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想问你,要不要和我谈恋爱。”
“我知道你恐惧稳定关系,但你已经试过跟我接吻,跟我zuo爱,要不要再试试谈恋爱。”
“我觉得你会是那种大题做不出来也想要先写解的学生。任喻,我看得出来,人活一世,你一点也不想考零蛋。”
又来了。那种洞察力。
甚至比任喻自己还要快一步察觉到他已然有些松动的人生信条。
他确实不想拿零分,如果他甘心活在泥潭,他也不会四处去寻找,去追风,追月亮,去试图理解活得通透如孟姻,为何会爱人,会结婚,会生育,会世俗地活着。
这一瞬间,他想到昨夜阳台上和方应理一起布置的Theta的狗窝,想到早晨挤好牙膏的牙刷,想到举起剃须刀贴上方应理面孔的那一刻,想到方应理切西红柿时沾上汁水的手指,想到那个橘子味道的吻,和那一束在亲吻时被手掌无意覆住的菜心。
鲜活的,生动的,暖的,热的。
原来世俗是这样。也没多可怕。
任喻垂落目光摸了摸鼻梁,很下不来面子:“可是这样听起来很像卖身。”
“是谈恋爱。”方应理说,“而且这听起来不比以身饲虎计划体面得多?”
“……你又听到了?”
那天小区楼下,陈薪在电话里问他以身饲虎计划怎么样了的时候,显然方应理就在身后,将陈薪的大嗓门尽收耳底,还骗他自己是后来才到的。
“能回答了吗?”方应理问,他乌深的双眸锁定任喻的眼睛,开始缓慢地倒计时,“5——4——3——”
他好像有种致命的魔力,眼睛像一盏深不可测的悬崖。任喻屏住呼吸,感觉自己要掉下去了。
“2——”
可只要是名为方应理的悬崖,他怎么样都会跳吧。
“1——”
在倒计时结束的最后一刻,任喻闭了闭眼,开口急促地回答:“试试。”
说罢自己也舒出一口气,再次给出了确定无疑的答复:“试试就试试。”
试试接吻,试试和男人做,试试谈恋爱。他一步一步,向方应理打开大门。
“今天是几号?”方应理问他。
任喻看了一眼汽车上的显示屏:“25号。”
回答之前不明白,现在又好像有点明白方应理的意思了,于是把信息补充完整:“2019年7月25号,下午1点07分。”
“那么,2019年7月25号下午1点07,这一分钟开始,我们在一起了,我会记得它。”在他说话的同时,电子钟上的数字跳到了08分,他继续说道,“现在这一分钟已经过去了,所以你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这是《阿飞正传》里用过的句式。很王家卫似的。
抬眼时四目相对,齐齐笑起来,方应理凝视着他,敛了敛上扬的唇角,哗啦啦将手里的牌拢齐:“再来最后一局。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珍惜机会。”
结果这次抽出来一张方片。还是轮到任喻坦白。
到这一步也没什么不敢说的了,任喻狠狠闭了闭眼:“我在你家装了监听器,还有你的手机上有定位软件。”
说罢他回看方应理,本以为对方会惊讶、会愤怒,但是他没有。
“这个我知道。”方应理平淡地说,“还有别的吗?”
“……”任喻扶着额头,“那……昨晚我偷看过你的文件夹?”
方应理喉咙里倾泻出明朗的笑声:“任记者,规则是坦白我不知道的,这么明显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任喻哑然,果然那个茶包并不是无心放置的,他早就知道,只是配合着演戏,逗他上钩罢了。
那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5——4——3——”
“我听着你的声音打过。”在倒计时的威迫下任喻仓促间脱口而出。
方应理眸色微沉,肘撑在腿上,上半身靠近,循循善诱:“打过什么?”
任喻抬起下垂的眼睫与他对视,方应理的眼神暧昧幽深,他在勾引他,钓他嘴里那些难以启齿的话。
任喻深吸一口气,干脆全说出来:“zi /wei。方应理,我听着你的声音zi /wei。”
方应理满意地勾起唇角,复直起身再次靠回座椅里去:“好,这是我不知道的。”
作者有话说:
成年人的喜欢就是要立刻讲,谁知道有没有明天。
第34章 魔方
话音落后,车内的温度像是上升了好几度,掌心在密密匝匝地出汗,任喻往远离方应理的方向挪了挪,尴尬地移开目光,看向窗外。
方应理适时地启动车辆,任喻认出来,是往回开。
回家以后做什么,去他那,还是自己那,套还有没有,润滑会不会不够,要不是自己是个男的,恐怕孩子的名字都要想好了。
他在心里嗤笑自己,顺手将刚刚那副扑克牌拿过来在手里摆弄,抽了一张,趁着方应理在看后视镜,悄悄低头看一眼。
啧。黑桃。
黑桃是不做,梅花是禁欲一周。
当初规矩是自己要定的,现在又觉得后悔。
他把手藏在下面,一张一张翻,把梅花和黑桃全挑出去了,只留下红心和方片。
趁着等灯的间隙,他将牌握在掌心掩盖缺失的厚度,将一条短边递出去:“抽一张?”
方应理看一眼:“还有问题?”
“没有。”任喻说。
方应理眯了眯眼睛,眼神从任喻的脸上往下滑,锁定他轻微颤动的喉结。
“懂了。”他正开车,分神出来本就不易,此刻也没深究,随手抽出一张,眉尾挑起,“运气不错,红心。”
什么运气,他就是方应理的运气。任喻笑起来,为了此时的默契,也为了那点小心机没有被识破。
红灯变绿,车速加快,发现方应理再次瞥向后视镜,他跟着偏头看去。右后方跟过来一辆黑色现代,侧面贴着严严实实的防窥膜,从前面的挡风玻璃依稀能看出司机戴着一顶鸭舌帽,正是刚刚在盛明跟踪他们的人。
“狗皮膏药似的,还甩不掉了。”任喻啧一声,“昨天来撬我门锁的,和今天跟踪我们的应该都是廖修明的人。”
“我猜测,他目前应该只是好奇我们是不是在调查,又知道多少,暂时不会有其他过激举动。”方应理分析。毕竟他和任喻,一个是律师,一个算半个记者,廖修明还是有所忌惮,在没有探明虚实之前大约不会把场面闹得很难看。
“但他越是这样,我越觉得他有大问题。”
“最近你最好不要去医院,别把人引过去。”方应理叮嘱,“现在倒无所谓,反正是回家,我们的地址信息对廖修明来说几乎等于公开。如果他想看我们怎么谈恋爱的话,我没有意见。”
那点儿脱单的炫耀溢于言表,任喻撇撇嘴:“我吃亏了啊,你喊声喻哥,我再跟你谈。”
方应理意味深长地笑起来:“懂了。你喜欢玩以下犯上这套。”
“?”
“就是那种在床上扮演长辈,然后被晚辈压的那种。”
“方应理!”任喻脸皮薄,皮肤又白,这一下整张脸都是红的,搡他一下要他闭嘴。
“恋爱第一天就家暴吗,任记者。”
“其实准确来说我不是记者,是新闻线人。”任喻纠正,看出对方似乎在思考这个名词,又解释,“除了提供一些正常的爆料以外,还有些脏活,在边界摇摆的那种,正经记者是不愿意做的,就会给我们做。所以记者这个称呼太高尚了,不适合我。”
“听起来需要隐姓埋名,而且很辛苦。”
“最辛苦的倒不是工作本身,是内耗,我一直在学习一项技能,就是抽离感情,减少共情。”任喻说,“因为通过观察和交际,你会发现很多人的不同面,就像魔方,远看的时候你认为它是白色的,接近之后会发现,它既有黄色也有红色。你会很容易失望。”
方应理虽然对这个职业感到陌生,但仍然可以共情:“作为一个律师,也常常有这样的感受。”
“可能有共通之处。”任喻想了想,“比如说,三年前在日本,我跟踪了一个社会案件。有个女大学生在车水马龙的街头被当街刺杀,警察一开始公布的信息说,这个女孩在遇袭时浑身奢侈品,导致后来媒体报道的时候将案件定性为痴迷名牌的女大学生遭遇情杀,当时整个舆论都在攻击受害者不检点,可想而知,有些话说得很难听。”
“非常典型的受害者有罪论。”方应理仿佛见惯不惯地评价,然后又问,“那凶手找到了吗?”
“其实凶案发生后,受害者的家人几乎立刻认定嫌疑人就是受害者的前男友,但杀人现场的目击和这位前男友的特征完全不同,所以警方只能暂时排除他的嫌疑。”任喻说,“我当时有个朋友就是日本警察,人还蛮不错的,我就跟他打探消息,可他让我别管这件事。我开始觉得这个案子没这么简单,后来我在嫌疑人的店面盯梢了一个月,拍到一张他和另一个男人交谈的照片,而那个男人当天就出现在杀人现场。”
尽管在开车也不影响方应理脑子转得快:“是买凶杀人?”
“对。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后来发现这个前男友患有强烈的偏执症,简单说就是具有暴力倾向,他不仅跟踪过受害者,还散发过诽谤受害者私生活的传单,受害者分手未果,受到多次暴力对待,并且和家人一起报过三次警,可每一次都没能立案,得到警察的保护。”
“女孩的父母只能每天接送女儿上下学,晚上减少出门来保护自己的女儿。他们做了能够做的一切。但最后事发却是在光天化日下的街头。”
“可以想象女孩在死前有多绝望,而父母又是怎样的心情。”
“这是日本警方的渎职。”方应理神色微凛。
“对,并且将污水泼到受害者身上。”任喻说,“后来我将收集到的线索交给警方,我说你们不承认的话,我就自己找渠道曝光。也因为舆论的关注,他们后来很快抓捕了嫌犯,并且为渎职而公开道歉。”
“很有意思的是,我后来去问那个警察朋友到底知不知情,为什么没有站出来维护受害者。”
“他怎么说?”
“他说,前期警方只是公布推断的结果,而媒体对此大肆宣扬、歪曲事实,本身并不是警方的责任。至于之前接到报案而拒绝立案,也是因为没有造成实质伤害,更没有立案的法律依据,完全是合乎程序的。”
“面对一条人命,他谈论的却是冷冰冰的程序,在推卸责任,我认为这是一种精致利己。”任喻将车窗摁下一道缝隙,呼出一口气之后才继续说道,“当然,他可以有他的观点,只是我不再和他来往了。”
“受害者父亲后来在接受采访时说,他的女儿死了三次,第一次死于凶手,第二次死于警方,第三次死于媒体。所以在这件事里,你会发现,明明代表正义的媒体和警方在做错误的事,而我认为非常不错的朋友,却在为他的立场而狡辩。”
“他们不再是一个个白色的平面,而是立体的魔方,有的面代表道德,有的面代表利益,有的面代表善,有的面代表恶。”
方应理思考了一下:“但在这个探求的过程中,受害者也会变得立体起来,她不再是穿奢侈品的拜金女,她爱自拍,梦想当医生,是父母的小棉袄。她不需要标签,她需要的是真相。”
任喻苦笑:“在失望的时候,是会这样安慰自己。人性是复杂的,而真相再残酷,我们还是需要真相。”
听出任喻话语里的情绪,方应理默了默,然后开口:“你知道布列斯特点灯人吗?”
任喻摇头。
“现在城市照明基本都会用电灯,但布列斯特还保有一条街道,用的是煤气路灯。所以那里有一种职业,叫点灯人,他会在太阳落山前,爬上梯子,一盏一盏依次点亮沿路的路灯。”方应理笑笑,“我觉得你们的职业有共通性。小众,没有什么人做,但意义非凡。”
“世界上有一套通行的规则,当这套规则失效的时候,需要有人坚持去维系。”方应理说,“黑夜是需要灯的,你点亮过很多人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