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果然说了。
溪兰烬波澜不惊地想。
第45章
看出溪兰烬满眼的不信任,江浸月还想再为自己的信用努力争取一下,屋子角落的罐子突然“啪”地爆开了。
一道黑影从中窜出,尖啸着袭向溪兰烬。
本来还在满头苦思的江浸月眼中厉色一闪,挥出扇子一挡。
这把扇子并非普通法宝,直接将黑气切割开来,哪知黑气被切割之后,竟然丝毫不被影响,继续扑向了溪兰烬。
不等江浸月再出手,溪兰烬忽然感到左脚踝上有什么东西在微微发热。
叮铃一声轻响,那股黑气被猛然弹开。
江浸月脸色略沉,捏出道灵辉网过去,刚捏散那团黑气,身后又传来“啪啪”几声。
地上那些咸菜罐子尽数碎裂,数道黑气同时窜出,凝成一股强劲的风,猛然袭来。
溪兰烬和江浸月同时防御,未料这股劲风袭击的并不是他们,而是另一样东西。
只听“咔嚓”的细微声响之后,俩人脸上的面具裂开了道细缝。
那道黑气似乎就是为了这个恶劣的目的,破坏了两人的面具之后,倏然就消散了。
消散的瞬间,溪兰烬嗅到几分熟悉的气息。
是之前在魔婴分身上感受到的魔气。
独眼老鬼惦记着尘芝液,先前跑掉之后,没有直接离开,偷偷溜回来扒在屋外,虎视眈眈的,想钻空子抢走白瓷瓶,忽然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愣了一下后,老鬼猛然惊呼起来:“人修的味道……你们是人修,不好了,人修闯进东市了!”
这一嗓子吼下去,整个东市倏然轰动起来,所有妖鬼都躁动了。
东市本就是妖鬼居住的地方,瞬间窗外就靠拢过来无数阴寒的气息。
与此同时,一道残影飞过,溪兰烬余光里看到自己搁在桌上的尘芝液被人一把抓走,却已经来不及去追了。
绝对不能和东市的妖魔鬼怪正面打起来。
溪兰烬和江浸月对视一眼,得出共识:“跑!”
江浸月活了几百年,这辈子第一次被一群妖魔鬼怪追杀,还不能还手,简直憋闷至极,跟着溪兰烬蹿了出去,跑路时还不忘摇摇扇子,尽量保持自己温文儒雅的风度:“方才那股魔气是怎么回事?”
面具已经没用了,戴在脸上还阻碍视野,溪兰烬把碍事的面具丢开,回答得一点也不客气:“我哪知道!”
江浸月:“……”
你不装了是吧。
能完全隐匿气息的面具已经损坏了,在鬼市这种地方,到哪儿都会被嗅出人修的气味。
尖利的嗓音自四面八方响起,到处都是鬼影重重:“他们往那边跑了!”
“抓住他们,吃了他们!”
“在这边!”
溪兰烬余光觑了一眼,嘶了口气,狂追在他们背后的场面蔚为壮观,堪比百鬼夜行,好在有江浸月在旁保驾护航,这些东西始终和他们保持着一段距离,纵有追上来也拉住溪兰烬的,也会被万渡铃弹开。
身后乌泱泱的一群,要是不小心落进去了,恐怕江浸月都得被束缚住一时片刻。
他脚踝上的万渡铃是能辟邪,但若是被这些妖鬼困缚,也扛不住。
鬼市是虚假的界,存在与秘境相似,承受不住太大的灵力波动,江浸月和谢拾檀进来都压制了修为,所以愈发束手束脚。
他边跑路边护着溪兰烬,正琢磨着要不先带着溪兰烬跑出去,毕竟他受伤没什么,万一溪兰烬受伤了,某人一发疯,就不好搞了。
那只女鬼也不可能伤得到谢拾檀,等谢拾檀抓到她,自然会出去和他们汇合。
想到就做。
江浸月抬指一掐,准备带溪兰烬离开鬼市,然后尝试了两次之后,俩人依旧停留在原地不动。
溪兰烬看他脸上的笑一点点敛了下去,意识到不对:“怎么了?”
江浸月皱起眉:“鬼市的出口被封住了。”
他们传不出去了。
溪兰烬想到方才袭击他们的那道魔气,余光瞥到越来越近的百鬼,眉毛扬了扬:“看来有人不想让我们离开这里。”
追过来的鬼众越来越多,留在东市只会被彻底裹挟,俩人不得不飞快换了个方向,奔向西市。
整个东市都有些骚动,俩人奔行而过的地上,不断探出鬼爪,意图抓住他们,道旁的柳树根伸出了无数纠结的触手,河里爬出湿漉漉的水鬼,安安静静躺在坟地里的活死人也爬了起来,加入了追逐的队伍。
阴风阵阵,黑云压顶,热闹极了。
要是白玉星在这里,恐怕能直接两腿一蹬,加入其中。
溪兰烬余光瞥了眼这蔚为壮观的一幕,大声嚷嚷:“江门主,你快想个办法!”
江浸月狂扇扇子,嚷嚷得更大声:“我不压制修为的话倒是能反打,但不能打,更不能不压制啊!”
“除了打你就没别的法子了?!”
“我一个器修,不擅长镇鬼啊!要么和他们打,要么只能跑。”
江浸月感觉自己很无辜,他有什么办法,压制修为以后,很多法术都用不出来,用了鬼市就会崩溃。
在他们俩被追得崩溃和鬼市崩溃之间,显然选择前者会好一些。
江浸月又思索了下,突然灵光一闪:“其实也不是没办法镇住这万鬼。”
“什么办法?”
江浸月扭过头,鼓励地看着溪兰烬:“要不,你大喊一声‘谢拾檀’试试?”
“……”
溪兰烬噎了一下:“要不你还是闭嘴吧。”
江浸月:“我是认真的。”
溪兰烬并不想尝试这个提议。
一则谢拾檀不一定会出现,二则就算谢拾檀出现了,大声呼救谢拾檀,总觉得有些……丢脸。
也就小几百上千只鬼怪而已……
溪兰烬刚冒出这个念头,突然感到身体僵滞了一下。
不是吧?!
在僵滞感出现的瞬间,溪兰烬难以控制身体,猛然坠落下去。
江浸月正回身抵抗着冲过来的恶鬼,没防溪兰烬突然坠落下去,忙回身抓他,堪堪滑过他的衣袖。
急速的坠落中,溪兰烬有种神魂在被拉扯的感觉,上方是数不清扑下来的恶鬼,江浸月正飞身下来想要拉住他,下方是无数伸长了手的鬼手,兴奋地招摇着,仿佛只等他一坠地,就要将他拉下地狱。
鬼影重重,森罗万象,光怪陆离,到处都是没有脸的人,和脸上嵌着面具的人。
溪兰烬头晕目眩的,意识到不对,趁着还说得了话,听取了江浸月的建议,微微提上口气,冲天大喊:“谢、拾、檀!”
最后一个字刚落,一股金光骤然在半空中亮起,追逐在后面的阴鬼尖叫着纷纷后退。
溪兰烬身上一轻,感觉自己像跌进了一团轻云中,暖烘烘的绒毛将他包围了起来。
雪白的天狼突然出现在半空中,微微低下头,冰冷的金瞳扫过诡云中的无数鬼影,霎时间又无数妖鬼惊退,阴风惨雾都散去不少。
溪兰烬晕乎乎地躺在大白狼的背上,脑子里冒出三个字:还真行?
谢拾檀居然真的出现了。
天狼血脉对鬼市里这些妖邪天生带有威慑力,先前谢拾檀压制住了血脉之力就算了,现在化身原型,鬼市之中没有不避退的。
江浸月可算松了口气,擦了把额上的冷汗,镇定地摇摇扇子:“我就说这招行吧。”
溪兰烬说不出话。
这次身体出现异状的情况好像比以往还要厉害些,周遭安静不少后,那种灵魂被拉扯的感觉反倒愈发清晰了。
察觉到溪兰烬安静过头了,不像从前,喜欢在他背后瞎折腾,谢拾檀皱了皱眉,落到地上。
周围的妖鬼早就潮水般的避开了,躲在暗处偷偷观察他们。
谢拾檀没有在意那些视线,化回人形,托抱着溪兰烬,扣住他的手腕,探查他的身体情况,眉心拧得很紧:“怎么回事?”
江浸月也懵:“不知道啊,我能保证,他真没受伤。”
谢拾檀自然知道溪兰烬没受伤。
他的眉心拧得愈紧,溪兰烬这副脸色苍白、浑身无法动弹的样子,忽然想起,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之前他只以为,是因为溪兰烬体内有寒花和不烬花相争,但现在寒花和不烬花都已经被他拔除了,不应该再发生这种情况。
溪兰烬攒了好久力气,才勉力张开口:“小毛病,过一阵就好……抓到了吗?”
谢拾檀沉默了一下,颔首,翻手露出两颗珠子,一白一黑:“在这里面。”
“怎么是两个?”
谢拾檀道:“过来的路上,撞上那只独眼鬼,发现他窃走了尘芝液,便顺手抓了。”
还是妄生仙尊靠谱啊。
溪兰烬很想开口夸一下谢拾檀,但僵滞感越来越严重,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江浸月也担心溪兰烬,但又做不到什么,在旁边转来转去,将谢拾檀离开后发生的事告诉他:“先前我们待在那间屋里时,被几团魔气袭击,将面具打坏了,引起东市百鬼的躁动追杀,我本想带溪……你的小徒弟离开鬼市,但是鬼市的出口却被人封住了,一时片刻打不开。”
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他们进入鬼市之后,就一直在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能在关键时刻封住鬼市出口的存在可不多。
谢拾檀也察觉到了,脸色愈发冷峻,望向怀里的溪兰烬。
溪兰烬的幻化术已经失效了,平时里明艳张扬的眉目蔫哒哒的,安安静静躺在他怀里,眼睫半阖着,不知是半昏过去了,还是已经彻底说不出话。
想弄清溪兰烬身上的问题,必须离开鬼市,去寻医修。
谢拾檀缓缓从腰侧拔出照夜剑。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江浸月立刻阻止:“可别,你这一剑下去,出口的封印是能破除,但鬼市也要崩溃了,鬼市要是崩溃,影响到的可是凡人。”
谢拾檀简洁道:“我能维持此间稳定。”
“我知道你能,但维持一个‘界’的平稳,消耗的灵力不是一般的庞大,境界都可能会因此倒退,你伤还没好,发疯啦?”
谢拾檀没搭理他的话,照夜剑刚要抽出来,忽然感到手背上有什么微凉的东西按了下来。
轻飘飘的,像根羽毛,安抚似的,落在谢拾檀手上,像有万钧之重。
是溪兰烬的手。
溪兰烬的身体虽然动不了,但意识是清晰的,听到江浸月的话,勉强睁开眼,轻轻按住谢拾檀的手,声音微弱蚊呐:“别。”
谢拾檀就动不了了。
江浸月默默后退,总觉得这俩人现在的样子,不太适合他融进去。
气氛陷入了片刻的沉默后,谢拾檀的手还是握住了剑柄,眉目冷冽,恍若穿行千里冰原之人,周身都带着冷意:“不行。”
他可以纵容溪兰烬很多事,唯独这个不行。
刚安下一点心的江浸月大惊失色。
不是吧,怎么连溪兰烬的话都没用了?
就在谢拾檀要拔剑时,竟然有鬼物扛住谢拾檀的威压,靠近了他们,说话颇有条理:“不知是妄生仙尊大驾光临,有失远迎。鬼市向来欢迎人修来往,先前的鬼众不懂礼数,惊扰了仙尊的朋友,实在抱歉。”
是只矮小瘦弱的鬼。
溪兰烬余光瞥到,半死不活地想,不愧是鬼,就会说鬼话。
鬼市要真欢迎人修来往,会把他们从东市追到西市来?
那只靠过来的鬼态度恭敬:“我见这位小友似乎身体不适,在下鬼医,不如让我来看看,仙尊也顺便高抬贵手,放了我的朋友?”
谢拾檀动作稍顿,垂下眼冷淡地望过去。
见谢拾檀有反应,那只矮小的鬼医笑得愈发恭谨,望向悬浮在他身侧的珠子,叹气道:“我最近炼药需用尘芝液,我这位朋友一时心急,才做出冒犯仙尊的事,望仙尊见谅。”
江浸月满眼狐疑:“你是鬼医,还能给活人看病?”
“这位前辈有所不知,”鬼医察觉到这位似乎也不好惹,态度依旧恭敬,“在下生前曾是药谷的弟子。”
江浸月挑眉:“哦?巧了,我和药谷打过交道,认识不少人,你叫什么,说来听听。”
鬼市里的鬼众一般都是给自己胡乱取个绰号,因为死人的名字有特别的寓意,不能随意说给别人听,让人知道名字,便等于交出了一个弱点。
鬼医顿时闭嘴,视线落到那颗黑色的珠子上,犹豫了片刻,还是压低声音回了句:“燕葭。”
江浸月的面色这才有了变化,和谢拾檀对视一眼:“师弟,你应当记得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