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犬——文云木

作者:文云木  录入:04-27

  “投石!”
  布特发了怒的放箭密如冰雹,就算顶着盾瞅准登墙人抛石也难免中箭。
  桂弘顶着箭雨挥剑挡下流矢:“防住!”
  画良之追到提绳处向下喊:“提石漆上来!”
  皇城当下恰好有先前北境供上的大量石漆,光是用作泡灯芯的燃料属实难耗,堆积成河又容易引火走水,平民百姓又不知如何使用,愁得当官的焦头烂额。
  如今竟还派的上大用场。
  石漆比起油更容易引火,焦黑粘稠的整桶从城墙上倒扣下去,只消一丝火星便可轰然引发大火,爆燃起来将竹梯带人瞬间燃成灰烬。
  画良之起先并不知道石漆这般生猛,以为最多也就抵油用,盲目倒了整桶,楼顶火箭朝目标笔直射出,他正低着头看,险被一下子窜出来的火舌撩糊头发,
  幸亏桂弘夺步上来扯着背甲将他拽翻在地,一股滚烫浓烟嘭地擦面而上。
  “咳咳。”画良之愣神咳嗽两声。
  “小心些!”桂弘急得怒目向他,但看了没一会,忽然嘴角抽搐噗嗤笑出了声。
  画良之:?
  桂弘用手使劲抹了他的脸,再张开黑漆漆的手心道:“吾兄容貌甚是出众。”
  画良之愤愤呔出口中黏糊糊的黑灰:“呕。臭的像屎。”
  “这东西倒还挺好用。”桂弘见状朝城下大喊:“再运!”
  南疆的猛攻势如蝗蠓,画良之趁桂弘短暂回身之余爬站起身,扑身至墙边一脚踹断新架上来的竹梯勾。
  他们擅长攀爬,竹梯只要搭上城楼立刻如猴子似的飞窜上墙,画良之狠抽七煞伐杜,啪地将未落稳脚跟那人甩飞下去,惨叫声荡得出回音,片刻后便被又一波石漆浇之殆尽。
  南疆人许是一路攻城熟练,强攻的速度比想象中快上许多。幸得多亏这石漆伤害性极强,一时半会儿牵制得住。
  就算侥幸有梯搭了上来,也会被藏身凹洞里的禁卫挥刀斩断手脚,毫不留情抛扔下去。
  “布特当是气急的!”画良之施枪拉住面前半只脚踩上城墙人的脚腕,旋身三两下登着墙面飞奔几步,疾疾回旋一踢将不远处另一人踹翻下去,手中七煞伐杜未松,起先被缠住的那敌军重心不稳,大头朝下栽挂在墙上,惊恐大叫——
  越是挣扎,七煞伐杜那铁链荡得越是厉害,不出片刻竟把自己满头是血地撞死在外墙上。
  密箭簌簌至头顶掠过,屋檐上不少侯卫的弓手中箭,扑通扑通坠鸟般砸到城楼上。
  画良之不敢去看,咬牙踢开尸体,怒道:“看来布特的内线还是传了消息出去。”
  “的确,我们这儿人手充足还算可抵,不知其他——”
  桂弘闪身到退半步,险些被头顶掉下的尸体砸个正着。他横剑叮当挡下数枚乱箭,眼看身后带旗的传令官匆匆赶来,立刻询道:“其他几处城门呢!”
  那传令官重甲刺不透箭,以便不会在半路信儿未带到人先死了。他慌张扑跪在地,同时一枚利箭“当”地折断在他臂甲,撞铁声尖锐刺耳。
  ——“殿下!不好了!”
  桂弘扫眼四处,抓了人问:“怎么?”
  “朱雀门前的火炮未燃,许是前日天暖融雪,泡了引信,拦不得敌方大军,怕是要破!”
  ***
  “陛下,南疆的军队到了。”
  世帝躺椅在全洛别都行宫之中,往北仍不见春色,唯有宫中暖炉袅袅,吹出全是苦药香。
  靳仪图立在阶下,接了游隼的信,再将那不大的鹰抖回空中去。
  “布特六万大军疾势攻城,看样子是知道朝中事变再无退路——这可是将报复性的进攻,屠杀……太子就算三头六臂也阻拦不住。”
  宰辅跪在下头瑟瑟发抖,苍老的声线被勒成极细一条,嘶声道:“血洗皇城怕是必然,既然全是死人传不出消息,对您而言反是好事,陛下弃城一事将无人知晓无人议论——”
  “够了!”一直静不出声的世帝忽起爆喝:“是朕想如此的吗!谁知德惠那般心狠手辣,她谋逆通敌,却要害死自己的儿子!朕五子不去,他布特也不至于恼羞成怒,偏要屠城!”
  “宰辅大人。”靳仪图从抱着怀的斗篷下放出右手,扶剑过去冷色道:“陛下需要静养休息。”
  宰辅并无退缩之意:“臣也是为我大昭千百年江山思虑,代价不过一时,放长远而看,大昭盛世才是重中之重!”
  “所以呢!”世帝骇声道:“朕已然为这江山社稷弃了百姓,弃了……”
  他顿然片刻,怆然道:“就算朕不说,不爱,不视,弘儿也是朕的儿子!”
  “朕亏他太多,亏他太多啊。”
  说罢猛地咳嗽起来。
  坐在榻侧的陈皇后慌张起身为他抚背顺气,怎得忽倒吸一口凉气,压低声道:“靳仪图,送宰辅出去。”
  靳仪图听命不问缘由必达手段,宰辅不敢再侃侃劝诫圣上释怀,趁这位挂着御前卫名堂的杀手出刀之前,则慌抱起衣角到退出去。
  靳仪图往龙榻上瞥了一眼。
  陈皇后取走世帝挡嘴的帕子,他清晰见得上面血迹斑斑。
  靳仪图自别宫出来,复回歇脚的寝居想得一歇。
  过会儿起了身,从柜中取出个红布包的盒子,掀开是些鹌鹑蛋大小的药丸子。
  靳仪图投了一颗到嘴里,回身去倒茶水清喉,不想茶杯举到一半指尖忽颤,茶杯啪地一声掉到地上摔得粉碎。
  “首领?”
  靳仪图本无情绪的脸上骤阴,手比心快地搭到剑上。
  方劲惶恐退了半步,立刻低头捧拳跪道:“首领赎罪,是属下鲁莽了,贸然前来,无意惊吓于您,这就出去。”
  靳仪图仍保持着弯腰捡拾碎杯的姿势,只是缓然放下扶剑的手,伸出的五指缩捏成拳。
  “无事。”他冷冰冰道:“有什么急事。”
  “没……”方劲掀目看了他脸色:“有关影斋这月的情报消息整理出来了,需要你过目。”
  “过后再说。”靳仪图扶椅坐下,闭目摆了摆手。
  方劲当是看眼色的人,影斋里能无事活到中年,还能成他靳仪图副手的人绝非一般。
  自然不敢多言,匆匆倒退出去。
  剩靳仪图独自窝在椅中动了动眼皮,默然睁开眼,死黑的瞳孔微微下移,落到揣在胸前的手上。
  他很明显能看到自己的手指在细微的颤抖,却是无动于衷般抱怀闭回眼,蹭蹭内怀里鼓囊囊一条的东西。
  方劲走出屋子没几步后驻足回了头,若有所思地望那憩在椅上小睡的人。
  “怎么说?”背后人影一闪,窜出来个着黑衣的影斋手下,倒挂在屋檐荡了半圈,稳稳落到方劲面前。
  “睡了。”方劲不耐烦道。
  “又睡?”
  秋乌摘下面罩,露出张极为狰狞的脸。
 
 
第118章 影斋
  说是狰狞,秋乌半张脸无缺光滑,甚至可说有几分姿色,略带妖异邪貌,然而脖子转动到另一侧,脸颊上赫然是条狭长开口,两排森白牙齿清晰裸露在外。
  那伤口并未连接到嘴角,以至于打远看好像这人面上开了个洞,或是生了两张嘴,更何况洞口会随张口闭口说话的动作不断开合,十分瘆人。
  “平时警惕得像只单脚睡的雀儿似的人,怎睡得这么多。”秋乌斜眼一瞥,勒嗓低嘲。
  “当是重毒难驱,还在恢复。”方劲道:“他再是百毒不侵的药人体质也不过凡胎肉体,曹亭廊中他的可都是七步剧毒,没那么好抵。”
  “这不活的好好的。”秋乌嗤道:“怎没死了。”
  “秋乌!”方劲慌地喝断他的话,压紧嗓音怒叱:“少说些疯话,谨言慎行说了百遍,影斋处处是首领眼线,没半点人情味的地方,杀人比杀条狗还简单!”
  “当然知道。”秋乌不耐烦地撅开肩头,半蹬墙上恼火道:“他那年在千人海里往我脸上开了这么一刀,踩着众人残尸踏出谷底,打那时起我就知道自己不服不行,得在他脚下忍气吞声做一辈子喽啰——可这伤,真他娘疼死了。”
  方劲瞪他一眼:“亏你门儿清。”
  秋乌埋怨声并未断,甚至吐字有些咬牙切齿起来:“不清活得到今天吗。你道我是像个蝠人似的轻盈无踪,体瘦脱骨可藏各处逼仄角落,还不都是拜他所赐,我想瘦吗,奶奶的,是我嘴巴漏饭!”
  方劲看他那恨得真骂的嘴角险些笑了,反正影斋内人人为自己活就够,何必对别人的身残伤口产生共感,听他这么生气反而好笑。
  “知道就赶紧滚回你该待的地方,待会儿把那瘟神吵醒,这半边再给你开个洞,只接大口喝汤大口流。”
  “方劲呐,你就没想过吗。”
  “想什么。”
  “你要在他脚下做一辈子二把手,看人眼色,恭恭顺顺?”
  方劲顿时一凛,浑身仿若被冰锥刺透了,惊声喝道:“秋乌!”
  秋乌掩口作笑,目中却是阴森森地凝视:“趁现在下手为时不晚,正赶他身体不适,说不定有几分胜算,往后你当影斋首领,我报脸上一刀之仇。”
  方劲不由回头一望,半遮的门内靳仪图小憩正酣,目光收拢落到他收在怀中的双手上,停顿片刻后。
  呵斥道:“少做你的春秋大梦。首领只要两臂尚在,提得起剑,他就是中了再重的毒,气只剩半口,也不会被你我得逞。”
  “切。”秋乌耸了耸肩:“对啊。他不是人,是那倒胃口的杀神。”
  秋乌扑腾一声翻上屋檐,果真如什么白日黑鸦眨眼的功夫消失无影无踪,后还不忘故意蹬方劲一脸灰。
  方劲呛得连连咳嗽,问候两句爹妈祖宗才算罢了,回头又觉院子里吵,轻脚几步靠过去把门关紧,以免万一又来哪个没脑子搅局的弄出动静,把那杀神吵醒。
  往好了说掉几颗人脑袋,往坏了去啊,自己又要捂着脖子费尽心思看他眼色。
  况且眼下大昭正处难时,他靳仪图在大殿上受着皇上敏感古怪的性子,多少都该积压了不爽在心里。
  就算表面看上去总是副冷面无情,方劲可是太懂他了,这人实际上才不真是什么行尸走肉一把杀人刀,只不过不善表达,干脆全埋在心里头,烦得厉害就弄死几个倒霉替死鬼。
  他当下身体不适,烦事又多,多半早积压得到了尽头,外加项家公子的死对他而言打击绝对不小,要不怎会做带人去捡他尸骨这等荒谬事?
  方劲不由担心再向门缝中再窥几眼,谨慎关上门,不敢让折页发出半点声响。
  不过有些古怪的是他分明不爽到这地步,怎从贵妃事发后再未出剑,也不曾取过人性命,好像是要积攒着等某一瞬间如火山爆开,光是这般想想都能让人背后大寒。
  但他没忍住,又往隔着门缝往靳仪图鼓起的怀中瞄了一眼。
  然后霎地惊出满身冷汗。
  想来近日首领总是习惯藏手进胸口怀中,起先以为他是中了什么邪,非要忍不住去抚那一段打磨泡油,开孔制笛的白骨,忽然玩儿起什么重口味的把件——
  但刚刚他不是碎了茶杯。

  大昭大内至高剑客手稳如崖侧劲松,如何连只茶杯都能抖掉?
  该不会……
  若真如自己想的那般,使剑之人握不住剑,那同死了又有何区别。
  他猛地捂嘴逼自己别倒抽出声,却听屋内忽传来一声:“方劲。”
  方劲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正色回来应道:“属下在。”
  “没走?”里边停顿片刻,声调明显沉了许多。
  方劲不敢暴露自己在外头窥着他揣测的心思,想来还是把责推给他人更快,当即应道:
  “秋乌来过了。”他说:“我与他在外边叙几句旧,这会儿正准备走。”
  靳仪图叹一声气,从椅子上坐起来揉着太阳穴:“睡不安稳。”
  方劲那颗心都快跳出嗓子外来,他说他睡不安稳,那秋乌刚刚一席话岂不要被他听得一清二楚。
  他慌地回忆一会儿,发觉自己好像没说什么坏话,方才放了半颗心下来:“进来烦心事多,容易引人难免。要不属下去叫人弄些安神的药——”
  “吃了。”靳仪图勒紧眼眶看向桌上余下的药丸:“问你,跟了我多少年。”
  方劲心里轰地一声乱了套,等回过神来时腿脚已软,扑通跪到地上止不住地发抖:“十,十……首领!属下绝无二心,是他秋乌心怀鬼胎,属下已经教训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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