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起眼,嘶哑着声音,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你还是想起来了。”
白郁冷笑:“如果我不自己想起来,你是不是打算骗我一辈子。”
“是。”宴陆笙回答的迅速,他面色平静,“我就是这样打算的。”
白郁点点头,他才知怒到极致其实是平静。
他早就知道宴陆笙是这样一个混蛋了,不是么。
“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你打算——那我的手怎么办?”
宴陆笙深深的凝望了白郁一眼,他害怕看到白郁的目光,那目光让他不能承受,让他不敢面对。
他不想再从那双美丽的眼睛里看到失望,愤怒这样只针对着他的情绪了。
那些都是淬了毒的刀,不要命的往他心里扎去。
即便如此,宴陆笙还是轻声说道:“病灶长在手腕处,如果不切掉,你会死。”
“明天……就要进行手术。”
白郁膛目欲裂:“你休想!”没了手他还拿什么画画?如果余生他注定只能残废着虚度光阴,那他宁愿现在就死去!
宴陆笙何尝不知道白郁心里在想什么,他的选择又会是什么。
可是他不能想,因为白郁的选择他承受不起,他不敢拿白郁的命去赌。
宴陆笙的声音轻的几近于无:“我知道你恨我,可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死。我要你活。”
我要你活。
多么霸道的一句话,可知天不遂人愿,就算他是宴陆笙,也有力挽不能狂澜的时候。
白郁心脏几乎要被劈裂开来,他仰着脑袋:“你砍了我的手,和杀了我没什么分别。”
宴陆笙抿紧嘴唇,他道:“我不会让你失去你的手,你没了右手,我就来当你的右手。”
白郁心中郁气翻涌,宴陆笙说的这种胡话算什么?难道他真的以为他稀罕他什么?
宴陆笙半蹲下来,他握住白郁的双手,力道之大,白郁想要抽回来都不可能。
白郁憋红了脸,眼珠红成一片。
宴陆笙怜惜的亲吻着白郁的指尖,虔诚的仿若一个异教徒,他道:“我会找最好的外科医生,等你好了,我就把我的手移植给你。”
白郁因宴陆笙的这句话大脑呈现短暂的空白。
第七十六章
白郁扬起手用尽全力打了宴陆笙一巴掌。
他手根本使不上力, 看上去就像是在宴陆笙面颊上轻轻拂过一般。
宴陆笙抓住他的手, 他目光灼灼的看着白郁,“就算你生气,你抗拒, 我也不会改变决定,只要你能活下去我愿意付出一切。”
白郁眼眶刺痛,他咬牙道:“放开我!我不需要你的手,你这个疯子!”
宴陆笙哀伤的笑了笑, 他道:“我知道, 所以你宁愿死,可我做不到。我要你健健康康,移植成功以后, 你可以灵活自如的使用, 就像是你自己的手一样。”
他轻声道:“如果你死了,我才真的会疯的。”
白郁胸口闷痛, 宴陆笙的决定让他觉得荒唐,可他的固执和笃定同样让他感到无力。
这个男人的强大和偏执, 足以毁灭阻碍在他面前的一切。
宴陆笙抱住白郁的腰, 那腰薄薄的,比一张纸好不到那里去, 却可以令他心安。
他颤抖着嘴唇,“别动,就让我……抱一会儿,好吗。”
宴陆笙哀求的语气让白郁有一瞬的心软, 他僵直着身体,等待着这个漫长的拥抱结束。
曾经让他感到温暖和甜蜜的胸怀,如今只剩下无尽的寒意和荒凉。
宴陆笙声音沉闷,他道:“我都知道了,你当初离开是因为生了病不得已才离开了宴衡修,我一直以为你抛弃了他。对不起,因为我的误会,做了那么多,那么多伤害你的事情。”
白郁双目空洞的听着宴陆笙迟来的道歉,心中却没有半分波澜。
他已不再为这件事情感到难过亦或者悲哀,阴差阳错,他和这两兄弟之间的‘债’已飞一两句能说的清的了。
谁欠谁,谁对不起谁,早已是一笔烂账。
白郁的沉默比生气更让宴陆笙难受,他宁愿白郁责怪他,骂他,打他都好过这样死寂一般的沉默。
他把白郁搂得更紧,生怕下一秒他就要消失不见,“我恨了你这么多年,我做了那么多的错事。我不奢求你能原谅我,但是接下来的余生,我要你平安健康,我要你一生顺遂。我欠你的,我会百倍千倍的补偿你,只要你给我这个机会。”
宴陆笙抬起头,他眸子中的情意比海更深邃,“你会有很好很好的人生,我以我的生命担保。”
“但那人生里,一定要有我。”
白郁被宴陆笙震撼的说不出话来,他似乎从未了解过宴陆笙。即使他们已经做尽了这世界上极近亲密的事儿,他们曾乳水交融,可他也从不曾真正的看透过宴陆笙。
他的霸道和情深,他的阴蛰和可怖,都同时存在于一体。
无论是哪一面的宴陆笙,都真实的可怕,亦虚伪的可怕。
只是这一次,他不会再轻易的掉入他的陷阱里了。
白郁神色淡漠,他的声音空洞到没有起伏:“你说完了吗。”
宴陆笙的身体一僵。
“说完了就放开我。”
宴陆笙结实有力的臂膀缓慢无力的垂下去,他满心的疼痛和不知所措——白郁不相信他了。
哪怕他现在把心剖出来,他也不会再次相信他。
宴陆笙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依旧美的惊心动魄,“我知道你不相信,没关系,我会证明给你看。”
白郁不抱希望的说:“如果你要证明,那就消失在我眼前。”
宴陆笙抿了抿唇,小声的说:“除了这个。”
白郁闭起眼,他把被子盖在自己的头上,拒绝和宴陆笙继续交流。
他太累了,他需要休息。
白郁的抗拒宴陆笙全都看在眼里,他觉得白郁现在就像一座无坚不摧的城堡,无论他怎样进攻,他都不会再为自己敞开大门。
白郁的冷漠和无视比怒骂和厌恶更让他难受。
到了晚上,白郁的情况突然恶化,他发起了高烧,体温飙至四十度,整个人烧的意识不清,浑浑噩噩。
手术不得已推迟了。
宴陆笙刚处理完公司的事情就马不停蹄的赶了回来,那天白郁之所以会突然恢复记忆的源头他已经知道了。
晏家的那群人,贪得无厌。如果不是因为撞在了眼下这个枪口上,宴陆笙本来打算多让他们跳一会儿再慢慢收拾。
可是这次,他们已经触及到了他的底线。
他绝不会让历史再重演第二次,宴衡修当年无力反抗,可他不同,他拥有的实力,足以让晏家在一夜之间覆灭。
宴陆笙隔着厚厚的玻璃窗看着仍旧在昏迷的白郁,因为情况恶化,白郁被紧急转进了无菌隔离室,就连他一天也只有一次的探病机会。
每次,白郁都在昏睡。
现在是深夜,整个医院空荡寂静的仿佛一座巨大的坟墓,而他和他之间,似乎已经隔着万丈深渊。
那是如何也填不满的生与死的距离。
宴陆笙觉得自己的心脏上破了一个大洞,随着时间的流逝,白郁生命的消散,那个大洞正在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深,几乎快要将他整个人都吞噬进去。
白郁敲击0599道:“宴陆笙走了吗?”
0599:“走了,我在公司那里给他制造了点麻烦,他现在正在赶回去收拾那群人。”
0599:“不过最迟,早上八点他就会赶回来了。”
现在正是凌晨四点,他还有四个小时的时间。
白郁扯掉氧气罩,拔掉针头,他脸颊仍是通红,步伐却很稳健。
0599帮他避开了医院的监视镜头,让白郁得以从医院顺利的逃脱出来。
正是夜色最黑最暗的时候,白郁从马路牙子上的ATM机取了一些现金,给自己买了一个老式的小灵通,确保自己身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被宴陆笙监控。
他没有选择火车或者是飞机,一来容易晚点,二来需要身份证过安检,只怕他还没上车,就被宴陆笙给抓到了。
白郁来到长途汽车中转站,虽是凌晨,大厅里依旧人仰马翻,无数人拎着大包小包在窗口排队买票。
白郁随意选择了一个距离不太远的小城市,不要说他身上的钱并不够他长途跋涉,就是身体也不大能允许。
当坐上车的那一刻,白郁打开了旧的那只手机。
宴陆笙的电话第一时间打了进来,白郁静静的等待着电话铃声响起,直到最后一秒他接起了电话。
宴陆笙的声音隔着遥远的电线,听起来是那么的不真实。
他气息不稳的道:“你在哪里。”
白郁看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他从没指望宴陆笙会真的在四个小时之后发现他跑了。
至少能让他上车离开这座城市,已是上天眷顾。
他淡淡的道:“宴陆笙。”
白郁平静的声音如同铁钩,一下子就把宴陆笙的心抓的鲜血淋漓。
他握着手机的指尖发白,语气几近哀求:“告诉我你在哪里,你现在的身体根本就不能离开无菌室!”
白郁自顾自的说:“我不怪你了,我也不想再见到你。”
“接下来的日子你就让我安静的走吧,就算是你爱过我的证明。”
说完他就把电话卡抽了出来,手机丢出了窗外,轮胎碾过钢铁和玻璃的声音被汽车发动的声音所掩盖。
一抹朝阳迎着淡云冉冉升起。
作者有话要说: 字数少了点,明天两更吧
第七十七章
长途汽车不似动车或者飞机那样乘坐舒适, 一路旅途颠簸下来, 白郁的精神状况差了许多。
他的身体经受0599严格监控,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会轻易死去。身体上的疼痛也用屏蔽功能屏蔽了个七七八八。
因此即使是身患重病,他依旧能自如的行动。
0599道:“大大, 我们要去哪里?”
白郁双手插兜,他带着口罩,压低帽檐,看上去就和人潮中的任何一个普通人别无二差。
他站在十字路口, 在心里数了数荷包里还剩下的钱, 道:“找个旅馆住下来。”
0599:“我们不走了吗?”
“不走了,作为一个重病患者,我跑不了多远。”
0599:“……”大大你说这话良心真的不会痛吗。
白郁摘下口罩,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脸颊微微凹陷,皮肤呈现出异样的苍白, 唯有一双明眸依旧清亮如昔。
病痛的折磨使他脆弱的不堪一击,修长的身体仿若一片即将残败的枯叶, 碾一碾就会灰飞烟灭。
他双手撑着洗浴台, 手腕处全是密密麻麻的针眼,修长的身影晃了晃, 似乎下一秒剧要倒下去。
没了无菌室和放疗的药物,白郁的身体变得比之前要更加差劲儿。
他随意的在狭窄昏暗的洗浴室里冲洗了下就躺到了床上,床很老旧了,随便的翻个身, 都能听到身下床垫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被褥里有久违的潮湿气息,系统虽然能屏蔽痛觉,却没有屏蔽酸软无力的感觉,白郁裹着衣服很快就在床上昏昏的睡了过去。
一觉睡到大天亮,还是过来查房的阿姨敲门才把白郁给叫醒。
白郁心里一惊,他竟不知不觉的睡到了现在。许是看他的神色太过劳累,阿姨连说话的嗓门儿都小了几个度。
白郁揉了揉脸颊,赶忙从旅馆退了房。
他这一路的目的是南方的一个小县城,去世多年的父母在那里给他留了一套房子。
本来过完年他就准备着手把那套房子卖出去,以他现在的积蓄和稳定的工作,再换一套大的房子,毕竟以前住的那套公寓虽然五脏俱全,但还是小了点儿。
他一个人住是无所谓,加了一个人,就显得拥挤了。
想到宴陆笙,白郁的目光有些模糊。
没想到世事难料,短短几个月白郁觉得他就像是已经过完了别人的几辈子。
值得欣慰的是那套房子还没来得及卖出去,人生中最后的时光,白郁决定在那里度过。
不过现在已经睡过,今天早晨买的车票算是作废了。
白郁只得匆忙的赶往汽运站买最近的一班车前往下一个目的地,照着这个速度,最多不过五天,他就能到了。
白郁站在人声鼎沸的售票大厅,感到一阵晕眩。胸口犹如被千斤重的大石头压着,他颤抖的手还未曾摸到放在荷包里的药粒,身体已经不受控制的倒了下去。
嘈杂的大厅里一道颀长的身影咻地倒下。
……
焦灼的情绪让宴陆笙的面孔略显狰狞,他的眼珠里布满了血丝,下巴上冒出青色的胡茬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