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寒雨应该不是那种耐心的人。
在她脑子里想东想西的同时,风寒雨安静的坐在自己卧房里的床榻上,目不转睛的看着那跪在地上那身熟悉的白袍。
她曾想过今夜会来人,也曾想过今夜来的人会是燕锦。但当她真正的见到燕锦偷偷潜进自己的府里被抓以后,却又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她知道了吗或者不知道。
她会厌弃她吗,或者不会。
风寒雨一直是个只看重目标的人,就这样心机缜密的活了二十多年却独独在此刻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与跪着被蒙住了头的燕锦相顾无言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咳了一声。
燕锦听到声音顺着那声音的方向直直的拜了下去,字句清晰:“长公主吉祥,千岁,小官燕锦。”
风寒雨闻言却笑了,她又想起来在曲儿府上那青竹园内,坐着的刚刚得知阿雷失踪消息的她,与那年少不知愁滋味的鲜衣怒马少年郎跪在自己身前的模样。
她当时坏心眼的想要那聪明的小少年吃一吃苦头,那少年倒也沉稳,跪在一众女眷面前也没埋怨上一句。
风寒雨又歪了下头用另一种视角看燕锦,燕锦眼睛看不到,只是迷茫的抻着脖子朝她所在的方向仔细听。
在海岸线挣扎了许久的太阳,也终于在那山尖上露出了头。自此,再也没有任何一样东西可以抵挡得住它的光芒,光无私的洒向大地,大地回馈以鲜活生命。
“燕锦。”风寒雨不知道为何突然从自己的嘴里呢喃出她的名字,但是说都说了,她又继续小声补充道:“你该当何罪?”
“兴许是大不敬罪吧。”燕锦脸在那麻袋里笑了一笑,风寒雨的声音传到她的耳朵里,倒叫那超了一夜负荷的心脏重又变得鲜活起来。
若她来到这世上最后一句话是和风寒雨说的,那她要和她说什么呢?是埋怨被欺骗亦或者只是和她说说心里的爱慕呢?
“大不敬可是鞭刑?”风寒雨又问了一句。
这一模一样的对话勾起了燕锦还不算久违的回忆。她从前和风寒雨在一起时充满了阴谋与算计,她不想到这个时候了,依然还在与风寒雨假意周旋。
“是鞭刑。殿下,下手吧。”燕锦原还跪得笔直的身体随着主人有意识的重心偏移,倒跪坐在了原地,看着不像是一个即将被施刑的死刑犯,倒像是正舒适的在与老友叙家常。
风寒雨起身,捋了捋自己腰间的雷字玉佩,又在路过那铜镜时检查了下自己一夜未睡的脸。
走到燕锦身前时,风寒雨犹豫了一瞬,还是伸出手一把将那麻袋从燕锦的头上掀开。
燕锦暗了好一会儿的眼,重又见得光明。她不舍得眨眼,还想再仔细看看风寒雨。
她尽量使劲睁着自己的眼睛,仰头看风寒雨此刻平淡的近乎失真的脸。
风寒雨居高临下的看向燕锦,一如那日青竹园内第一次见到刚刚展露头脚的她。
“来杀他的?”风寒雨紧绷着脸,用手指了指被绑着跪在燕锦不足一米也被麻袋糊住脑袋的刘磊。
燕锦听到这话才转头看了看旁边的人,随后点头,“是。来杀他的,殿下果然一如往常的聪慧。”
“呵。”风寒雨轻笑了一下,“听说你还把刑部大牢里的人都放了?”
“是。丞相要求的。”燕锦疲累但却反常的没有倦怠,她乐此不疲的回答着风寒雨的提问。
“那老东西和你讲过本宫了?”风寒雨问的自然,自己却知道自己正在可耻的用那装出来的冷漠来掩饰自己并没有一丝安全感的内心。
她不想让燕锦看轻她。燕锦是特别的,燕锦是最特别的。因为那个泛着哭腔说要帮她撑腰杀到宫里去的赤诚青年本就是稀有特别的。
燕锦轻点头,“讲过了。殿下的过去比我想象的还要精彩。”说完,还笑着看向站在她身前不远的风寒雨。
风寒雨紧盯着她的眼睛,努力寻找那看不起和轻视的证据。燕锦却叫她失望了,因为在那灰黑色的瞳孔里,只看得到心疼与抱歉。
风寒雨猛的转过身,一步一步小心缓慢的重又坐回到自己的床榻上。她在心疼什么?心疼那蛇蝎心肠的恶毒女人在八岁时候就知道为自己谋划未来了吗?又抱歉什么?抱歉没有娶了自己这一身肮脏丑闻的人吗?
“是柳平?”她脑子里正打着架,却依然能平淡着问出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燕锦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是他,我就是没有殿下聪明,才捞得个如此下场嘛。”那话不像埋怨,倒好像真的只是在自嘲自己遇人不淑。
风寒雨听过这话紧紧抿了抿自己的嘴唇。
她忽然觉得喘不过气,又起身走到窗前将那厚实的雕花木窗轻轻推开,夏夜的晨风不期而遇的抚平了她一身的焦躁。
她轻靠在窗边,仔细打量燕锦的脸。不粗不细的眉毛,高挺的鼻梁。唇红齿白,不作男儿打扮该是那回眸一笑百媚生的主儿。
燕锦却在此时不敢抬头看风寒雨了,她从来没有被风寒雨如此仔细的打量过,迟来的女儿家的害羞将她整个人完全笼罩住。
风寒雨无声地看了一会儿,突然动了,她从把着门口的冷彻腰间抽出了闪着寒光的剑。
燕锦抬头看了眼正提着剑朝自己走来的风寒雨,风寒雨还未梳妆,身上穿着的也是雪白的中衣,眼底有一抹不仔细看就会被忽略的青。
燕锦看着风寒雨费劲的提起了冷彻的重剑,又重重的挥下来,因为力气小而不能直接削下来的剑与那骨头想磨,发出让人大白天也会感到恐怖的声音。
预想中的痛意没有发生,却被溅了一脸的血。燕锦小心的抬眼,风寒雨正瘦胳膊瘦腿的与那一半脑袋还连在脖子上,另一半脑袋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挂着的刘磊的尸体抗争。
身上雪白的中衣也早已变得刺眼,红的胀目。
风寒雨割不动了,她放开被血肉紧紧夹着的剑,用衣袖抹了下自己的脸,又跪坐到燕锦面前温柔的抹了下燕锦的脸。
“不是要他的头吗?本宫力气小,割不动了,还是你自己来吧。”说完,就低头从燕锦的靴筒里掏出那柄不离燕锦身的匕首,用那匕首滑开了燕锦手上的粗麻绳。
燕锦不着痕迹的看了眼风寒雨满身鲜血的衣裳,她伸出刚刚得到解放的手,抹了一把风寒雨额头上的薄汗,“风寒雨,你会后悔吗?”
风寒雨累的瘫坐到了她身边,“后悔?本宫做事向来随心,永不后悔。”
燕锦站起身,扑了扑自己身上的灰,一把将地上的风寒雨抱了起来,她将脸埋进了风寒雨的怀里,丝毫不在意那布满鼻腔的血腥味儿。
风寒雨轻轻拍了拍她的头,“起来,本宫身上脏。”
燕锦抬起头,朝她笑了一下,“殿下可以把冷兄和暗卫兄弟们借给我吗?再加上迦南王的帮助,我想去救我师父和义父。”
风寒雨累的将头轻搭在了燕锦的肩上,语气疲乏:“随你折腾吧,活着回来就行。”
燕锦从风寒雨紧握着的手里掰出了自己的匕首,随后翘着嘴角用一种近乎调侃的语气问风寒雨:“殿下是等我回来娶你吗?”
她将风寒雨妥帖的放入床榻,还细心的拉上了床上的帷幔。只头探进了帷幔里,风寒雨起身单臂勾住了燕锦的脖颈朝她认真的点头,“燕锦,回来娶我,本宫等你。”
燕锦的心脏猛的一缩,她不知道该怎么摆放她那长手长脚,索性“嗖”的一下就退了出去。
风寒雨在挡得严实的帷幔里偷笑。
燕锦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殿下好好睡一觉,醒了的时候,就入宫,我保证让周朗那老色狼束手就擒在大牢里等着圣,你父皇亲审。”
风寒雨将自己脏污的中衣脱掉,随后撇到了床榻下,被等着风寒雨回应的燕锦看见了,瞬间羞得不知道该看哪里好。
“好,都听我们小燕大人的。”风寒雨躺平之后,才带着笑意地回应燕锦。
燕锦对着四层淡青色的帷幔鞠了个躬,就收起剑落提着刘磊的头退了出去。
在屋门外见到要往里闯的绿箩,另一只空着的手提着她的脖颈就将她提了回来,将手里的头往身后藏了一下,“绿箩姐姐先不要进去,冷兄,麻烦你先进去打扫一下。”
冷彻看了眼燕锦手里的头,没说一句话就钻了进去。
绿箩好奇的看向燕锦:“为什么他能进去?奴婢最会打扫了。”
燕锦整个人转了个身靠在墙边,对着绿箩开口:“里面有点儿血,怕姐姐见了害怕。”
绿箩一听这话,刺溜一下就窜了进去,口中念念有词,“殿下从小就最看不得血了,诶呀,小燕大人净耽误事。”
燕锦诧异的看向她的背影,风寒雨刚才到底哪点儿看着像怕血的样子了?
“殿下殿下,你还好吗?”绿箩风风火火的闯进风寒雨的卧房,直接无视掉地上那具无头尸体,直奔床头。
风寒雨迷茫的看了眼探进头的绿箩,随后后知后觉的高高挑了下眉角。那颗浅棕色的小痣随着她的动作,也跟着提了起来。
“刚才有燕锦在,本宫就忘记害怕了,绿箩。”
绿箩听完才将担忧的眼神转换成揶揄:“是啊,小燕大人文武双全,有她在,殿下不用害怕的。”
风寒雨躺在被子下的身体只着了一件藕粉色的肚兜,她不想起身就只是狠狠躺着瞪了眼绿箩:“本宫要睡觉了。”
绿箩嬉皮笑脸的撤了回来,对着还呆呆站在门口的燕锦眨了眨眼,“还是小燕大人神通广大啊,连殿下这自小就怕血的毛病都能治得好。”
燕锦还没反应过来,从风寒雨的床榻上就直飞出来一个玉枕,掉到地上“砰”的一声,被地砸掉了一个角。
风寒雨气急败坏的声音很快就跟了出来,“绿箩,你等着,本宫一定要把你送去浣衣局受那老嬷嬷的指夹板儿。”
绿箩笑着朝燕锦缩了缩肩膀,将那掉了一角的玉枕捡起来放到一边的桌上。
没了头的刘磊被冷彻拖出了房间,绿箩忙着擦地板。
燕锦在房门外面对着冷彻装模作样的咳了两声,“殿下说了,你还有你那帮暗卫兄弟,今天都要借给我。”
冷彻看都没看她,头都不回就拽着刘磊的衣领子往外拖,见燕锦没跟上还回头说了一句,“那你还看啥啊?走啊,殿下早有吩咐,他们都在门口等着了。”
燕锦心里甜滋滋的,风寒雨果然是个面冷心热的主子。
好在她刚才经受住了风寒雨的考验,不然一定是自己的脑袋先搬家。
她拽着刘磊的头几步就跟了上去,“冷兄,你去迦南王府找王爷,我先去给那老色胚送头,你们到了就先藏起来。”
“嗯。”冷彻依然没什么表情,只是对着独自离去的燕锦叮嘱了一句,“我不到的话,你尽量拖一拖。殿下的命令是,一定要将你活着带出来。”
冷彻一板一眼的和燕锦解释自己的处境。
燕锦也神色认真的回答他:“好,等我救出义父和师父,咱们就直接端了那老色胚的老巢。”
冷彻被那样张扬自信的燕锦传染,也轻扯着嘴角笑了一下,“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第44章
黑沉沉的夜幕轻易的被那一缕光刺破,那缕光又呼朋唤友的招来了更多的光,接着整个大地都被照亮。
燕锦手里提着的人头上还盖了一块儿黑布,大街上早已有了吆喝声,有那眼熟的店家还热情的端着早点站在门口和燕锦打招呼。
燕锦心情好,也大大方方的回应。
店老板用筷子指了指燕锦手里的黑布,“小燕大人,手里拿的什么啊?”
燕锦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随后笑了笑,“人头,用布蒙上,省的吓人。”
那店家乐的咯咯笑,“又来这套,知道小燕大人官复原职了,总是说这些个骇人的吓唬人。”
燕锦嘴角挂着笑,空着的那手向店家挥了挥嘴里没说别的。
她手提着那东西转身走了以后,那店家看着她身侧的血点,陷入了迷茫,难不成还真是个人头?他端稳了手里的碗,遥遥看了眼燕锦身姿笔挺的背影,还是将那今日歇业的牌子挂了上去。
沿着朱雀大街往皇宫方向走,距离皇宫最近的那处豪华大宅子就是丞相府了。
她看着那虎视眈眈看着她的守门府兵,直接将那黑布揭开一个角朝他们晃了晃。
“去告诉你们主子,就说燕锦回来了。”
守门的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好几眼,最后派出一个人入了府。燕锦重新将那黑布盖回去,百无聊赖的仔细打量那建筑。
树木栽种繁盛茂密,适合藏人。院墙高耸,不适合晚上翻大墙。从那开着的府门往里望,里面的影壁雕花画竹,建筑内四四方方,是个格外传统的布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