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对他百依百顺,不消两句话的功夫,又抱住了他的腰,下巴抵在他肩上懒倦地重复:“我不动。”
不一会儿,忽然问他:“忘州,你刚刚为何没有看我。”
他刚才在打架,自然没有第三只眼睛去看鲛人。
沈忘州眨了眨眼睛,脑回路和性取向截然相反的直:“这群弟子最多才金丹期,不会伤到你。”
言外之意,他看不看都没关系。
鲛人语气幽幽,很是哀怨:“你对司溟也这样么?”
沈忘州最大的优点和缺点都是诚实,闻言下意识道:“司溟身体病弱,我肯定不能让他一个人待着。”
不等沈忘州调整好措辞继续解释,鲛人轻轻叹了口气,软软依偎在他身上,嗓音慵懒委屈:“为什么对我这般没有耐心呢……果然忘州是更喜欢别人的。”
沈忘州被说的心里一阵异样的酸,下意识抱住他,不明白鲛人怎么突然闹情绪了。
他想到某种可能,蹙起眉:“你是不是受伤了?你现在打不过他们了吗?”
鲛人眼睫半垂,遮住眸子里晦暗的情绪,并不回答他的话,只是矫情又落寞地道:“忘州,你对我有几分欢喜,几分真心……”
沈忘州自己都搞不清楚,这三个人快把他折磨懵了,他对谁也不想撒谎,眼神困惑又茫然。
他抿了抿嘴唇:“我不知道,我……可能出了点问题。我觉得你们三个差不多……不,我觉得你们一样。”
他蹩脚地解释:“不是一模一样的一样,尽管哪里都不一样,但是你们还是特别相似,我控制不住把你们弄混。”
鲛人似乎并不惊讶他的想法,闻言只是问:“三个都一样喜欢么?”
不是三个都一样喜欢,比一样喜欢还让他无所适从——
他对司溟多一点心疼和喜欢,就会同时对胤淮和鲛人也产生这种情感。
他对胤淮着迷时,再去见司溟和鲛人,也会同样不可自拔地着迷。
他对鲛人会心软沉溺,后来他也会对司溟和胤淮这样……
他们三个在他这里,好像被一条无形的线束缚在一起,每一点情绪都会共享,让沈忘州在自己是不是渣男的边缘反复横跳。
这么复杂的情绪,到嘴边后,也只是一句干巴巴的“我都一样喜欢”。
“可是态度都不一样,”鲛人更加委屈了几分,抬头时那张属于司溟的脸眼角泛红,黛蓝色的瞳仁水汪汪的,用鲛人的声线茶里茶气道:“忘州总是凶我。”
沈忘州看着那双眼睛,心一下子软了。
太喜欢鲛人的瞳仁了,像一汪漂亮的澄澈见底的海,每每对视都会沉溺进那片海。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抬手挡住那双眼睛,偏头说:“你们三个就好像……就好像一个人分成了三个,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性格,又都有一样的地方。我对待病弱的部分和……强大的部分,当然不一样。”
鲛人低头吻他的唇,唇角微微勾起一点,轻声问:“如果是一个人的话,忘州还会喜欢么?”
沈忘州这段时间着实被这个问题折腾得够呛,闻言想也不想:“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儿呢。”
从前还会偶尔设想,如今司溟就在他手里的贝壳里,鲛人在他怀里,胤淮在幽水宗和霖泽真仙一起。
他如何变成一个人?
鲛人不依不饶地问,沈忘州不想看那双眼睛变得湿漉漉,只能随着心情含糊地说:“喜欢吧……你别红眼睛,都活了几万岁了别这么黏了……”
鲛人微微低头,闭着眼睛,乖顺地让沈忘州帮他用指腹抹眼尾,呢喃似的抱着他撒娇:“哄哄我吧。”
一个在吃味对方只会保护病弱的“自己”,一个在莫名其妙几万岁的鲛愈发娇气了,思维完全不在一条线上。
沈忘州一头雾水,搞不清鲛人矫情的点在哪,但他受不住鲛人顶着这幅嗓音和脸撒娇,简直往他心窝窝里戳。
他抱着人笨拙地哄:“哄你哄你,你是不是又难受了,又受伤了么?”
他从前以为书里活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大反派,都应该是冷心冷性时常邪魅一笑对谁都冷酷无情的老东西活畜生。
但鲛人在他面前,虽然依旧强大到让他偶尔觉得恐怖,但又总是透着股化不开的脆弱,好像他一不小心就能把人摔碎了,得好好捧着,不时揉揉,不然就容易坏了……
他变成了保护者的姿态。
沈忘州可太喜欢当保护者了,鲛人简直把他拿捏得死死的。
第68章 缺德
偌大的屋内, 除了浅浅的呼吸外,静谧到宛如藏了一个用声音触动的噬人杀阵。
五个修真界赫赫有名的天才少年分成两拨,相距几步远, 沉默地互相对望。
压抑的气息缓缓蔓延。
遇锦怀温润如玉的面庞罕见的严峻, 他轻轻吸了口气,站在左面的两人喉结同时心虚地滚了滚,只不过一个分明一个不明显。
遇锦怀先问小的,看着沈忘州压着声音,慢慢地说:“小师弟,我离开之前, 和你说过什么话?”
沈忘州手指头蹭了蹭腰上的玉佩,眼神飘到旁边,干巴巴地重复:“不能打架。”
遇锦怀生气的时候也很有礼,点点头,才又问:“你可记住了?可有做到?看着师兄说话。”
沈忘州只能转回头,看着三师兄神情严厉的脸,眼神又飘了下, 才道:“……记住了。”
遇锦怀眉心微蹙。
沈忘州迅速补充:“……一半。”记了, 但没全记。
遇锦怀按了按眉心:“百仙大会第一轮还未开始,你突然重伤了两名弟子,他们已经告到了长老席,若是禁止你上场,影响了宗门取胜,你要如何担负责任?”
沈忘州想说那我就揍长老吧, 反正都是元婴, 他也不是打不过。
但他现在不太勇敢。
三师兄平日里对他一向纵容照顾,像他亲妈一样惯着他, 但生起气来……也和他妈一样。
不需要大喊大叫,只沉默地站在那儿就能镇住他,让他不敢放肆。
见他不答,遇锦怀又问:“小师弟,我叮嘱你的话为何不记住?师兄在你那里已经不算熟了吗?”
这次沈忘州没忍住,脱口而出:“没不算熟,他们侮辱司溟——”就是罪该万死!
但后半句他没说出来,就在遇锦怀的眼神下憋了回去。
想必“小媳妇”也是要给“亲妈”让路的,还未发展的婆媳关系岌岌可危……
遇锦怀眼里瞧着小师弟眼神越来越飘,挨着训也要走神,本想严厉训斥一顿,但到底是宠溺过头,半晌,叹了口气,终究是舍不得多教训,唤他回神:“忘州,师兄在问你话,你在想什么?”
沈忘州恍然回神,凭直觉快速回答:“没想,在认真听三师兄说话。”
遇锦怀又叹了口气,揉了揉他发顶:“我刚刚没说话。”
沈忘州:“……”
他尴尬了一瞬,就熟练地认错:“三师兄,是我冲动,我的错,我给你和师父惹祸了。”
“这也不全是你的责任,你也算事出有因,”遇锦怀看了眼被沈忘州护在身后,比从前还要宝贝的司溟,话锋一转,语气更深沉了几分,转头道:“二师兄。”
秦雨漠然厌世的神情微微一顿,不着痕迹地看了眼遇锦怀,又默默移开,“嗯”了声。
沈忘州很不讲义气的松了口气,捏了捏鲛人的手指头,回头对上那双含满笑意的眼睛时,又捏了捏。
那边遇锦怀已经开始满眼失望地问“不拦着小师弟,帮他看护就算了,为何还要动手?”了。
秦雨虽然辈分上是师兄,但依旧沉默地听着,不时在遇锦怀的眼神下被动地“嗯”一声。
沈忘州劝不住,也不能劝,越劝越生气,只能在一边听动静。
他和司溟离开的下一瞬,秦雨也轻松脱身,离灯那些人追不上只能告上长老席。
但离灯侮辱在先,沈忘州动手在后,虽然长老们有心重罚,但霖泽真仙非常护短,用修为压得一群须发皆白的老者抬不起头后,又笑眯眯地开始讲道理。
长老席的人吃硬不吃软,也没能力把他们怎么样,最后只能妥协着交给鲛岳仙宗“自行处罚”。
沈忘州站在原地足足听遇锦怀说了三个时辰,放在现代就是六个小时!
遇锦怀苦口婆心的话一句都未重复,萦绕耳边,说得沈忘州头都开始晕了。
连向来情绪冷淡的季寒溪都出口说了三次“锦怀,他们已经知错”,第四次开口时遇锦怀才终于停下了。
虽然鲛岳仙宗护短的紧,但面上还是要做做样子,沈忘州和秦雨要“闭门思过”,直到反省清楚自己的错误。
话是这样说,但他们几人的实力,闭不闭就全看心诚不诚了……
从遇锦怀房间出来时,天色已晚,幽水宗又陷入了沉静的夜晚,显然上午的事情对弟子们的修炼并未造成什么影响。
沈忘州记住了鲛人说的话,走到哪里,只要他还有一只手是空着的,就必须牵住他。
还要时不时捏捏手指,表达自己知道牵着的是他,不是什么阿猫阿狗。
“三师兄这次发火发大了,”沈忘州走到他和司溟的屋子前,捏着耳朵,心有余悸地吸气,“他以前就算说,也不会说这么久。”
他长记性了。
痛彻心扉地长记性了。
瞥过屋内的变化,鲛人神色不变,不着痕迹地走到前面,伸手替沈忘州推开房门:“如此怕他么——”
“小心!!!”
发自内心的惊惧从心口炸开。
沈忘州说话的同时用毕生最快的反应速度将鲛人拽至身后,甚至来不及唤出袭焱,直接抬手挡在身前。
一缕闪着火光的金色轻烟悄然钻入他掌心,他额头突然刺痛,紧跟着痛意又消失无踪。
只在掌心留下了一道烧灼的剧痛,他整条胳膊好像都要烧起来了!
他顾不上了,确定了屋内没有别的东西,才低头看向掌心——什么也没有,不过两次呼吸的时间,剧痛也消失了。
沈忘州还在满脑子愤怒的想是谁暗算他,或是暗算司溟,鲛人却忽然拉住他进了屋内。
门关上时发出细微的声响,沈忘州警惕地看着一览无余的小小房间,直到鲛人低声问:“忘州为何将我护在身后?我不会受伤。”
“因为那道破烟让我感觉很不好!幸好我拦着了,我不拦着你你就着火了,你是鲛人,不是狐狸,会烤熟!”
沈忘州拧着眉攥紧掌心,刚才的所有异样都像幻觉似的消失无踪,灵力在体内周转得快要着火了,也没能发现一点儿蛛丝马迹。
这让他有种摸不着头绪的愤怒。
他被人暗算了!
鲛人微微歪头:“可今日面对那些弟子的时候,你没有护着我。”
“因为我知道那些人伤不了你,”沈忘州看向他,又看向自己的掌心,“但这东西我不知道是什么,会不会伤着你。”
鲛人眼底氤氲出浓郁的情绪,眼神紧紧锁在他身上:“可它有可能会伤到你。”
“你在我身边呢,它就算想伤我也得逞不了。”沈忘州想也不想就说。
非常矛盾的说法。
其实他压根没想这么多,看见这缕诡异至极的青烟时他摸不清路数,下意识就将鲛人拦在身后了。
至于退路,他当时没时间思考。
而且他现在完全没有“我可能会死”的想法,最后一句事后想出的理由,他说的也是真的。
能在鲛人眼前把他怎么样的人……就没有这个人!
“这是什么诅咒吗?”他举起手给鲛人看,脸上的愤怒稍稍下去了点,“一开始烫,现在什么都没了,找不着。”
以他现在的实力,整个修真界都算上,也只有霖泽真仙和胤淮能算计到他了。
所以凶手不是修真界的人,要么是小凤凰,要么是小凤凰,他就是小凤凰!
“肯定是那只秃毛丑鸟干的。”沈忘州看着鲛人捏了捏他掌心。
“不要紧,是个有趣的小玩意儿,不会伤人。”
沈忘州本就放的很稳的心更稳了,跟着鲛人一起坐到榻上,分析:“他来过了?你会感受不到么?”
“他没来,”鲛人神情满是餍足和愉悦,伸手抱住他,下巴轻轻磕了磕他肩膀,闭着眼勾唇道:“在九重天过家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