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皇帝大惊。
“李院判是个细心之人,药方收得很是妥帖,所以这突然丢了,实在是令人费解。”顾盛道:“三位太医都觉得此事蹊跷,于是想查问一下殿下此前用的药,看看是不是有不妥。好在当时殿下因为不想喝药,趁着小厮不备,偷藏了两包药,没想到这两包药竟是派上了用场。”
顾盛有心,为了避免让皇帝觉得几位太医胡乱猜忌,特意隐去了众人一开始的怀疑,而是将事情的起因归咎到了偷药方的贼身上。免得犯了皇帝忌讳,对几位太医或者私藏药包的李兆不满。
皇帝听到这里,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大概,面色变得极为阴沉。
“那药,有问题?”皇帝问。
“药方虽然丢了,可李院判他们先前看过药方,确定了都是安神的药无疑,可那药包里,却发现除了安神药之外,还有会令人惊惧胆寒的药,且数量不少。”顾盛说着叹了口气,又道:“这药若是喝得少,会令人委顿疲惫,若是喝得多了……则会神智失常,变得痴傻。”
“岂有此理!”皇帝怒喝一声,气得心口不住起伏。
他就说,叶云归好端端的做个噩梦,何至于此!
原来竟是有人故意在害他的皇儿!
“来人!薛城!带人去太医院和御药房,将给二殿下看过诊的刘太医,以及记档抓药送药的人,都给朕拿了,你亲自盯着人去审,务必让他们吐出实情。”皇帝道。
薛城忙领命而去。
事情进行的还算顺利,御药房的负责抓药的药童当场就认了罪,说是刘太医指使的。
只是薛城带人去抓人时,却发觉刘太医已经上了吊。
皇陵。
李兆朝叶云归汇报了京城那边传来的消息。
“好一个死无对证。”岑默冷笑道:“这样事情都推到刘太医头上,叶云齐倒是躲了个干净。”
“我父皇想来也挺满意的,既替我出了半口气,又没牵扯出什么丢人的事情来,损失很小。”叶云归道。
“叶云齐喜欢死无对证,那咱们便也送他个死无对证。”岑默道。
听他这意思,竟是打算亲自出手去了结了叶云齐。
叶云归抬手在他手背上轻轻一按,冲他笑了笑。
岑默便觉冰凉的手背传来一阵微热,不禁有些失神。
“杀人多容易,可我不想让他死的那么利索。”叶云归道,“此事,还没完呢。”
此前,他花100积分让满月解锁了皇帝的一部分信息,内容是关于废太子一事。
这部分信息显示,当初皇帝之所以会发落叶云归,是因为听信了国师的话。
那段时间,皇帝夜里经常头痛,严重时还会伴随零星的幻听和幻觉。
太医们束手无策,他无奈只能求助国师。
后来,国师便说出了“储君冲撞、此消彼长”那番话。
“今日李院判来为我诊脉时,我特意让墩子告诉他,我先前服了刘太医的药时,便经常夜里头痛,还会出现幻觉。”叶云归道:“这些话原是不在李太医的诊断里的,但是今日墩子反复说了许多次,他一定会记住。”
“届时他回京去面圣时,只要到你父皇面前将此事一提,你父皇就会想到自己当年的症状,由此及彼地意识到,自己当年很可能也是被人暗算了。”岑默道。
叶云归淡淡一笑,笑意却没达眼底。
他这位父皇,对于儿子们的事情,总是得过且过。
哪怕知道自己被人下毒,也只是处理一个刘太医便想息事宁人。
可一旦事情牵扯到他自己,那可就不一样了。
就算是将整个京城搅翻了天,他也一定会追究到底。
几日后,叶云归的病情大幅度好转,神智已经恢复了大半。
往后他只要按时喝药,养护好身体,基本就没有什么大碍了。
只是这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若叶云归要彻底恢复,只怕还得有养上几个月。李院判毕竟是太医院的主管,不能一直在这里耗着,皇帝便传了旨让他先回京,只留下了章太医照料叶云归的身体。
不出所料,李院判回京当日去见过皇帝之后,对方便把自己关在殿中大半日没有出来。
“陛下,您别伤着身子啊。”顾盛一脸担忧地道。
皇帝一脸颓败地立在窗边,看上去仿佛苍老了好几岁。
“朕一早就清楚,此事绝不可能是一个刘太医能做得出来的,他与云归无冤无仇,没必要豁出命去害云归。只是朕想着,他如今也算是躲过了一劫,不管是谁下的手,终究是朕的骨血,总不好为了替云归出气就打杀了吧?”
反正经过这一次,不管是谁动的手,肯定也会收敛。
皇帝自幼是在宫里长大的,深知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
有时候,他甚至会主动把水搅浑。
可他没想到,这孽子不仅要害云归,竟连他也敢妄动!
“逆子!”皇帝气得直咳嗽。
“陛下千万别动气。”顾盛忙给他拍肩。
“顾盛,你说是谁?”皇帝看向他。
“老奴,老奴不知。”顾盛道。
皇帝走到书案边,拿起桌上的一落折子拍在了顾盛怀里。
“看看吧,这两个月催着朕立储的折子!可笑,朕还没老到不中用呢,云归还在皇陵里,他们就开始逼着朕立储了!”皇帝怒道。
顾盛打开一个折子看了一眼,见到了“立长”两个字。
不用看,后头的折子里,多半也都是一样的内容。
嫡子被废,改立皇长子,叶云齐!
若说从前这话只是很正常的谏言,如今落在皇帝眼中,便如同灼他眼目的烈焰。
只看一眼,便让他恨得想要将那个逆子碎尸万段!
“他算计云归也就罢了,竟连朕也算计。”皇帝气极反笑。
一旁的顾盛心中也有些想笑,暗道怎么太子殿下被算计就应该了吗?
他的陛下就未曾想过,一个人既然能算计至亲手足,自然也可以算计亲生父亲。
“此事……兴许是有什么误会。”顾盛没底气地劝道。
皇帝闻言果然怒气更盛,“你没看到那日在皇陵他是如何疯癫地攀咬云归吗?朕去看一眼云归,他都要那么迫不及待地将朕哄走,什么怕病气冲撞,不过是怕朕看出端倪罢了!”
皇帝说罢忽然一怔,喃喃道:“顾盛,那日你也听到那个逆子说,怕云归的病冲撞了朕吧?”
“回陛下,大殿下确实说了这话。”顾盛道。
“当初……”皇帝一脸恍然,眼底满是失望。
原来不止是叶云齐,就连他一直信任的国师,竟也……
皇帝跌坐在椅子上,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般。
叶云归这一招,不仅将叶云齐套了进去,还把当初在皇帝面前煽风点火的国师,也一并算计了一把。
皇帝素来信任国师,那失望和后怕可想而知。
“来人,传旨……大殿下和二殿下近日接连身体抱恙,朕心中甚是忧虑,着国师去凌云塔闭关为两位殿下祈福。”皇帝冷声道。
“陛下,需要国师闭关多久?”顾盛问。
“等云归身体彻底恢复再说吧。”皇帝道:“让那个逆子,一起跟着去。”
顾盛心中一凛,知道皇帝这次是真的动了怒。
说是闭关,可谁都知道这就是幽禁。
而且幽禁在塔里,可比皇陵难受多了。
那凌云塔虽然高,却不是个适合住人的地方,冬凉夏热,且逼仄潮湿……
看来国师和叶云齐,有的受了。
另一边,岑默对皇帝这处置似乎不大满意。
但叶云归却不意外,这与他想得几乎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他没想到皇帝会把叶云齐和国师关在一起,太损了。
“我还以为他会直接把两人杀了呢。”岑默道。
“古往今来,那个皇帝会愿意背负杀子的名声?至于国师,人是他自己捧起来的,如今若是一气之下将人杀了,你让他的脸往哪儿搁?百姓又该如何看他?”叶云归道。
“你们皇家人做事就是这样,太重脸面。”
“我父皇在意的不是皇家颜面,他在意的只有他自己。”
当初,皇帝为了怕被叶云归冲撞,把人送到了皇陵。
如今,又自以为被叶云齐算计,把对方关到了凌云塔。
从头到尾,他在乎的只有他自己罢了。
也正是因为看穿了这一点,叶云归才能这么轻易地拿捏住他。
“他会接你回宫吗?”岑默问。
“不会那么快的,当初说了让我来皇陵三年,如今一年不到就把我接回去,他怎么朝百姓和百官交代?”叶云归道:“国师虽然失去了他的信任,可当初他忌讳的冲撞一事,如今他未必就不在意了,我若此刻回京,只怕又会让他寝食难安。”
但叶云归一点也不担心。
只要过了这一关,往后的路就好走多了。
他终会回京,站到他父皇面前,让对方知道什么叫“此消彼长”。
“事情,算是尘埃落定了吧?”岑默问。
“嗯,算是吧。”叶云归道。
岑默转头看向他,“殿下,你先前应承我的事情……”
“什么事情?”叶云归有些茫然,但他目光落在岑默手上时,很快就想起来了,“你说的那件事情啊,我……那个……”
谒陵当日,他被药力影响,求岑默帮了个忙,事后脑袋一热,又答应了对方再还回去。
“殿下不会想赖账吧?”岑默问。
“当然不会,我是那样的人吗?”
“嗯,我就知道殿下说话算话。”岑默道。
“岑大侠,能不能商量一下,咱们换个方式解决问题好不好?”叶云归问。
“岑某自被殿下活捉至今,除了那日要求沐浴之外,从未朝殿下要求过任何东西。这唯一的一件,也不是岑某要求的,是殿下自己许下的。”岑默不疾不徐地道。
叶云归:……
他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形,好像还真是他主动提的。
“早知道还不如找李兆他们帮忙,起码不用还人情。”叶云归嘀咕道。
岑默眸光一凛,转头看向叶云归,这回是彻底不想善了了。
第18章
“殿下, 请吧。”岑默坐在矮榻上,两手撑着榻边往后半一靠,朝叶云归抬了抬下巴。
叶云归偷偷瞥了他一眼, 又匆忙避开了视线, 看上去有些不大情愿。
岑默也不着急, 只目光落在他面上,静静地看着他。
叶云归犹豫了片刻,忽然起身道:“你等我一会儿。”
他说着快步出了房门, 不多时又回来,手里便拎了个食盒。
只见他将食盒往桌上一放,不紧不慢地从里头取出了一壶酒, 两个酒盏,以及半碟花生米。
“来,岑大侠,我敬你一杯。”叶云归说着倒了两盏酒,递了一盏给岑默。
岑默一脸笑意,也没多说什么,接过酒盏将里头的酒一饮而尽。
“你别这么喝啊, 这有下酒菜。”叶云归说着夹了一颗花生,放进了自己嘴里嘎巴嘎巴地嚼着。
“你说这日子过得多块啊, 一转眼咱们都认识这么久了。”叶云归说着又替岑默斟了酒,“我还记得你来的那晚, 是满月……在我的印象里你的手非常凉, 手指修长又有力,我当时还以为你会掐死我呢。”
岑默目光落在叶云归手上, “殿下的手看着力气倒是不大,不过也够了。”
“我……”叶云归两手不自觉地握了握拳, 好声好气地朝岑默道:“能不能等天黑?”
“可以啊。”岑默痛快地答应了,然后将酒盏里的酒又一口气喝了。
他一见叶云归那神情,就猜到了对方的心思,也不戳破,只目光一错不错地落在叶云归身上。
叶云归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索性一股脑将酒壶里的酒都喝了个干净。
不过他取来的这酒,是前两日杂役刚送来的,酒劲儿很淡,喝了跟没喝差不多。
当晚,两人洗漱完后便躺下了。
叶云归还特意将外厅留着的烛火调暗了一些。
等他回来的时候,便见岑默一手支着脑袋侧躺在榻上,他虽然看不清对方的神情,却知道对方这会儿定然还在盯着自己看。
“你别盯着我,看得我发毛。”叶云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