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凌瑞扯了扯马缰,听着马儿烦躁地动了动,道:“最好是。”
话音落下没过片刻,就听远处沙烟滚滚,随后便是一阵混杂的马蹄声、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这动静,来者何人,已然明显。
萧凌瑞哼了一声:“果然还是得催催。”
鸿胪寺卿没再关注他,而是同身边的人交代了一番,示意各方做好准备。
马蹄轰鸣,由远及近,沙尘滚滚也甚是喧嚣,到城门前也没丝毫缓下来的样子。
萧凌瑞眉头紧皱,心下不愉。
远处的情况清晰可见,只见为首的几头高头大马膘肥体壮,踏地有声,以迅雷之势轰鸣而来,直至城门前,也没停下来的意思。
萧凌瑞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陆则的目光落在了那为首的青年身上。
只见那人身材魁梧,一张脸上布满了浓密的胡子,眼神阴鸷,看起来就不好招惹。
马儿飞速便驶到门前,只听吁的一声,马儿前蹄高高抬起,重重落地。
大周这边的人脸色都不好看。
这一时间,后面的人也陆续追了上来,为首的青年男子高昂着头,倨傲地看了一圈,颔首道:“在下西秦五王子耶律齐,率西秦使臣来此,诸位便是前来迎接的?”
大周这边一时没出声。
按理来说,战败之国前来,不说态度恭谨,最起码也该下马问好,这耶律齐却高居马上,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委实嚣张了些。
鸿胪寺卿上前一步:“正是。”
耶律齐笑了笑:“怎么没见卫晏?”
鸿胪寺卿眼眸微敛,沉静道:“魏北侯身居高位,诸事缠身,无法前来。且接待外使一事,是我鸿胪寺的责任,也无需魏北侯出面。”
耶律齐脸色沉了沉,哼道:“一个小小的鸿胪寺,就想把我们打发了?”
鸿胪寺卿尚未说话,便听一旁的萧凌瑞冷声道:“那五王子觉得,本王可够资格来迎接你?”
耶律齐面色一变,看向萧凌瑞,眸色闪烁。
沙场无言,将士亲临大多身着铠甲,耶律齐不认识这张脸,却记得这个声音。他扯了扯唇,阴阴笑着:“能得南平郡王亲迎,自是没什么不够格的。”
他扫视一圈,又道:“我听说卫晏已经成婚?他不在,他的夫君可在此?”
他这话一出,萧凌瑞眉头微皱,陆则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控着马上前一步,朗声道:“正是在下,不知五王子有何贵干?”
耶律齐上下打量他一眼,目露讥讽:“就你?”
“比我草原上刚下的羊崽子还嫩,卫晏能看上你?”
陆则拱手道:“千真万确之事,自然不敢欺瞒五王子。王子若不信,问问诸位便是。”
耶律齐冷哼一声:“本还敬那卫晏是个雄鹰一般的人物,却没料到他竟然是个哥儿,还找了你这么个人。”
陆则眸色微沉。
耶律齐扯着缰绳转了转,目光落在陆则脸上,轻蔑道:“怎么,你不服?那你可愿同我策马比试一番,你若赢了,方才的话,本王子便当没说。”
陆则面上笑意不变:“京城之内,禁止策马疾行。五王子此言,恕在下不能奉陪。”
耶律齐眸子眯了眯:“那本王子若执意要策马进去呢?”
陆则面色沉静:“凡是有例外,若有危急情况,倒也不必遵循这些规矩。只是不知五王子策马进城,是急着入朝拜见我大周皇帝,亦或是西秦出了什么事……”
他顿了顿,笑意温然:“西秦既已降周,便是双方友好,贵国若是出了什么事,我大周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萧凌瑞在一旁,嘴角忍不住往上翘了翘。
耶律齐却是怒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同我说这种话?”
陆则道:“在下不才,忝为鸿胪寺丞,代表大周前来接待五王子。就如五王子来贡,代表西秦一般。”他看了耶律齐一眼:“京城禁策马狂奔,是我大周的规矩,五王子却要打破这规矩,究竟是王子本人的意思,还是……西秦的意思?”
耶律齐面色微变,他身边跟着的一位中年男人此刻终于发话:“大人莫怪,王子性情直率,并无恶意,还请大人不要多想。”
陆则微微一笑:“呼延大人言重。本官也觉得西秦远道而来,自然是有诚心的。”他看着耶律齐,友善道:“王子若是不愿骑马,我们还准备了马车或是轿子,全凭王子喜好。”
耶律齐脸色难看,却迫于身边的人不敢再说什么,只道:“不必,本王子骑马便好。”
“还不带路?”
陆则往后退了两步,朝着鸿胪寺卿微微颔首,一行人这才转身回程。
耶律齐脸色始终难看,看向陆则的目光恨不得吃了他,连带着身下的马儿都略显急躁。
陆则看了那匹马一眼,没多说什么,却没想到在经过一个客栈的时候,那匹马忽地前蹄一软,猛然跌地不起,耶律齐一时不备,险些摔下马,整个人都紧紧扑在了马背上,姿态狼狈。
他本就在气头上,此刻更是点燃了怒火,脸色扭曲正欲说什么,萧凌瑞先幸灾乐祸地开口了:“王子殿下,实不相瞒,我老早就看你这马性情不好,实在暴躁。长久骑行,难免遭殃。”
他高居马上,看着耶律齐啧啧道:“瞧瞧王子现在,这匹马着实可恨。”
耶律齐本想说分明是有人拿东西打到了他的马蹄上,他的马才会忽然失控,但他环视一周却没找到线索,只能咬牙忍气吞声道:“不劳王爷费心,这匹马跟了我许久,鲜少出差错,却不知为何,今日出了这等事。”
他恨恨地看着萧凌瑞,分明是把账记在了他的头上。萧凌瑞毫不在意,摇头晃脑道:“许是异国他乡,水土不服。”萧凌瑞笑眯眯地道:“无妨,多养两天就好了。”
“实在不行,本王府中也有几匹良驹,送与王子一匹,也无大碍。”
马儿已经站直了身子,耶律齐眼中几欲冒火,一字一句道:“就不劳烦王爷了。”
一行人再次启程,萧凌瑞面上笑意深深,显然很是愉悦。陆则看了他一眼,又若有若无地将目光落在了道路一旁的酒楼上,见二楼窗户处隐约露出的半张侧脸,眸中笑意渐深。
外国使臣入京,鸿胪寺专门有地方安置,名为典客馆。
到了地方之后,耶律齐看着朴素的大门,眉头紧皱:“你们给我们安排的住处,就是这种地方?”
鸿胪寺卿面色不变:“回王子的话,鸿胪寺下设典客馆,专为招待外国使臣。”
耶律齐道:“就这么个破地方,你在寒碜谁呢?”
鸿胪寺卿道:“王子言重了。大周素来一视同仁,周围友邦不论哪国使臣,皆是在此处下榻。”
耶律齐脸色难看,到了大周之后基本上没一件顺心事,他一抽马鞭,道:“本王子不住。”
鸿胪寺卿笑意依旧:“王子随意。王子若是愿意住在客栈,我们也无异议,只是客栈鱼龙混杂,恐于王子人身安危无益。”
耶律齐神色微动。
陆则在一旁笑着补充道:“或者王子若是花费银钱另置一处宅院安置,我们也并不反对。”
耶律齐睨了他一眼,转身就要离开:“置便置,这破地方,本王子是待不下去。”
陆则笑眯眯的,转头对身旁的鸿胪寺卿开口道:“大人,下官以为,此行回去面见圣上,须得同陛下提一提催催西秦战争赔款之事。五王子如此手笔,想来西秦也不缺银两,之前所谓国库空虚的话,也只是推托之词。”
耶律齐动作一顿,听着陆则悠悠道:“如此,也不知西秦王是作何想,莫不是……故意拖欠赔偿?”
身边的大臣扯了扯耶律齐的衣角,目露警告。耶律齐紧咬牙关,回身道:“不走了!”
“本王子忽然觉得待在这里也不错,就在此处安置吧!”
他的话几乎是咬牙切齿,陆则还在一旁颔首赞同道:“对于各方来客,大周都是尽了心的,想来不会负王子所望。”
耶律齐阴沉地瞪了他一眼,策着马走了进去。
等将人都安置好,陆则一行人面面相觑,才算松了一口气。
鸿胪寺卿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此次多亏了有陆大人。”
陆则连忙拱手:“大人言重。”
虽是将人安置好了,但晚间皇宫设宴款待来使,他们一行人自是要去,也是不能松懈。
陆则回鸿胪寺又处理了些事务,到了晚间,便和鸿胪寺卿一同前去赴宴。
宴席设在保和殿外,此时皇帝未到,热闹非凡。陆则环视一圈,卫晏也尚且没来。
他也不急,随着鸿胪寺卿在自己位置上坐好,稍等片刻,皇帝到来,皇后略落后半步,身后另跟着卫晏和萧凌瑞两个人。
群臣跪拜过后,宴会继续,只是氛围拘谨了不少,还有些目光时不时落在殿外,看那西秦来使何时能到。
索性那耶律齐虽然嚣张,但还没到堂而皇之迟到的地步。不过片刻,一群身形壮硕的异域男子走入殿内,向皇帝行过礼后,才落座席间。
其间那耶律齐目光扫过殿内,先是落到了陆则身上,眉头狠狠地皱了皱。又看着列坐武将前列的卫晏,眸光微沉。
皇帝一声令下,舞女鱼贯而入,身姿袅娜,伴着丝竹合鸣,轻盈起舞,一派歌舞升平之景。
宴席就此开始。
最初气氛尚且轻快,西秦来使那边都有专人伺候,皇帝身居高位,声音威严:“五王子远道而来,觉着可还好?若有招待不周之处,尽管开口。”
在皇帝面前,耶律齐还是稍稍收敛了一些,他起身回道:“回陛下的话,一切皆好。景好,人好,尤其是美人,更是深得小王之意。”
皇帝眸光微暗,笑着道:“哦?这么说,王子是有心仪之人了?”
耶律齐一躬身,道:“不瞒皇帝陛下,小王此行前来,除却朝贡,另有一要事。”
皇帝一手似有若无地敲着桌子,顺着他的话道:“何事?”
耶律齐抬头看去:“西秦与大周征战已久,彼此之间难免伤了和气。父王欲同大周重修旧好,特命小王来向皇帝陛下提出联姻之事。”
“哦?”皇帝面色深沉莫测:“那王子是看中了谁呢?”
耶律齐目光落到卫晏身上:“小王心仪卫晏已久,愿皇帝陛下成全。”
此话一出,满殿哗然。皇帝却是神色不变,声色沉沉道:“五王子可能不止,魏北侯早有婚配,如何能再行联姻之举?”
耶律齐:“早有婚配又如何?大周不是有和离之说吗?再者,在我西秦,只有强者才配拥有美人。”
他把目光落在卫晏身上,一字一句道:“小王愿同陆大人决斗,若小王赢了,还望皇帝陛下同意小王的请求。”
众人的目光瞬间落到陆则身上。陆则却是神色自若,自斟自饮了一口,才慢慢抬起目光,看着耶律齐,笑道:“在我大周,唯有未经教化的野蛮人才会强抢人夫,都说西秦作风豪放,本官算是见识了。”
此话一出,殿内传来低低的哄笑,耶律齐脸色瞬间难看。
陆则往卫晏的方向看去,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又道:“再者,在我大周有这么一句话,佳人配才子,美人配英雄。”他笑道:“魏北侯乃我大周战神,战功赫赫,名声在外,其夫君自然也得是数一数二的人才。在下不才,承蒙圣上看中,忝列今科探花之位,自认也算得上有几分才学。而五王子……”
他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笑容温雅:“听闻阁下曾在战场上险些被魏北侯枭首,可见是于武艺上是无甚造诣。那么敢问王子……有何长处?”
此话一出,殿内一片寂静,目光纷纷落到了耶律齐的身上。
耶律齐大怒:“你算个什么东西,我一只手就能打趴下,也敢在此大放厥词?”
“放肆!”
只听“啪”的一声,杯盏落地,耶律齐一惊,回头看去,就见皇帝脸色沉沉,不悦道:“陆卿是我大周官员,代表的是我大周,五王子这话,是看不起我大周不成?”
卫晏也按住了腰间佩剑,冷声道:“西秦如此作态,本侯未看出求和的诚意在哪。若是西秦无意求和,想要再战,本侯也奉陪到底!”
耶律齐悚然一惊,怎么都没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他身旁的呼延律见状连忙站了起来,躬身行了一礼道:“皇帝陛下误会,我等万万没有此意。五王子只是钦佩魏北侯,口无遮拦了些罢了,还请皇帝陛下千万莫要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