家人有着愧疚感。
然而,两个儿子?这是怎么回事?
白郁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每当他想深入的去想一想时,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痛就会打断他的思绪。
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在阻止着他继续回想下去。
白郁的脸色逐渐变得惨白。
何丽媛心中却越发的畅快,她恶狠狠的说:“你当年就该得病死掉,我就不该给你那些钱治病,竟然真的让你好了,真是老天无眼!”
白郁胸中掀起万丈波涛,他压住心中的骇然,伸手按住床头的铃声,冷淡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请你出去,你打扰到我休息了。”
闻声赶过来的护士并不被何丽媛放在眼里,但她今天是背着宴陆笙过来的,如果惊动了宴陆笙的人,让他知道了,她吃不了兜着走。
何丽媛惧怕她这个小儿子,宴陆笙不似宴衡修那般对谁都是一副笑脸,他从小就阴沉冷漠,后来的那些事儿,足以让晏家一干亲戚惧怕于他。
何丽媛也不例外,若不是宴陆笙这次在国内待的时间太久,何丽媛也不会亲自回国。
也正是因为忌惮宴陆笙,所以她才没对白郁下手。
何丽媛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白郁,“你最好有点自知之明,不要说你快死了,就是你没死。宴陆笙也不可能和你在一起,你当他是谁?他马上就要和KJ集团的千金订婚了,如果我是你我就会自动消失,不要给任何人带来麻烦。”
白郁的脸刹那变得雪白几近透明。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是因为疼痛,也是因为震惊。
宴陆笙……
这三个字犹如魔咒狠狠地敲打着他的神经,白郁捂住脑袋,额上凝出冷汗,五官紧紧地皱在一起,面色痛苦异常。
这三个字撬动了他深藏在心底的记忆,他一直逃避着不愿触碰的那段记忆。
白郁气喘吁吁,他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空气,仿若离了水的鱼,即将溺死。
白郁空洞的眼里忽然落下两行泪来,他浑身剧烈的颤抖,他都记起来了。
他是谁,他如何度过了这些年,又是怎么遇见了宴陆笙,后面发生的那些种种……他全都记起来了。
白郁捂住额头,神情悲怆,喉间发出绝望的嘶叫:“宴陆笙!”你究竟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宴陆笙来回的时间比预料的要多了十分钟,他提着馄饨,一路快走着赶到白郁的病房前。
他理了理领带,推门而入。
白郁正垂首坐在床边,他低头看着自己无力的手,一动也不动,仿若一个失去了生命和灵魂的木偶。
房间里安静的落针可闻,宴陆笙的心里陡然升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英俊挺括的脸上划过一丝茫然无措,他大步走进来:“阿郁,我买到馄饨了,还热着,趁早吃吧。”
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立即被鲜香的小馄饨的香气所掩盖,让人闻着就食指大动。
鲜美的馄饨汤色清亮,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儿,可以想见一路上买来的人都将他稳妥的抱在怀里温着。
宴陆笙端起碗喂到白郁嘴边,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比九天上的星辰还要闪耀,散发着柔和的光。
白郁见过他万般模样,这样小心翼翼的哄着,劝着,给予全部的温柔和耐心的样子,还真是头一次见。
宴陆笙完美的样子的确让人无可挑剔。
只要他想,他做出的任何举动都能让人不自觉的心动,无法抑制的沉沦下去。
白郁面色沉郁,如今他还需要不断的告诫自己才能防止自己再次被宴陆笙套入圈套么。
从心里得到肯定的答案后,白郁抬起眸。
他的眼神让宴陆笙感到无可抑制的恐慌,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变成了现实。
“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宴、陆、笙。”
瓷碗摔成四分五裂,清脆刺耳的破裂声刺激着两人满含痛苦的心脏,简直犹如宣判死刑的钟声。
一下一下,震的宴陆笙头晕目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