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鸥被这笑容逗乐了,噗呲一下笑出声:“感情过于丰富了。”
季南风也跟着笑,然后一张一张翻他的照片,他们推荐的景点,Carson基本都去了。
一连发了几张没有技术全是感情的游客照之后,推文的末尾附了一张他画的漫画,季南风将他的配文读给燕鸥听:“冒险途中遇到了燕鸥超人和企鹅侠!!超强的远距离飞行能力和勇往直前的信念,在一众超级英雄中都是极其超群的存在!”
画面是非常典型的美漫风格,两个人都被画成了非常强壮帅气的超级英雄,饱满的肱二头肌、令人叹为观止的倒三角身材、有着独特风格和设计感的超英个人装备。
一瞬间,两个人似乎真的成了漫画中所向披靡的角色,在天空中肆意翱翔追逐理想,成了打不败、击不垮的无敌超人。
燕鸥看得睁圆了眼睛:“哇!太酷了!!帮我催更!”
季南风也笑起来:“好嘞!”
抱着季南风的手机看了会照片,燕鸥的脑袋里又开始捣柠檬了。酸疼的感觉让他忍不住冒出眼泪来,但很快又适应过来,便抱着季南风的手臂,寻求安慰。
睡也睡不着,看风景也没心情。燕鸥瘪瘪嘴,又问道:“燕鸥到哪里了?”
季南风连忙帮他打开观鸟群打探:“喔,他们飞得好快呀,已经到了北半球了,估计可以跟我们差不多时间到挪威啦。”
燕鸥终于笑起来:“太好了。”
但他心里却忍不住想——如果可以再快些就好了,他真的怕自己等不了那么久了。
接下来的旅程,就像一股风一样,推着燕鸥不得不往前走。
他们在佛罗伦萨重游乌菲兹美术馆,看新奇独特的街头艺术,去了慕尼黑参观皇宫,又去看了一场拜仁对战多特蒙德的球赛,去荷兰来了一场寻找梵高的艺术之旅,又前往斯德哥尔摩在老城区闲逛……
这是他们赶往挪威的必经之路,因为体力越来越差,季南风已经尽可能把旅程精简到极致。他们不得已错过了很多,季南风怕燕鸥不甘心,但这人反倒是全程没有多说一句抱怨的话。
他感觉到燕鸥已经濒临透支了,连他这样从不甘心停下脚步的人,都再也不催着向前了。
在斯德哥尔摩的某个夜晚,燕鸥再一次被剧烈的头痛折磨。
这一回,实在是疼得厉害,来来回回被疼吐了好几次,到最后实在虚脱,就只能缩在季南风的怀里,攥着拳头发抖。
体能透支、睡眠缺乏、疼痛侵扰,让他的情绪也差到了极点。
这大概是季南风第一次看见他这副样子,一向不知生气为何物的他,忍不住开始烦躁、控制不住想发脾气,他快要把床单都撕烂了,嗓子里压着痛苦的哀吟,但又不忍心出口伤害季南风,到最后只能崩溃而无奈道:“我想不明白,我到底在坚持什么?我真的要难受死了……”
季南风想尽了一切办法,带他去当地医院做了简单的处理,直到这疼痛被镇压住了,这人才宛如死里逃生,虚脱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
季南风抚了抚他透湿的额角,问他:“要不要就在这里休息了?”
燕鸥认真犹豫了很久很久,几乎要走到了动摇的边缘,但最后还是说:“……等到挪威吧,到了挪威我就能安心了。”
四月中旬的某一天,他们从斯德哥尔摩离开,乘坐火车,来到了挪威奥斯陆。
落地的一瞬间,两个人都齐齐松了口气——终于可以休息了。
因为加快了旅行进程,他们比预想中来得更早,北极燕鸥的队伍还没来,这倒也不是什么坏事——燕鸥终于可以安安心心在这里恢复体力,一直等到北极燕鸥飞来,再直接去附近的斯瓦尔巴岛与它们相聚,再不用再着急赶行程,一直疲劳到拖垮自己了,而季南风也有时间认认真真准备燕鸥的影展,去实地考察展馆和其他的。
似乎是终于看到了希望。燕鸥放下心来,在他的计划里,到达了离北极最近的挪威,他们这一趟,就离最后的成功不远了。
“北极燕鸥飞到挪威的时候,会不会也很想哭啊。”燕鸥问道,“我要是它们,我会想,啊,他妈的,飞了这么久,可总算到了。”
季南风被他逗乐了,刮了刮他的鼻梁,说:“小鸟是不会说脏话的,但是飞累了可以。”
燕鸥便也咯咯咯乐倒在他的怀里:“哦~他妈的~”
在奥斯陆的这段时间,他们又找回了以前旅居的节奏。季南风先是带着燕鸥去几个场馆转了一圈,让燕鸥自己挑选了一个最喜欢的。
他们租了一套带花园的房子,白天,季南风去忙办展的事,燕鸥就照顾照顾花草,顺便喂喂隔壁领居家的猫。
他们像以前一样,在一座陌生的城市安家过日子,他们有时间去感受这个城市的角角落落,而不是像之前那样走马观花,累到把自己拖垮。
燕鸥的身体也好了一些,他和季南风一起,将那捧勿忘我做成了干花画,用相框装裱起来,挂在他们挪威的家里。他甚至觉得一切都在转好了。
燕鸥难免心想,自己或许真的能顺顺利利来到北极、拍下好看的照片,再凯旋而归,回到奥斯陆举办属于他的影展。再也许,他甚至可以活得更久一些,一直活到医学能够战胜癌症,然后他便可以继续牵着季南风的手,和他一起慢慢走,走到这世界每一个美好的角落。
直到有一天早晨,他们一起早早醒来,季南风问他,想不想一起再去展馆看看,他们现在已经开始布置装修了。
但燕鸥坐在床边,每个字都听得一清二楚,可就是觉得整个人不受控制——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句子,他想要说“好”,可就这么一个简单的音节,他的大脑处理不过来,嘴巴也说不出,仿佛整个人被挖走了一块一般。
季南风看他没反应,立刻紧张起来,扶着他的肩膀问他情况。
这回连他说什么都听不见了,耳朵嗡嗡乱叫着,像是被塞了一窝蜜蜂,在他的大脑里钻来钻去。
燕鸥有些无措地拍了拍耳朵,想把那乱叫的蜜蜂赶出来,但这拍打的动作,直接让他的整个世界天旋地转起来。
他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感觉眼前的一切都融化成了雕塑课上的软陶,一只手压了过来,声音、形状、色彩就都糊成了一团,再分不清彼此。
恍惚中,他感觉自己的身子在直直下坠,黏糊糊的世界里,燕鸥只能挣扎出两个字来——完了。
下一刻,他的眼睛被人拉了闸。整个世界一片漆黑。
第85章 春日负暄85
联系医院、采取急救、确认位置、启动汽车。
在燕鸥倒下之后, 季南风极其冷静、迅速地处理好一切,他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万无一失,他以为自己真的很冷静, 直到在去医院的路上, 他因为超速被交警拦截。
看到他走下车时的样子, 交警都被他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没有苛责他的超速行为, 而是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他用他蹩脚的挪威语, 配合手势,言简意赅地表达了他的诉求:
“救救我的爱人, 他病倒了。”
坐在警车后座一路狂飙时, 季南风的大脑几乎一片空白。他伸出手, 一遍遍摸着燕鸥的颈侧确认脉搏。他麻木地遵循着医生的指示,将燕鸥的脑袋垫高,除此以外, 他似乎什么也做不到。
他又想起了去年夏初的那个夜晚, 燕鸥也是在自己的世界里猝然倒下。他听着车外的喧嚣,看着眼前毫无生气的面庞, 无助和恍然几乎要将他的世界击垮。
他们的未来该如何?那时的他心想。
他们还会有未来吗?此时的他心想。
事实证明,他已经做了最好的选择——他选的房子离医院很近, 他选择直接开车而不是喊救护车, 也剩下了一来一回耽误的时间。
但他还是觉得自己耽搁太久了,他甚至感觉到自己怀里捧着的人越来越轻, 像是个渐渐空掉的沙漏, 又像是花尖儿上欲飞又止的蝴蝶。
季南风紧紧握着他的手, 只敢压抑地在他耳侧轻唤道:“崽崽……燕鸥……再坚持一下好不好?马上就到医院了……”
然而怀中的燕鸥就像被北极的冰雪埋进海底一般,渗不进半点光亮和声响。
他就这样平静地躺在季南风的面前, 躺在他近在咫尺却又无比遥远的距离,沉默、乖巧、毫无生机。
季南风眼睁睁看着手推车把燕鸥从他的眼前抢走,看着他被关在铁皮的另一边,那一刻,他的世界仿佛彻底空了。
他站在抢救室外,一直维持着送走燕鸥的那个姿势,就像是被点了死穴一般,很久很久,都没有动过,唯有拳头紧紧攥着,指甲嵌进掌心,几乎要抠出血来。
不知过了多久,季南风的膝盖站得生疼,一转身,险些全身都要碎成灰了。
他的大脑依旧是一片混沌的乱麻,但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不能垮,后面还有很多事情,要等着自己去做。
季南风不知道怎么逼着自己强打起精神的。他忍着嗡嗡的耳鸣、拖着几乎灌了铅的四肢,听着本地医生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了几句之后,他用挪威语简洁明了地道歉之后,转身,沿着长长的医院走廊,走啊走啊。
他仔细辨认着医院里的每一张面孔,看见黑头发黄皮肤的就上前询问,遇到了日本人、韩国人后,他终于听到了熟悉的母语:“先生?需要帮助我的吗?”
眼前这位稚气未脱的姑娘,名叫杨婧,是个挪威籍华裔,目前在这所医院当实习生,中文和挪威语都能说得很好。救命稻草摆在眼前,季南风再顾不得什么社交困难,连忙恳求道:“抱歉,请问能不能麻烦帮忙做个翻译?”
为了避免交流障碍,季南风来之前甚至临时自学了挪威语,应付基本的社交生活没有问题,但涉及医学的专用名词,还是差得太多。
好在即便人在他乡,也总有华人的影子。杨婧了解完情况以后,连忙上前帮他和医生沟通,得到的结果让季南风的心再次沉入谷底——
初步诊断为颅内出血引起的昏迷,不排除肿瘤复发的可能。现在燕鸥依旧处于昏迷状态,情况不容乐观,还需要等待进一步的检查结果,才能做出判断。
虽然都在意料之中,但是听到“颅内出血”、听到“肿瘤复发”、听到“情况不容乐观”时,季南风的心理防线,还是一层层地被彻底击垮了。
他用最后的体面向杨婧道了谢,然后一路来到水池旁。打开水龙头的一瞬间。“哗”的一声,他还没来得及低头,眼泪就顺着通红的眼眶满溢出来。
为什么会这样?季南风感觉身子发沉得厉害,撑在水池边的双手都快要被这重量折断。
为什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季南风看着眼前被泪水打得模糊的漩涡,心口闷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为什么就不能再迟一些?哪怕就迟一点点也好,至少让他去一趟北极,去看到燕鸥啊……
这不免让他想起那个夏夜,在倾盆的骤雨下,被错过结局的那朵昙花。
快要被这口气活活压死的前一秒,季南风朝自己的脸上泼了一把冷水,大脑像被冻住了一般,一瞬间麻木得不能转动,也再不能想那些痛苦与无奈了。
借酒消愁大约就是同样的原理。
在等待结果的当口,被自己彻底麻醉了的季南风,又逼着自己忙碌起来。
他现在只管做好一切燕鸥顺利归来的准备,他拜托杨婧给自己做了咨询,开始提前购买可能需要的生活用品,又在医院跑上跑下,忙手续、忙缴费,忙着和影展的人交代工作——即便是这样的情况,影展也依旧是必须要举行的。季南风心想,不仅要如期举行,还要比原先办得更好、更让人满意才行。
充实起来的季南风像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效率非常之高,也没有半点社交困难的模样——这还真多亏了燕鸥这段时间的悉心栽培。
医院里,季南风强迫自己一秒不停地忙碌着,将手头上的事情打点完了之后,他又开始打开视频,学拍照、学修图,似乎是想尽一切办法,将没有燕鸥的时间塞满。
但这样通过过劳麻痹精神的方法,就像是企图通过暴饮暴食遏制食欲,伤身、反胃、治标不治本。
正当季南风一口气切了五个教学视频、依旧学不进去,以至于开始有些生理性痛苦时,忙碌了数个小时的医生,终于推开了面前那道门。
季南风看着眼前拿着CT报告单的医生,像是被突然拎出水面的鱼,猝不及防,却又不得不回到那个让他窒息的环境中去。
他慌张地接过医生的报告单,杨婧告诉他:“昏厥的原因主要是因为前额区域肿瘤复发,导致颅内压力过高,如果想要降低颅压、缓解症状,必须要再一次进行开颅手术。但因为病情复杂,手术难度非常大,极有可能失败或者留下严重后遗症,术后的生存质量也没有保证,所以需要你仔细考虑,到底做不做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