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熹又观察了片刻他的脚,嘴角似乎翘了翘,重新低头看书:“放在你脚上好看。”
……
这个不能共情的世界。
溪兰烬拳头一阵发硬,松手放弃和万渡铃较劲,盘腿坐好开始修炼。
丹田里没有寒花的存在后,修炼速度似乎变得更快了几分,之前寒花寄生在他丹田中,还会汲取他的灵力为养分,阻碍了修行速度。
溪兰烬估摸了下,总觉得自己离结婴应该不远了。
比起修行突破,他这样更像是在缓慢地恢复修为。
灵力运行了几个大周天后,再睁眼,屋里只剩下溪兰烬一个人,谢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去了。
他瞅瞅天色,见天已经暗了,跳下床抻抻衣袖,脚步沉重地往“差点跑出去的那道山门”去。
和昨日一样,走到山门近前时,那边果然立着道熟悉的雪白身影。
以谢仙尊为中心,附近三丈之内连个活物都没有,山门附近负责巡守的弟子一个个跟鹌鹑似的,大气不敢出,又敬又畏。
折乐门是和澹月宗有过节,关系不好,就算有江浸月和帮忙管理宗门事务的大师兄禁止底下的人乱嚼舌根,也阻止不了大部分弟子讨厌澹月宗弟子的心思。
但是谢拾檀不一样哇。
谢仙尊虽然是澹月宗的人,但和普通弟子怎么能混为一谈。
溪兰烬远远看到这一幕,莫名觉得谢仙尊虽然人人畏惧,但孤零零的瞅着挺可怜,脚步加快了些,轻快地走到谢拾檀身边,乜他一眼:“走咯,师尊。”
周围只敢偷偷用余光瞄谢拾檀的折乐门弟子们惊悚地发现,仙尊的表情忽然像回春的河,一瞬间破了冰,眉宇间都似柔软了几分:“嗯。”
妄生仙尊居然这么喜欢这个新收的弟子吗?
天哪,那个外门弟子好大的福气!
溪兰烬注意到附近投来的那些钦羡至极的酸溜溜视线,嘴角扯了一下。
有什么好羡慕的,他是被强买强卖的好吧!
他忽略掉那些视线,跟着谢拾檀越过山门:“所以我们是要去哪里?”
谢拾檀还是没回答他,走出折乐门,召出照夜剑踩上去,回手抵向溪兰烬:“过来。”
昨晚莫名其妙被咬了一口,溪兰烬看到谢拾檀颈侧就发疼,不是很想上去。
但他醒了这么久了,还没体验过御剑飞行。
而且这可是神剑照夜也。
摇摆不定了三秒后,溪兰烬还是上去了,忽略谢拾檀的手:“我自己能站稳。”
谢拾檀也不逼他,见他在自己前面站好了,便御起了照夜。
嗖地一下,眼前骤然一花,纵然溪兰烬做好了心理准备,也没想到御剑的速度居然这么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出于惯性,身子往后一倒,撞上了谢拾檀。
身后的人倒是稳得很,被他猛然一撞,依旧稳如泰山。
想想刚刚上来时说的话,溪兰烬顿感尴尬,倔强道:“就是一不小心。”
说着,撑开他和谢拾檀之间的距离。
三息之后,在即将越过前方一座高峰时,照夜剑陡然一个漂移,溪兰烬再次猝不及防,重新摔进了谢拾檀怀里。
谢拾檀这才不紧不慢地扶住他的腰,清冷的声音清晰地落入耳中:“不要逞强。”
溪兰烬:“……”
不是,你们御剑都这样的吗?
怎么就那么不对劲呢。
分明他看其他人御剑都很稳的。
难不成谢仙尊修为盖世,唯一的缺点就是空中驾驶技术不行?
溪兰烬忍不住嘟囔:“还不如你化成原形时飞得稳当呢……”
谢拾檀垂眸,看着他头顶浓密发间的小小发旋:“想看我的原形?”
溪兰烬已经有经验了,立刻猜到他八成要说什么“只给徒弟看”或者“叫师尊不够”,当即斩钉截铁道:“不想!”
谢拾檀不悦地抿起了唇角。
照夜剑速度很快,也可能是因为剑主的某些坏心眼,没多久就到了目的地。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下方的城里灯火煌煌,溪兰烬定睛一看,看到城门之上“凌波”俩字,就明白了:“果然是凌波城?”
他之前就用迷魂之术从葛郢那里探知到了,葛郢和梁源都是在凌波城外买到的。
不会是白叫师尊了吧?
谢拾檀扫他一眼就知道他是什么心思:“不是凌波城。”
溪兰烬嘀嘀咕咕:“那你还带我来这儿?”
谢拾檀没有立刻回答,带着他落到城中。
城里比山上热闹多了,纵然是夜晚,集市也还未收摊,车水马龙的,虽不及望星城热闹繁华,但也挺有意思。
溪兰烬喜欢热闹,也不急了,四下打量。
谢拾檀看他颇有兴致的样子,不动声色地换了个方向,带着溪兰烬在长街上游逛,见溪兰烬的目光停留在什么上面,便上前丢下一块上品灵石。
一块上品灵石都能把这整条街的东西包圆了,溪兰烬看得脑瓜子嗡嗡响,连忙阻止:“我就是看看。”
谢拾檀眉宇间多了几分疑惑:“不想要吗?”
溪兰烬把灵石捞回来塞到他手里,坚定地道:“不要。”
有钱也不能这么花啊。
谢拾檀不太情愿地收起灵石。
旁边的摊主比谢拾檀还不情愿。
转了一圈,溪兰烬就买了俩糖饼,犹疑着递给谢拾檀:“要么?”
凡人的食物,修士吃了还需要用灵力将其中的杂质清除,谢拾檀从来不吃,他连专门给修士特供的灵食都不吃。
但这是溪兰烬递过来的。
谢拾檀接过来,很珍惜地咬了一口,尝了尝味道。
甜糯糯的。
谢拾檀想到咬溪兰烬时的感觉,盯着溪兰烬,慢慢地又咬了一口。
溪兰烬脖子一阵发凉:“……”
不是,你吃饼看我做什么啊!
吃完糖饼,擦净了手和嘴后,谢拾檀的脚步忽然停下来,开口道:“拿到了吗?”
溪兰烬纳闷的一句“拿到什么了”还没出口,就发现谢拾檀不是在对他说话,顺着他的视线扭头一看,正见到前面一个面具摊前的青年扭过头来,摘下脸上的面具,朝俩人一笑:“拿到了。”
是江浸月。
溪兰烬顿了一下,立刻装模作样,懦弱惶恐地叫:“见过门主。”
江浸月眉头都扭曲了。
一想到这是谁,就受不了这礼。
实在是受不了。
但话又不能挑破,耽搁了谢某人的好事,八成下次就不是劈一个药峰能解决的了,江浸月稳住表情,笑得愈发慈祥:“哦?还带你的小弟子来了啊。”
说着,奇怪地望向谢拾檀:“你们怎么那么慢,不是说一盏茶的时间就到吗,我在这儿快一炷香的时间了吧,等得腿都要麻了。”
溪兰烬:“……”
溪兰烬忽然想起进城的时候,谢拾檀忽然改了方向的举动,默默望了眼谢拾檀,不敢吱声。
谢拾檀的神色很平静,看不出半点异色,避而不答:“是时候了,该走了。”
江浸月也没太纠结这件事,将早就准备好的另外两副面具递过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特地挑的,递给溪兰烬的是个猫面具,递给谢拾檀的是个狼面具,雕刻得颇为精致。
溪兰烬接过面具,好奇地瞅了眼,见谢拾檀戴上了面具,便也跟着戴上,装作自己是个乖巧听话的好徒弟,跟着俩人,不乱插话。
江浸月被他装得头疼,只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开口问谢拾檀:“倘若那玩意当真又现世,就不是一般的棘手了,你的伤养好了没?”
听到这句,溪兰烬倏地转过头。
不是只中了毒吗,什么时候还受伤了?
谢拾檀语气淡淡的:“无妨,一点轻伤。”
“哈?”江浸月朝他拱拱手,语气夸张,“不愧是妄生仙尊啊,违逆天道遭至的重创在你嘴里都是轻伤,我瞅着你现在的样子,也不像伤养好了啊,不然在照夜寒山上,也不会被那几个宵小给偷袭得手吧。”
说着,疯狂朝谢拾檀挤眉弄眼。
还记得我说的什么吗?
千万别逞强!
谢拾檀顿默了一下,还来不及说话,袖子就被身边的人扯了扯。
溪兰烬望着他的目光中藏着几分担忧:“你一直负着伤?”
谢拾檀一直古井无波的,他居然从没发现过。
在这个方面,谢拾檀不想让溪兰烬多担心:“好许多了。”
溪兰烬感觉谢拾檀在瞒着自己,眉头拧得更紧:“违逆天道……是什么意思?”
谢拾檀没回应,伸手将他往身边拉了拉:“到了。”
溪兰烬愣了愣,转头一看,才发现他们在城中走着走着,周遭的环境竟然已经变了。
还是在集市内,但已经不是人的集市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在他们附近的已经不是凡人,而是各种各样戴着面具的奇怪东西了,有的没有腿,飘在半空中,有的前面瞅着是张面具,走过去了才发现面具后没有脑袋,也有拖着蛇尾的,露着豹头的。
长街上也摆着摊位,但是卖的东西不再是什么胭脂水粉、水果糖丸。
溪兰烬左手边便是个棺材铺子,里面不知道有什么东西,敲得咚咚响,棺材盖一下一下地被抬起又落下,隐约可见一只苍白的手。
右手边是个胡子拉碴的书生模样的人,躺在藤椅上抽着水烟,旁边的架子上挂着一幅幅等人高的画,画上皆是俊男美女,笑盈盈地从画上走出来,招揽着过客推销自己,走了会儿,又回到画上休息。
妖魔鬼怪,无所不有。
溪兰烬也不害怕,看得新奇:“这是什么地方?”
谢拾檀道:“鬼市。”
溪兰烬知道鬼市,据说是个游走在阴阳两界交界处的集市,流通着不少修界严禁的东西,比如折磨了他许久的寒冰魄花。
这个地方以妖魔鬼怪居多,若是凡人或者小修士不小心进来了,八成会被分而食之。
溪兰烬摸了摸脸上的面具,感受到面具里凝聚的灵气,了悟。
难怪要戴上面具,应当是用这个遮挡他们身上的气息,防止被看出人修的身份。
虽然那些妖鬼知道人修也会来此,但不能太大摇大摆。
到了此处,谢拾檀才简短地给溪兰烬解释了一番。
卖药给葛郢和梁源的那女子,十有八就是祥宁村长说的那个身怀六甲的女子,凌波城附近有通向鬼市的隐秘道路,既然葛郢和梁源都是在这附近买的丹药,在鬼市打探到消息的可能就很大。
江浸月摇摇扇子:“走吧,我知道去哪儿打探消息最快。”
江浸月说的,是个看皮影戏的地方。
底下的东西乌泱泱一大群,什么玩意都有,飘在半空中鬼怪,或者蹲坐的猛虎,偶尔还会因为某只鬼飘来飘去太挡眼睛引起一阵骂战。
溪兰烬看得想笑:“没想到这些东西也这么喜欢听故事?”
片刻之后,溪兰烬笑不出来了。
只见映在幕布上的小人仰头大笑,伴随着奇怪的配音:“哈哈,谢拾檀,你休想与那谈溪双宿双飞!”
谢拾檀:“……”
倒在地上的小人怒斥:“溪兰烬,你休得猖狂!”
溪兰烬:“…………”
然后就是一阵“啊呀呀呀看打”的激烈交战。
溪兰烬感觉这已经够顶了,还没缓过来,就看到代表着“溪兰烬”的小人一把扑倒了谢拾檀,骑在他身上,配音继续:“我魔尊溪兰烬看上的人,还没逃得掉的,今日我就要当着谈溪的面,与你洞房花烛!”
旁边代表“谈溪”的小人呜呜啜泣。
原本还算气定神闲的谢拾檀看到这个发展,不由皱起了眉。
怎么是溪兰烬骑在他身上?
溪兰烬没心思纠结这个问题,他看着自己的小人在扒谢拾檀衣服了,精神都要崩溃了:“……等等!”
这他妈什么玩意啊!
这群鬼市居民都在看什么啊?!
听到溪兰烬的声音,观众们齐刷刷回过头:“做什么?”
“没看清想再看看?我也没看清,班主,把刚刚那一幕重新演一下。”
“看戏呢,嚷嚷那么大声干什么,当心老子吃了你。”
溪兰烬简直有苦说不出。
江浸月拼命憋着笑,有点憋不动,赶紧展开扇子挡住脸,放肆地无声狂笑。
笑完了,给俩人添了把火:“师弟啊,说起来,你都恢复修为了,不去找你那个叫‘谈溪’的心尖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