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南风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他忍了很久了,但是他脸色一直不好,又闷着不说,以至于这一路上季南风都没发现他这么难受。
他有些自责,赶紧给他拿凉水擦额头,许久才叹了口气,说:“不舒服的时候,可以跟我说的。”
燕鸥翻过身,把额头递给他,然后露出了的苍白的笑容:“嘿嘿,连老婆都没看出来,我真是太厉害了。”
季南风看他这逞强的样子,无奈地笑了笑,又在他的鼻梁上轻轻刮了一下:“下次不允许了,不然不带你玩了,你自己一个人飞去北极吧。”
“好好好,我错了~老婆不要丢下我~”燕鸥嘻嘻哈哈把脑袋塞进他的臂弯里,在他体温的融化下,悄悄作祟了一路的疼痛,又慢慢消退了些许。
头疼这事儿,真是可大可小,可长可短,能疼到燕鸥呕吐崩溃,也能轻到像透明一个灰蒙蒙的深色背景,连怕疼的燕鸥都能假装无事发生。
可这样的难受不论大小,到底是消耗精力和意志的,更何况是这样长期的折磨,就像一块巨石压在身上,让人怎么辗转反侧,都喘不过起来。
对于燕鸥来说,发烧感冒、恶心呕吐,都可以找到可以糊弄自己的理由,比如着凉生病、比如吃坏了东西,唯独头疼这个症状,让两个人无比担心。
他们不敢多想,生怕把这个症状和更糟糕的事情联系到一起,但季南风却又不敢不多想——他最近疼得有些太频繁了,他真的很担心,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纠结了再三,季南风还是把燕鸥最近的情况总结成一段话,发给了之前在上海的主治医生。
医生那边给他发了一段话,最后给出的建议是,尽早复查。
拿着手机的时候,季南风仔仔细细把医生说的话看了好几遍,但是大脑就像故意跟他过不去一般,无论他怎么研读,转眼都会忘记。
最后,他揉了揉混乱的脑袋,不再去看——他知道,这是大脑的一种保护机制,如果看清了医生说的话,他的心态大概率从现在就会开始坍塌,后面的一切也都变样了。
他有预感,但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燕鸥被他抱进被窝里,根本没睡一会,就又难受地醒了过来。脑袋实在难受得厉害,即便是睡着了,也会被疼痛活生生摇醒,对一个极度疲倦的人来说,简直是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折磨。
季南风喂他喝了点水,他的呼吸缓和了一些。在季南风的搀扶下,他勉强撑起身子,坐到窗前,眼睛下意识地望向窗外。
季南风给他戴上帽子保暖,然后帮他把窗门推开了一小条缝,春天便从窗外流了进来。
今天是个多云的天气,没有太多日照,空气中带着一丝微凉的潮湿。
清新。燕鸥的眉头短暂地舒展开来,疼痛不至于减轻,但胸口的憋闷要好很多。
但这一回,他却没有再着急嚷着要出门——人的精力透支的情况下,平日里再感兴趣的事情,都会变成毫无意义的灰色。
看着他痛苦得无欲无求的样子,季南风心疼得不得了,但又觉得现在是个难得的好时机。
他说:“崽崽,我刚刚问了医生,他建议我们做一个复查……”
燕鸥闻言,回过头看向他,眼神里没有什么难过或者生气,甚至有些麻木的空洞。但季南风看了,还是觉得心口有些难受。
好像刚才说了这些话,已经亲手将他的梦掐死了一般。
燕鸥看着他,直到过去了好久好久,那黑色深渊一样的眼睛才慢慢恢复了些许生气。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有些烦躁地敲了敲自己闷闷疼着的脑袋,这才开口说:“可以再等等吗?”
季南风看着他,没说话——他知道,燕鸥没有立刻拒绝,已经算是做出了最大的让步。
“等我们从北极回来吧。”燕鸥笑着说,“等我拍完燕鸥,一定好好回来看病。”
第82章 春日负暄82
现在, 北半球的春天刚刚开始,他们真正要去北极拍到燕鸥,估计还要等到夏初。
一个春天的时间, 足够让旅鸟从南飞到北, 却不知道是否足够让燕鸥完成这场守候与追随。
这是一场非常惊险的赌博, 复查之前,没有人知道燕鸥的病情发展到了什么程度, 也不知道他还能坚持多久。
兴许一个运气不好, 倒在前进的路上,他们根本连北极都去不成, 但此时燕鸥脑子里想的却是, 但凡进了医院, 开启了后续的治疗,他就必然不可能圆梦了。
这个问题,季南风思考过很多次, 每次的想法也是摇摆不定, 但燕鸥不愧是个高中就特立独行的犟种,自始至终都从没动摇过这样的念头。
“到时候, 我去医院好好治病,该手术该化疗、要杀要剐随便来。你带着我的照片在挪威办展, 好好办, 争取再给我找几个金主当场签约。”燕鸥笑道,“我这次一定不会再偷偷跑过去看了, 你给我拍点视频, 给我现场直播, 我来好好监督监督。”
季南风心里有些憋得难受,但看他这般坦然, 也不再往多了去想了。
“真拿你没办法。”季南风苦笑着拍拍他的脑袋。
这一晚,燕鸥依旧入睡困难,他虽然不吵也不闹,甚至连一句话都不抱怨,但季南风光是听他的呼吸声,就知道他正处于烦躁和痛苦之中。
他也不强迫那人跟自己倾诉了,只是把他搂进怀里,伸手帮他按摩头部,又轻声领着他调整呼吸,哄到了大半夜,那人才终于浅睡过去,季南风也终于在极度困倦下得到了休息。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旅行对于这两个人来说,就越来越累了。
第二天早上,燕鸥被头疼扰醒的时候,季南风还在睡着。他真的累坏了,每天光是照顾自己都昼夜不分,更别提还要料理旅行的一切、同时还要消耗巨大的精力,去筹备燕鸥的那场影展。
看见他也日渐清瘦的面孔,燕鸥忽然觉得有些愧疚——
这一路上,他光想着去追自己的梦,却很少顾及到季南风的感受。
他真的希望自己为了拍鸟拒绝治疗吗?自己这样一路奔波,对他来说是放松更多,还是负担跟压力更多?自己这一直以来,是不是太自私了?虽然身体是自己的,但是这趟旅途、他所剩余的时间,早已经和季南风脱离不了关系。
自己一味向前的时候,是不是也要考虑一下季南风的想法?
季南风也是人啊,也会累会迷茫,自己也应当趁还没有离开,给他更多的关心和照顾、多考虑一下他的感受才对。
他蹑手蹑脚地穿好衣服爬下床,帮季南风盖好被子,然后轻轻关上门——这人真是累坏了,平时的夜晚,哪怕自己呼吸顿一顿,都能把他从梦中唤醒,此时的他却依然昏睡在梦中,一副彻底累坏了的模样。
自己真的给他压力太大了。
头依旧是不舒服,但都在可控范围之内。燕鸥按部就班喂自己吃好药,然后走到窗边,看着街对面的小店。
他原本会一点基础的法语,现在读写是完全不行了,只能靠着观察,去判断对面都是些什么店——法国人做生意随性,大清早营业的店面不多,倒是正对门的有客人来来往往。
在国内,他没有选择传统的工作,有一方面是他天性不爱受约束,受不了上班族的规律生活,不喜欢和别人内卷竞争,讨厌按部就班的、快节奏的一切。
但在法国,眼前这群慵懒的上班族,倒是让燕鸥看着很闲适。
早上起来慢慢喝杯咖啡,然后不紧不慢地拿着早餐,悠哉悠哉走去上班。
清晨的阳光斜斜照在面前深色的石板路上,所有人的肩膀都蒙着一层浅金,又有人抱着烤好的面包出门,门口的黄铜门铃“叮啷”一声,敲开一个将醒未醒的美梦。
虽然燕鸥嗅觉退化得厉害,但那店门被推开的一瞬间,他好像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面包香气。
昨晚因为头疼,又是半点没有进食,此时胃口稍稍打开了些,燕鸥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他看了看房间紧闭的门,伸手把窗子打得更开,然后探出头去。
那香味更加浓郁了。燕鸥确定他闻到了食物的香气,虽然有些虚无缥缈,但确实钻进了鼻子里,留在了脑海中。
脑袋探出去的一瞬间,阳光也平等地眷顾了他。温温柔柔的,像一只大手,轻轻抚摸掌中懒洋洋的猫咪。
燕鸥舒服地眯了眯眼,头疼似乎好了些许。他趴在阳台上“日疗”了半天,才懒懒散散抬起眼,伸了个懒腰,一抬眼,刚巧看见店门口,一对路过的老人笑眯眯看着楼上的自己。
“Bonjour!”老太太朝他挥了挥手,打了个招牌法式问候。
燕鸥也弯起眼睛,招呼道:“Bonjour!”
和外界相连结,是对燕鸥来说相当重要的充电方式。他目测了一下房间到对面的距离,又回头看了看季南风的房间——深吸一口气。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成了一个连单独出门都需要鼓起勇气的人了。
对面的店面离房间只有几步,去逛逛回来也要不了多久,更何况这条街相对来说还算热闹,就算出了事,能搭上手的人应该也有很多,不至于让自己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即便距离环境都如此安全,燕鸥还是带好了急救的药、临走前给季南风的手机留了言。
燕鸥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迈出了没有季南风陪伴的一步。
他希望自己能赶在季南风醒之前回来——他不想让季南风再为自己担心了。
然而事情稍稍有些事与愿违。
季南风醒来的时候,身体的疲倦还没完全消失,但一摸到身旁的床铺空了,整个人便彻底惊醒了。
他先是喊了几声,没有听到回应,脑子里开始忍不住害怕,怕他在房间某处昏迷,便赶紧里里外外把房间找了一遍。
他的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儿,这种情况下,又怕在哪里找到燕鸥,又怕在哪里都找不到燕鸥。
他底朝天儿地找了一通,甚至连沙发底下都看了,还是没有人影儿,紧张到快要喘不过气来。
虽然他没有给燕鸥下过任何禁足令,但这人忽然从自己身边离开,必然是控制不住地疯狂担心——也不知是燕鸥离不开他,还是他离不开燕鸥。
有那么一瞬间,他胡思乱想到,感觉自己的天都快要塌了。
好在季南风虽然精神紧张、情绪悲观,但是执行力和大脑依旧在线。
找完房间之后,他还是立刻想到拿起手机——
印在最前面的,就是燕鸥不久前发来的语音:“老婆,我出门买点东西很快回来,就在对面,非常安全非常近,不用担心啦!”
季南风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但是又开始忍不住地多想——
他是不是饿了?昨晚把他哄睡着之后自己也睡着了,都没来得及给他准备早餐,所以他才自己一个人出门买吃的?都怪自己睡得太死,连人起来出门都没听见。
他一个人出门有没有问题?早上的药吃了没有?头疼好一点没?二十分钟之前就出门了,到现在还没回来,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短短几分钟内,季南风把自己从一个活人险些内耗成了一具枯骨,但脑子里嗡嗡乱着,身体却在看到消息的下一刻,就立刻开展了行动——
带上药、带上手机、穿好衣服和鞋,立刻准备出门找他。
他甚至想,如果燕鸥只是想一个人出门透透气,那自己就远远看着他,确定他安全健康就好,绝不打扰。
正当季南风一边从早饭过度思索到感情关系中的距离感这样的深刻问题上,一边推开门时,迎面正巧撞上了匆匆往回赶的燕鸥。
他们的房间就在二楼,算上楼梯,走到对面也不过是短短几步的距离,但燕鸥却气喘吁吁的。
一方面是着急赶时间,本就虚得很的身子,稍微动得猛一些,就开始喘了,另一方面是,他手里大包小包提了一大堆东西,还有一捧明亮的鲜花。
鲜花挡住了他整个视线,直到听见开门声,他才忙不迭把脸从花丛中探出来。
原本苍白的脸色因为运动发热,终于有了些许血色,那双眼睛却从始至终都这样明亮透彻。
他眨了眨眼,有些懊悔道:“诶呀,我太慢啦!”
季南风缓了好几秒,才从无尽的担忧中脱离出来。他忙不迭去接燕鸥手里的花,还有他手里提的香喷喷的纸袋。
看见季南风融化成春水的眼神,燕鸥也嘿嘿笑起来:“出门买了点面包当早餐,给你点的是你最喜欢的香草拿铁,你放心,我点的是牛奶,我很自觉哒。”
他挨个将纸杯和面包取出来,那长长的法棍上还缺了一口,看样子是被某人提前啃了一口。
接着他又有点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尖:“回来的路上看见隔壁还有个花店,觉得好漂亮,就想买下来送给你……我觉得自己做得挺不错的,就奖励自己先吃了一口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