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忘州抬起袭焱,剑尖拍了拍闻相磊的脸,提醒他回答。
灼炎烧过皮肤,闻相磊痛得面目扭曲,却不敢反抗丝毫。
“莫不是长在你的脸皮上了,才这么笃定……”沈忘州点点头,觉得自己说的相当有道理,下一秒手腕翻动剑尖横扫,“那我就拿回来了。”
“啊————!!”
“小师弟不可——”
一道青绿剑光疾驰而来,撞在袭焱剑刃侧边,角度稍偏,剑气却仍旧从闻相磊脸侧锋锐刮过,霎时一片血肉模糊。
闻相磊抱着侧脸痛得惨叫,看见闪身过来的遇锦怀,遇到救星了一样向那道光风霁月的身影靠近,准备告状,却和对方擦身而过。
遇锦怀满脸焦急地闪至沈忘州面前,按住他拿剑的手,语气担忧:“可有伤着?”
沈忘州收起袭焱,皱眉烦躁地说:“困。”
闻相磊:“……”
围观弟子:“……”
幽水宗少宗主邢才旸姗姗来迟,身后还跟着一个慵懒的墨衣身影。
沈忘州意有所感地抬起头,对上司溟玩味含笑的目光,微微一愣。
不知道是不是沈忘州的错觉,他总感觉那眼神中有一丝鼓励赞许的味道,让他心底那点儿“我是不是下手重了”的想法彻底灰飞烟灭。
沈忘州没去管满脸血肉模糊的闻相磊,转身走向司溟。
修真界灵丹妙药数不胜数,这点皮肉伤自是不在话下,沈忘州倒也不是在乎流言蜚语的人,只是今日气不顺,才拿这不长眼的炮灰撒撒气。
若真想动手,他的剑就奔着脖子去了。
路过刚刚一同议论的弟子们时,沈忘州脚步微顿,斜着眼睛扫视一圈,勾唇建议。
“若是把捕风捉影嚼舌根的力气用在修炼上,也不至于现在还在筑基,年过半百的废物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进阶金丹的那一天。”
周围握拳咬牙声不断,却没一个人有刚刚骂人的勇气,冲出来质问沈忘州。
沈忘州顿觉无趣,抬脚离开:“若是活不到那时候,也无需担忧,到时候可以让宗门弟子来鲛岳仙宗,报我的名字,我给你们出丧葬钱。”
无差别攻击完,沈忘州拉着司溟的手腕,带他一起大摇大摆地离开,留下邢才旸焦头烂额地安抚险些气吐血的弟子们。
入口处的法阵忽然掀起一阵狂风,各宗门弟子立刻于入口处列队,等待长老们布好阵眼。
此刻,断寒仙境外聚集了各大宗门的宗主和元老级人物,所谓“监考官”也是从这里面前十宗门挑选的十位元婴期长老。
可用传送法阵及时召唤回捏碎玉牌的弟子。
作为五年一度“宗门大比”的初试,断寒仙境将会从百余仙宗里筛选出前30个宗门,进入下一轮考验。
此次试炼的规则在早晨出发时幽水宗宗主说过,此时又抓重点强调了一遍。
每个宗门派四人进入仙境,人手一个刻有名字的玉牌,参赛者要在保护自己的玉牌的前提下,去夺取他人玉牌。
一旦写有自己名字的玉牌被夺走划掉名字并刻上新名字,就算出局,立刻被强制传送回阵外。
出局一人,扣所在宗门10张玉牌,既考验弟子间的配合,又考验个人实力。
仙境关闭后,牌数多的宗门依次排列,取前30进入下一轮,如果没有夺到或牌数相同,则按存活人数排。
期间任意厮杀,察觉不敌后可捏碎玉牌,被考官用传送法阵救走。
入阵前季寒溪简单部署。
四人佩戴好一代弟子的玉佩,因为进入仙境后必然会被传送到不同的地方,所以先用玉佩交流集合,暂时一起行动,熟悉仙境后两两行动——
此次进入仙境的金丹期修者不算他们四人,只有三个,而且肯定不愿意与他们对上。
以他们的实力,分头行动可以更快地取得玉牌,提前完成任务才好有更多的时间去寻找仙境内的珍贵宝物和传承。
一阵裹挟着细雪的寒风袭来,百米之内草木染霜,温度骤降,
断寒仙境入口开启。
进去前,沈忘州往司溟手心塞了一块玉佩,在他耳边低声说:“这是我与三师兄要的同心玉,输入灵力后可以与我们联络,你先戴着,进去后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我去找你。”
司溟点头,在沈忘州看不见的角度,饶有兴致地看着周围满脸严肃的弱小人族。
断寒仙境,上次来已经是几千年前了,他玩得不是很尽兴。
鲛人爱美,更爱漂亮的珍宝,当年的胤淮还不是如今这幅要死不活的模样,兴致盎然地寻了数不清的世间独有的宝物,藏于衣袖。
为了找到一处配得上他这些宝物的钟灵毓秀之地,他穿梭于各处仙境,可寻来寻去愈发不满,最终也没能找到那处心爱之所。
胤淮心头不悦,随手毁了不知道多少比断寒仙境珍贵无数倍的极致仙境……
随便哪一件事被仙境外这些长老们知道,都是要急火攻心气死当场的程度。
当年阵法数目繁杂、灵力浑厚、宝藏遍地的断寒仙境,就是被心情不悦的胤淮顺手做了消遣,经受巨创,才萎缩成如今这小小模样。
司溟索然无味地收回视线。
这种荒山,居然还被人族当成什么宝地一样珍视……
愚蠢穷酸的样子,与万年前无异。
季寒溪站在最前,回眸看了沈忘州一眼,转头低声喊道:“走!”
鲛岳仙宗四位弟子同时迈步,穿过寒意森然的入口结界,进入仙境。
场景几番变换,身体被强行控制住,传送至不同的地点。
沈忘州眼前一阵晕眩,不等他缓过来站稳,一阵极寒罡风直冲面门,直接将他掀飞了出去。
这一击与金丹期修者全力一击无二,沈忘州内府震动,拔剑下刺,袭焱刺入厚重冰面,才堪堪稳住身形。
沈忘州咳出一口血来,被他随手用手背抹去,努力在劲风中睁大眼睛观察周围的环境。
不看不知道,一看沈忘州险些握不住袭焱。
天空昏暗,飘着纷乱雪花,周围罡风猎猎,寒意彻骨,轻易透过仙服的防御侵透骨骼。
而他,正狼狈地站在一处巨大无比的湖面上。
虽然湖面结着厚厚的冰,不可能掉下去,沈忘州还是面色煞白,嘴唇颤抖。
记忆深处的恐怖席卷身体,他被寒意刺骨的水包裹,像被装进裹尸袋,水流进他嘴巴和耳朵里,封住感知,他在下沉,不断下沉,喊不出声音……
沈忘州闭上眼,咬紧嘴唇告诉自己他现在是一名上天入地的修者,不是那个在冰窟窿里绝望下沉的小孩儿。
但还是没办法控制,连手指都开始颤抖。
感受到他的异常,袭焱不安地发出嗡鸣声,但于事无补。
佩剑脱手的那一瞬,沈忘州被自上而下的罡风狠狠砸向冰面,似乎看准了他的弱点,要他命丧湖底。
身体触及冰面的瞬间,沈忘州忽然被一股让他心神颤动的力量托住,四面八方的气息在这一刹那全部诡异地消失。
刚才还耀武扬威的罡风戛然而止,沈忘州清晰地看见几粒碎雪静止漂浮在自己面前,他坠入了一个强大到恐怖的领域。
仿若幻境,冰雪在短短几次眨眼间消融,枯树变得葱郁,矮草钻出泥土,沈忘州余光里一条闪着金光的锦鲤从湖面上越过,溅起一道水花……
达到霖泽真仙那种境界的修者可在外界随手唤出亭台楼阁、长廊水榭。
但这是断寒仙境,一切灵力都归属那位飞升的远古修者,就算霖泽真仙来了也不可能如此彻底随意地改变这里的环境。
沈忘州脑海里仓促闪过这些想法,紧跟着就要被身下的湖水吓晕,绝望之时,一股冷然的幽香悄然靠近,劲瘦的腰间覆上一只苍白修长的手,稍稍用力将他拥进怀里。
沈忘州眼底一热,险些感动得哭出来,他一把抱住及时赶来的司溟,安心地闭上眼睛:“带,带我离这儿,远些……快……”
司溟语气低沉“嗯”了声,与平日温柔的嗓音不同,但被恐惧占领的沈忘州并没有发现。
司溟轻瞥了一眼幽深湖面,足尖轻点,眨眼间移到湖边百丈远的地方,连湖的影子都瞧不见了。
两人离开后,平静的湖面诡异地浮现出几道深深的裂痕,仿佛有一股力量在一刀刀凌迟……
仙湖有灵,湖水汹涌间发出人族无法感知的惨叫,却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几息间便蒸发殆尽。
近万年修行一朝陨落,无声无息。
沈忘州紧紧抱着司溟的肩膀,脸埋进有着好闻香味的脖颈,恐惧到牙齿打颤。
司溟站在一棵千年古松下,稠黑的瞳孔闪过一抹有趣,不解向来嚣张跋扈的小修士为何如此害怕。
狭长的眼尾微挑,似是感兴趣,他抬起手,像昨晚沈忘州做的那样,动作轻柔地揉了揉沈忘州的发顶。
而后一瞬不瞬地盯着沈忘州,不错过他每一个细微表情。
沈忘州胸口剧烈起伏着,感受到发顶的温度,依赖地蹭了蹭,喉咙干涩眼皮颤动:“离,离开了吗?”
“离开很远了。”
沈忘州闻言整个人松垮下来,睁开眼睛,发现四周全是结实的土地,才松了口气。
“吓死了,怎么会有湖,典籍上没说啊……”
“怕水?”
声音从头顶响起,沈忘州微微一愣,过了一会儿,无事发生一样松开紧紧缠着司溟的手,后撤几步,满脸的不耐都成了欲盖弥彰,红着耳根佯装无事地道:“……有点儿,刚才,谢谢了。”
“怕鱼么?”司溟忽然问。
“嗯?”沈忘州还担心司溟揪着他刚才那副丢人样子不放,没想到话题转变这样快。
他放松了几分,疑惑道:“怕鱼做什么?我还挺喜欢吃的,越大的越好吃。”
第12章 兴致
司溟眼底掠过一抹玩味。
鲛与天地同寿,百年时间于他不过是一场算不上尽兴的玩乐,不过,也是该回沧海一趟了。
“大的没刺,不容易卡住。”沈忘州想起了老妈做的红烧鱼,怕司溟提起刚刚的事,立刻抬手按在身侧的古松上,分析。
“古籍没有记载过断寒仙境的环境可瞬间变化,我们可能运气太差了,这地方应该没有弟子被传送过,不然我初入仙境的那道罡风就可能要了筑基期弟子的命……”
沈忘州微微一愣,回头:“不过司溟你是怎么躲……”
司溟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差,不等沈忘州说完,忽然捂住嘴唇低头剧烈地咳嗽起来,修长的手指间溢出刺目的红。
沈忘州本来还想更仔细地观察一番,避免再次进入仙境的陷阱,见状也顾不上了,立刻把身体晃动险些站不住的司溟扶到怀里,身体冷的像冰一样。
沈忘州抬起手就要帮司溟镇定混乱的灵力,但抬到一半又停下,被“走火入魔”六亲不认的小师弟抵在墙角的记忆浮现,他难得耐心地解释:“不要你内丹,别害怕。”
司溟眼底微闪,后背紧紧贴着沈忘州的胸口,温热感熨贴着冰冷的体温,掌心下的唇角弯了弯,气息不稳地低声说:“谢谢师兄。”
话音未落,体内的鲛水便闲来无事一样将妖丹重重包围,几次主动袭击,被刻意挑起的妖丹莫名挨打,愣了半晌,暴怒地开始反击。
昨夜才被治疗得七七八八的内府顿时又是一片血腥……
司溟脸色苍白地靠在沈忘州身上,垂眸看着脾气暴躁的小修士敛了锋芒,满脸操心,烦躁地说他体内的妖火蠢到感人,把主人折磨成这样,非常欠揍……
扶他坐下的动作却尽可能的轻,好似他是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残瓣,须得小心小心再小心……
几万年岁月悠悠,胤淮也曾无数次与人族相遇。
偶尔看这些弱小的蝼蚁为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利益互相残杀,争得头破血流,算是枯寂生命里一种别样的乐趣。
鲛人的生命如湍流不息的长河,没有尽头,刻在骨子里的尊贵和冷血让他的情感单薄精致到宛如一层透明的纱,难以触及到连他们自己都未曾窥探过。
可一旦有人在上面写下名字,便会融入鲛人的骨血,鲛人的心永世不变。
人族虚伪狡诈善于欺骗,极易动情,更易变心,世界上值得他们留恋的太多了。
贪心不足,哪个都舍不下,哪个都得不到。
偌大的沧海尚有数万年如一日的潮汐涨落,可那么弱小、生命那么短暂的卑劣人族,却那样的善变多情。
胤淮垂下纤长的睫羽,无声地笑了,眼底却一片冰冷。
小修士,你也是这样贪婪多情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