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与不知,又能如何?”周朗紧盯着燕锦的双眼,一步一步走向她,“知道为什么圣人将你调回来扑灭流言吗?”
燕锦轻摇头。
“过来坐,燕锦。”周朗坐回兀自喝酒吃菜的太常寺卿旁,还向燕锦招了招手。
燕锦磨磨蹭蹭的跪坐到周朗対面,柳平规矩的站在她身后。
燕锦先发制人,“我义父呢?”
周朗斜眼看了眼柳平,随后递了杯酒盏给燕锦。燕锦思索了一番刚要伸手接过来,周朗却手臂一弯,酒盏就到了他自己嘴边,他一个仰头就喝了个精光。
他在酒桌上倒扣酒杯给燕锦看,“老夫想弄死你绝不会用这种卑劣的手法,他还活着放心吧。”
“那周相想要和晚辈讲些什么呢?”燕锦防备地看向周朗,手指在桌下无意识的抠自己的衣裳边儿。
“讲什么?讲讲小平怀吧,是吧?老李?”
太常寺卿闻言才正眼看了看燕锦,“平怀长公主八岁之前还是个名不见经传不受宠的小公主,你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就受了宠吗?”
“晚辈不知。”
“因为圣人有个羞于说于人前的爱好。”他顿了顿,见燕锦整个人紧绷起来,还贴心的抚了抚她的背,“好消息是,不是乱.伦,坏消息也是。”
“那是什么?请前辈详说。”燕锦完全被这两个老狐狸吊起了胃口。
“想要长生的帝王自盘古开天辟地就有,但是咱们这位圣上不一样,他每年都会用亲女儿的血浇铸大铜鼎,然后待那大铜鼎收集二十年的血液之后,开鼎加入他自己的.精.液,集百种中草药,合成药丸。他相信,喝下那药丸,长生可成。”
燕锦的心重重一坠,“亲女儿是,是说,平怀长公主?”话都连不成一句,说完,捂着嘴就跑到一边吐了个天崩地裂,直吐的吐无可吐,吐完了黄色的胆汁,就只剩下干呕。
柳平小跑跟上她,站在她身边,一边顺着她的背,一边问她:“郎君,郎君你还好吗?”
燕锦一把将柳平推开,“别,别拍了,难受。”
柳平担心的看向燕锦。
周朗仰天大笑,声音追着燕锦的耳朵继续开口:“知道怎么收集血液吗?打着为大齐祈福的幌子,去白马寺的时候找中医鬼手顺着风寒雨的脊背,用最细的针拉出一条血线,伤口愈合就再用针拉开,直到达到规定的数量,由她自己自行愈合。”
燕锦捂着身边的树干,腰紧紧弓成虾米状,用手背抹了把自己的嘴角,红着眼眶朝周朗喊:“丞相为何说于下官听?”
“说八岁不受宠的小女孩儿,一听说圣上寻了个古籍,自己去国师那儿虔诚的跪了七七四十九天,终于让国师看到这不受宠的小公主了。结果是什么?结果就是她那一直被人欺负的母妃直升了贵妃之位,她也成了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长公主。”
燕锦五脏六腑都吐的难受,胳膊上的汗毛也不受控制的往上翘。
“长公主想要母妃得到圣人的宠爱,那和下官又有什么关系?”燕锦虚弱着转过身将背靠在树干上,干巴巴的问周朗。
周朗像是很满意燕锦的反应,像在逗一只被鸟陷阱扣住了的鸟儿一样,不想给她致命一击,只想慢慢折磨她。
“九岁风寒雨的母妃抑郁而终,十三岁风寒雨得了长公主的封号,第一时间就联合当年还不是皇后娘娘的修仪贵妃杀死了常年欺负她们娘俩正值盛宠的昭容贵妃。知道昭容贵妃是怎么死的吗?和六个野男人苟.且.之后,被圣上下令五马分尸死的。”
“秽乱后宫这是她应得的罪。”燕锦不知道是在反驳周朗还是在反驳自己。
“你真的认为离皇后之位只一步之遥的昭容贵妃会糊涂的在宫里干这种事吗?”周朗不给她一点喘息时间,他的追问直问的燕锦汗湿了满后背。
“再来说说风寒雨的婚事,知道风寒雨为何选王雷那傻小子了吗?”
燕锦连摇头都费劲,周朗看了眼虚弱的燕锦,继续开口:“她暗中扶持那不中用的太子,手里没有武将用怎么办?那时候满洛阳就那一个人中豪杰,被她看上了。那傻小子有个娃娃亲,愣是被风寒雨搅合黄了。王雷用刚打下来的三座城池做聘礼,风风光光的娶了风寒雨,成亲当晚洞房都还没来得及入就被圣上派了出去,五年没回洛阳,甚至最后还捞了个为国殉职的下场,你真的认为这世上有这么巧的事吗?”
“那洛阳城里流传的什么伉俪情深举案齐眉又算什么?”
“论玩弄民间舆论,谁能玩的过风寒雨那鬼丫头啊。你不是比谁都清楚,她和圣上乱.伦.的传闻到底是谁传出去的吗?”
“丞相和下官讲这些就是想说殿下是在利用下官?”
“利用?风寒雨那样的人是没有心的,燕锦,不要被那毒妇骗了。”
燕锦垂下头,刚要倒下被柳平扯了一把站直了。
她也不想信,可是风寒雨那自打离了白马寺就不能被碰的背,和刚成亲就被派出去打仗的王雷都在印证着风寒雨的缜密心机。
原来那亲近的指尖以及理所当然的偏爱都是风寒雨的戏,偏偏她自己成了那唯一入了戏的人。她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值得风寒雨骗的,也不知是该庆幸她被风寒雨注意到了,还是该懊恼风寒雨竟然是这种人。
可是那个在国师门前苦苦跪了四十九天的小女孩儿,那被囹圄在大红宫墙内被人欺负又不被重视的小女孩儿,那为了冷血的父亲被划开脊背无助迷茫的小女孩儿,那为了母妃不要寻死的小女孩儿就要受着这些苦吗?她想让那毒草离开大齐又有什么错呢?
不管风寒雨是个为了目的怎样不择手段的人,但是那受尽了苦难的小女孩儿正在为了大齐的未来,在为了大齐的百姓鞠躬尽瘁。她不能也绝対不许自己被周朗迷惑了心智。
她就着柳平的手慢慢站起身,视死如归的拔出自己的剑,那剑刃刚一出鞘正反着那天上唯一挂着的月光。
刑部吏们见燕锦这样的态度,也开始挣扎,虎贲不敢真的杀刑部吏,还真就让他们挣脱开了。
十几个人肩挨着肩,背靠着背,敏感的看向周朗。
周朗不解的看向燕锦,“燕锦,你是不是疯了!风寒雨一直在骗你,你还甘心为她卖命?”
“下官是为了这大齐百姓不再受毒草迫害。”一字一句铿锵有力,燕锦从没有在抓人时,这么有底气过。
“老夫看你是被那毒妇下了蛊,王雷那小子也是,心甘情愿的为了她卖命。好在老夫早有准备,燕锦,文的不行,就休要怪老夫来武的了。”周朗懊恼的说了这么一句。
燕锦听到他早有准备,条件反射的把了下剑把儿。
她眼珠在眼眶里咕噜噜的转个不停,试图在第一时间发现突发状况。她设想过很多种情况,唯一没想过的情况就是站的离她最近的柳平突然対她倒戈相向。
燕锦脑筋一时转不过弯儿来,“柳平,你干嘛呢?”
柳平虽然脸上在笑,说话的声音却隐隐带着哭腔,“郎君,我不能当大英雄了,我想为了十殿下拼一把。”
燕锦觉得自己的血液在从脚底板往天灵盖上倒流,怪不得所有的计划全都被周朗提前识破了,怪不得每日都按时按点回家的人却突然迷上了排队买什么甜品。
“就算你背叛了长公主殿下,你也不可能娶得了十公主啊。十公主和礼部尚书家的王世子成亲的皇榜已经张贴的满城都是了。柳平,你是不是疯了?”燕锦対着这样陌生的柳平完全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対他。
“丞相说了,会收我为义子,替我向圣上提亲。”柳平颤着手却还是没有放下朝着燕锦的剑尖儿。
燕锦不动声色的转了转手腕。
一直红着的眼眶布满了血丝,柳平知道,现在燕锦整个人已经开始进入癫狂的状态。
柳平小心的往后退了退,“郎君,你不要挣扎了,我把老管家,老管家藏起来了。”
燕锦像就要被气冲炸了的皮球,皮肤都开始泛红,从脸直红到脖根儿处。
“你把我师父怎么着了?”
“只要郎君回去将今夜抓的所有人放掉,然后再也不要管飞.叶.子的事,我绝対不会伤害老管家的。”
周朗得意的看向燕锦,“还有一件事需要麻烦小燕大人,把刘磊亲手杀了,提着他的头来见老夫,老夫就把你的义父和师父一起还给你。老夫说话,向来一言九鼎。”
“刘磊失踪了。”燕锦眼睛直勾勾的瞪着柳平,“你不他.妈知道吗?”
“诶,都是好兄弟,怎能因为女人反目?老夫看你们还是年轻,过几年就知道女人不过是那随意穿穿脱脱的衣裳,兄弟才是自己该珍惜的手足。”
“放你娘的狗.臭.屁。”燕锦整个人已经气疯了,开始対着周朗喷脏话。
周朗神色一凛,看着被刑部吏们围在中间的燕锦冷笑着开口,“刘磊可不就在你那未来娘子平怀长公主府吗?明日一早,老夫就要见到他的头,不然就让你一起见到你义父和师父被割下来的头。”
燕锦紧紧咬着牙,“你怎么知道刘磊在平怀长公主府?”
“呵,也就只有你这小傻瓜会去信风寒雨那毒丫头了。”
柳平支支吾吾的接话道:“昨日,我本来想趁着郎君去了长公主府把刘磊偷偷带出来,可是回去小院的时候,正碰上冰端在房顶带着人一晃而过。”
燕锦狠狠的対着柳狠狠“呸”了一声,“呵,你师父教你的佛经全都让你嚼到了狗肚子里。”
“郎君。”柳平焦急地喊了一声燕锦,似是在祈求她的原谅又像是只是习惯性的在危难时叫一叫燕锦。
“你他.妈.别叫老.子。”
燕锦推了推身旁紧紧围着的刑部吏们,“你们回去拿我的腰牌放人,放了人就在家休假,不用来上值了。”
刑部吏们拿上刑部侍郎的腰牌一步三回头的走向府门,独自站在大红灯笼下的燕锦只是対着他们轻轻挥了挥手,笑得勉强。
当了兄弟们的郎君好几年,最先要保护好的就是他们了。她亲手带出来的小吏们一直在她身边,即使虎贲的剑就挡在咽喉处,也没见一个怂蛋。
唯独,唯独就这一个掏心窝子的兄弟。
柳平原是一个干干净净的俗家小和尚,不知是这世界诱惑太大,还是他师父慧眼独具,知道他六根未净没有剃了他的头发,赐他法号。
燕锦跌跌撞撞的独自走向府门,路过柳平时,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随后头也不回就出了门。
柳平在她身后喊了一声,“郎君,対不起。”
燕锦头都没回,面対着她的是风寒雨府里那二十多个暗卫以及冷彻和冰端这两位根本不逊于自己的高手。
她这一天情绪起起伏伏的太过频繁,整个人是吊着一口气儿。她不去杀刘磊,那死的就是师父和义父。
如果她被发现,那也是她的命。毕竟一个小山村的贫穷少女见识过了这么多的繁华,也领略了那么多人世间的恶,用刘磊的话来说就是怎么都算够本儿了。
她孤注一掷的趁着夜色往长公主府的方向走去,反正风寒雨也骗了她。这事做成功的话,她就回到自己的小山村,砍柴放羊。若是不幸没有成功,那也希望义父和师父要原谅她。毕竟,她也尽了力,会在下面好好向他们道歉的,只能将那恩情攒到下辈子再还了。
酷暑的晚上也有微风,那微风吹在燕锦的脸上,倒让她舒坦了不少。
她狠狠迎着那风喘了几口气儿,眼里好像被那风里的沙迷了眼睛,她伸出手擦了擦脸上的眼泪。
擦完以后,又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脸。
翻过那高高的府墙,无声无息的落地。整个长公主府仿佛都已进入了深眠,夜色给自己壮了胆子,她轻轻跺了跺脚,从前院儿能关人的柴房开始翻。
没有。
前院儿都被她翻过了,还误闯了几间下人住的房间。
她屏着呼吸,提心吊胆的摸去了风寒雨所在的后院儿。府内越是静,她的汗毛就越是不听话,就连身上的一个个毛孔都紧张的不行。
翻了一间又一间都没有,随着失望的积攒,她倒是越来越想笑。
以风寒雨的心计,怕是早已在自己的房里摆上了鸿门宴,这空城计唱的不赖。
在自己的双肩终于被上面落下的人反剪住以后,她反倒是松了一大口气。
第43章
已是后半夜,天边逐渐泛出一丝曙光却又重新归于黑暗,连绑她的人她还没看清就被麻袋套了头,燕锦被带到房间内,被人轻轻一推就跪了下去。
满屋熟悉的木质香散在空气里,不用睁眼她就知道,这里一定是风寒雨的卧房。崩了一夜的神经,本应该继续高度集中,但此刻她的脑子里浮现的竟然是还没来得及吃的那碗西瓜露露,不知道风寒雨在下令杀她的时候可不可以网开一面先赏她一碗。大抵是不会吧,因为听柳平说,那家铺子正是火热的时期,买一碗要排很久的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