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这处宅子冠的是陆则的名,他要真觉得他们碍事,把他们赶出去也没人能说什么。
陆则不同于以往的文质长袍,只着了一身干练的短打,闻言眉眼含笑,温声安抚道:“孙副将多虑了,练武场离主院的距离在那摆着,走路都得一盏茶的功夫,何谈扰了清净之说?”
孙副将闻言,非但没放下心,反而更加疑虑,实在不明白这位陆大人来此一趟,究竟是想要做何。
陆则也没难为他们,径直笑道:“我来此,只不过是想问问孙副将,我若想参与进每日的晨练,可好?”
孙副将一愣,显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道:“什么?”
陆则好脾气地重复了一便:“我是说,孙副将及各位将士每日晨练,若不嫌弃,可能带上我一个?”
孙副将呆愣了许久,他下意识看了眼身边的人,见那人摇了摇头,显然也是一脸茫然。
他支吾了许久,才道:“这……陆大人是说……往后要同我们一起晨练?”
陆则笑得温然:“不怕诸位笑话,我前些年一直久坐读书,对身体倒是没怎么上过心。昨日太医来了一趟,才惊觉自己身体的毛病。想着侯爷毕竟是军旅出身,我的身子若是太差,也实在是给侯爷丢脸。”
一群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不可思议。
一方面是对他坦言承认自己身体,另一方面却是……
自成婚之后,每日会准时到练武场的卫晏已经连续好几天要么不来要么晚来了。都是一群大老爷们儿,成婚有娘子的也不在少数,哪里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虽然看着陆则那清瘦文弱的样子,实在不相信他能如自己想象般。若是他再练上一练,侯爷日后
惊觉到自己在想什么,孙副将连忙那些心思甩出脑海,笑着道:“大人这话说的,大人若是不嫌弃,尽管来便是,反倒是兄弟们平时说话没个顾忌,别冒犯了大人才好。”
陆则笑道:“各位都是跟着侯爷征战的豪杰,有何嫌弃可言?”
孙副将挠了挠头,嘿嘿笑着,对他的感官却是好了不少。
他们看不上读书人,除了他们的确看起来弱不禁风之外,很大的原因还是那群读书人也看不起他们。
眼下陆则态度这么好,他们心中的抵触自然而然也就少了许多。
双方顺利谈拢,开始训练也很顺利。孙副将在军中本就是负责带新兵的,对于新兵训练很有一套,再加上陆则态度温和,让他不必顾及,他也就渐渐放开了手。
他加的难度不小,本以为这位看起来体弱的领导人坚持不了多久,却不想一个时辰下去,他额上浸满了汗珠,却未说过一句放弃。
孙副将看他的目光慢慢正式了起来。
等到晨练结束,他下意识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不无夸赞:“你小子,可是我这些年带的最好得一个兵了……”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不远处的花树下面,卫晏正斜斜地倚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孙副将要拍在陆则肩上的手连忙转了个方向,有些尴尬地背在身后:“侯、侯爷,您怎么过来了?”
卫晏睨了他一眼,提步走了过来:“我来这儿是很稀奇的事?”
“不不不。”孙副将连忙道,讪讪地擦了把汗道:“您来这儿正常、正常……”他往后退了两步:“那个,那侯爷,要是没什么事,我们这就先走了?”
卫晏瞥了他一眼:“不然呢,还在这儿带着干什么?”
孙副将立刻撒腿要跑,陆则还不忘道了声谢:“今日有劳孙副将了。”
“不劳不劳。”孙副将连忙道:“是大人自己有毅力,换谁来效果都一样。”
“属下这就先告退了。”
陆则看着人飞速逃跑,不由看着卫晏笑道:“看你把人家吓的。”
卫晏扬了扬眉:“我说什么了?”
他说着,抬起胳膊给他擦了擦额上的汗:“怎么忽然想到要来这儿了?”
醒来后听侍女说陆则在练武场,卫晏还不明白他去那里做什么。隔着老远看着他和那些人打成一团,心里也是不免讶异的。
他自己的手下自己知道,都是一群心高气傲的,今日这般模样,显然是真的认同了陆则。
陆则微微低下了头方便他的动作,闻言看了他一眼,悠悠笑道:“没办法啊,太医都说了我身子虚,平日需得多走动走动。”陆则笑眯眯的:“不然,总不能真的禁欲下去吧?”
卫晏动作一顿,狠狠剜了他一眼,扯了扯他的脸道:“你满脑子也就只有这些事!”
陆则丝毫不气,含糊不清地说道:“或者……夫郎更喜欢昨夜那种方式?”陆则顿了顿,拉长声音道:“我倒也不介意……”
太医说不能纵欲,昨夜陆则可是遵循的极好……
“陆则!”卫晏瞪大了眼羞恼出声,一手捂住他的唇,咬牙道:“青天白日的,你说这些话,要不要脸?”
陆则挑了挑眉:“我要不要脸,方才夫郎不是摸了。”
卫晏自知一贯说不过他,转身就走。
陆则连忙追上去,讨饶道:“我的错我的错,是我言行无状,夫郎万万莫要生气……”
他油嘴滑舌,卫晏本欲冷下心肠,却还是被他哄得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回到院子后,见他想黏过来,连忙挥了挥手,装作嫌弃道:“离我远些,满身的汗臭味儿。”
卫晏以往在军营,都是大男人,多邋遢恶毒味道没闻过,此刻说这些,无非是气还没消,挖苦他呢。
陆则嗅了嗅身上,也佯装失落道:“的确不甚雅观,不成,日后可不能再让夫郎看见我这般模样,否则形象全无,夫郎又看上旁的光风霁月的公子该如何是好?”
卫晏要气笑了:“陆则!”
两人有打有闹,一顿早膳就这么过去,在院门口话别后,卫晏看着陆则离去的身影,默默地回到屋里,不知想到了什么,抬手抚了抚自己的小腹,眸色暗了暗。
……
翰林院的工作一如往常,陆则看了一段前朝的国史,有些不懂的问题就去问身边的老翰林。他长得好,气度文雅,再说有卫晏在身后,不管心里是如何想的,面上对他的态度还是不错的。
陆则也没祈求太多,这样就够了。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两日,直到第三日一早,卫晏与他一同用膳,边道:“关于你说的那些事,朝中已经有了决议。”他抬眸看着他道:“今日陛下可能会召见你,你做好准备。”
陆则心下有了数,到了翰林院,果不其然,侍读学士入宫轮值之际,把他也叫了上。
宫门威严深沉,侍读学士走在前,低声道:“到了之后不要多说,不要多问,多听,多看。”
他顿了顿,又道:“若是有人问你什么,尽管答便是。”
陆则:“下官知晓,多谢大人。”
进入太和殿,陆则始终低头,除了余光瞥了一眼外,再无其他动作。
却也能清晰看到殿内不止上方一身明黄衣袍的皇帝,周围还坐着身着各级官袍的人,想来皆是朝中大臣。
行过礼之后,侍读学士在前侃侃而谈,陆则只立在他身后,并不言语。
他目光微转,落到之前看到的那个影子上,正巧对上那人看来的目光。
陆则嘴角动了动。
卫晏神色一顿,目露警告,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陆则正欲收回目光,上首皇帝沉沉的声音忽然传来:“西秦虎视眈眈,实乃朕心头之患。此番来贡,恐也别有居心。陆卿,你可有话要说?”
陆则回神敛心,上前一步恭声道:“回陛下,臣以为西秦狼子野心已久,轻易不能改。然其身处西北,环境恶劣,我方大军……”
殿内静默无声,只余陆则的高声而谈,侍读学士侧立一旁,知晓今日的重点不在他,而在眼前这个年轻人。
陆则阐述完自己的观点,退后一步,恭声道:“臣愚见,若有不妥,望陛下恕罪。”
上首的皇帝听了他的话沉吟片刻,却是看向一旁的诸位大臣,问道:“各位爱卿觉得呢?”
此事早已经过了朝中重臣的商讨,近日不过一个流程罢了,朝臣自是没有意见,纷纷应好。
“善。”皇帝神色威严,回眸看着陆则,一锤定音道:“既如此,那便任你为鸿胪寺丞,待西秦使臣来京,协助鸿胪寺,完成接待事宜,陆卿,你可有异?”
鸿胪寺丞,从六品上,比他如今的翰林编修还要高上一些,陆则自是没异议。他拱手而立,一字一顿道:“臣遵旨!”
此事既已定,陆则等人便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诸位大臣纷纷告退,唯有卫晏被皇帝留了下来。
等人都消失在殿外,皇帝才朝他扔了个纸团,笑骂道:“还看,人都没影了!”
此时的皇帝,不同于方才的沉稳威仪,还带了几分年轻人独有的意气与促狭。
卫晏偏头躲过,回过头道:“皇上既知道,还留臣在这里作甚?”
皇帝简直要笑了:“卫临安啊卫临安,朕之前怎么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人?自那陆则进来,你目光可有落在别人身上分毫?”
卫晏一脸淡定:“那是臣的夫君,臣不看他,还能看谁?”
“你真是够了!”皇帝摇了摇头,轻哂道:“早知你喜欢这样的,当初朕何苦费尽心思,同皇后两个人熬着夜替你筛选京中男儿,还没一个你能看得上的?”
“谁能想到,你成婚之后竟成了这般模样。”
卫晏神色不变,只淡淡道:“皇上若不是时刻刻把皇后娘娘挂在嘴边,这话您说来还能有几分可信。”
皇帝顿时笑骂了一句:“罢了,罢了。以往总觉得这陆则是个虚有其表的,现下看来,倒也有几分真才实学。”皇帝调整了下姿势,不再复之前的威仪重重,反而带了几分不羁:“你眼光倒是不错,替朕发现了这么个人才。”
卫晏微微欠身,虚假的恭维道:“也有陛下一份功劳,还要多谢陛下赐婚呢。”
他说:“陛下若无别的事,臣就先告退了。”
皇帝看了眼外面,道:“天色尚早,你这般着急忙慌做什么?”
卫晏悠闲道:“翰林院就要下衙,臣闲人一个,无所事事,自然是赶紧回去陪夫君用晚膳了。”
每日忙到没时间陪皇后用晚膳的皇帝随手就是一个茶杯丢了过去,气恼道:“你给朕滚一边去。”
卫晏躬身:“臣这就滚。”
说罢,转身大步离开。
皇帝看着他的背影,捏着鼻子,又好气又好笑。
第64章
西秦来使入京在即, 鸿胪寺上下忙碌。陆则再也不复在翰林院的清闲日子,每日早早便要过去,晚上回来也很晚。
只是尽管如此, 每日的晨练他也没有断过。孙副将等人见此, 对他的认可又加深了许多。
鸿胪寺上下知道他的身份,自是不敢有所欺瞒,长官对他也是客气, 工作虽忙碌了许多, 但也还算顺心。
半月后,西秦使者抵京, 鸿胪寺上下同南平郡王一道出城门迎接。
萧凌瑞骑着高头骏马, 见陆则在马上稳稳当当的模样, 眉梢轻扬,说的话却不怎么好听:“我还以为就你这身子,骑个马是难为你了, 现下看来,你倒还有几分本事。”
陆则略略一笑:“承蒙王爷夸赞, 都是侯爷教得好。”
孤家寡人萧凌瑞一噎,翻了个白眼, 顿时无话可说。
陆则闲闲地看向城外, 倒是也没撒谎。
这段时日两人谨遵太医教诲, 修身养性,每日晨起便一同去晨练。一次休沐卫晏问他会不会骑马, 陆则自然是会的, 但是原身家境贫寒, 能考上进士已是倾家荡产的结果, 又哪来的余钱去买马?便说了不会。
卫晏又问他想不想骑马, 陆则自然点头。两人便去侯府牵了匹马,共乘一骑。卫晏耐心教导,陆则却仗着不会占了不少便宜,到最后卫晏羞愤欲加,明白了他打的算盘,自是气恼。
陆则哄了好一会才哄回来。
除却南平郡王和鸿胪寺一行人,身后还站着一列军队,在城门口站着,威严肃穆,来往的百姓都不觉屏气凝神,不敢高声。
又等了许久,萧凌瑞有些不耐烦:“西秦的人是在学乌龟爬嘛?都什么时候了还没到?”
鸿胪寺卿耐着性子道:“王爷莫急,许是路上耽搁了,想来也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