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转机在耶律齐遇刺之后。
当天夜里,在耶律齐最常去的青楼,卫晏和陆则应邀前来,就看到他在房间内走来走去满脸焦躁的模样。
耶律齐连忙上前,用完好的左手握住陆则的肩膀:“我之前的提议,陆大人究竟是作何想?”他指了指自己受了重伤的右臂,急躁道:“今日的刺杀你们也都看到了,耶律隼就是想让我死在大周,好嫁祸给你们,他就能堂而皇之的再次发兵!”
“若是任由他继位,西秦和大周之间定将永无宁日。但我不一样,我能承诺,只要我在位一日,大周和西秦之间就绝不会有战事!”
“我的诚意已经摆在那了,你们若觉得不够,咱们完全可以再商议!”
陆则和卫晏微不可查地对视一眼,眸中皆带着几分笑意。
鱼儿上钩了。
……
接下来的事自有朝中各位大臣操心,陆则如今的地位,还远远够不上这等朝廷要事。
他只知道那几日耶律齐脸色慢慢好转,直到西秦使团离开京城,他的神色已然轻松。
可见谈判结果不错。
西秦使团离开,鸿胪寺也就瞬间清闲了下来。
导致陆则虽身兼两职,但每日晚出早归,还没卫晏忙。
是日阳光正好,陆则躺在榻上靠在窗边悠闲地翻看着书籍,777见状忍不住在他脑海里说话:【宿主,你这样真的好吗?】
陆则扬扬眉:【怎么不好了?】
777说:【就……任务目标在外面忙,你却在这儿这么清闲……】
【而且宿主,我感觉你没前两个世界那么勤奋了……】
明明前两个世界宿主一开始就急着赚钱开公司,但这个世界宿主都来这么久了,却每日悠悠闲闲,除却西秦使团来的那段时间,好像从来没做什么正经事。
陆则把书放在面前,慢悠悠道:【傻七啊,我以前奋斗是不得不奋斗,现在我夫郎有钱有权有地位,我还奋斗什么?】
777支吾了好半天,才憋出来一句:【可宿主,你这算是在……吃软饭吧?】
陆则含笑应声:【777真聪明。】
777一时默然:【你还吃他的住他的花他的……】
陆则嗯了声,眸中闪过一抹笑意:【怎么,有规定不能吃软饭吗?】
777憋了口气:【没有。】
它默默蹲在陆则意识海墙角,道:【宿主开心就好。】
第67章
春日阳光和煦, 陆则悠闲地在在榻上躺着,但笑不语。
旁边脚步声由远及近,陆则不必回头, 就知道来者何人。
果然, 搭在脸上的书本倏然被拿起,陆则睁开眼一看,正对上卫晏精致中略带锋芒的脸。
“忙完了?”他笑着问道。
卫晏点了点头, 随手翻开手上的书:“你又在看什么乱七八……”
话还没说完, 看着那上面一页页的图纸注解,卫晏不由挑了挑眉:“治水经要?”他垂眸看着陆则:“怎么忽然想看这种东西了?”
陆则握着他的手, 半直起身子, 把人带到自己身上, 道:“不是说淮南一带水患突发?我想着看看的前人治水经要,有何可用之处也能借鉴学习。”
卫晏坐在他腿上,闻言一扬眉, 略有惊讶道:“你想去治水?”
陆则嗯了一声,抱住他的腰道:“你也说了我不是能安稳坐下来修史的性子, 总不能在翰林院白白浪费三年。又逢此时水患突发,去那边看看, 也比一直待在京城里好。”
卫晏认真看着他道:“你这次接待西秦来使有功, 皇上定然会赐下赏赐。礼部尚书对你颇为看中, 兵部尚书那边见你在大殿上的那一手,也是心心念念, 想将你要到兵部。你若当真想去治水, 便是舍弃这两者而选了工部了。”
工部也不是不好, 只是比起礼部和兵部, 到底是差了那么一点。
陆则笑道:“那就只能多谢两位大人的厚爱了。”
卫晏抿了抿唇, 忽地道:“以你的聪慧,从翰林院老老实实做起,日后入阁拜相,也不无可能。”
陆则摸着他的长发笑:“可我却于那条官途无意,左右有夫郎在,也无人敢欺我,何不去做一些有意义的事?”
卫晏看着他沉默片刻,慢慢靠入他的怀里,闷声道:“我会同陛下说。”
卫晏不蠢,又怎会不明白陆则是在考虑什么?
他是魏北侯,战功卓绝,手掌西北大军,在武将中已然是数一数二的存在。而身为他的夫君,陆则若是再表现得锋芒毕露,入阁拜相,届时一文一武,相当于他们一家手握了大半朝堂。就算他们无异心,皇帝又岂能安心?
尽管卫晏有从龙之功,跟皇帝关系匪浅,但人心是经不得考验的。
所以,从一开始就绝了这个源头才是最妥帖的。
他喃喃道:“你无需这般委屈自己。”
陆则揽住他的腰,靠在他的颈间,道:“这是我兴之所至,又怎能算委屈?”
陆则经历了上百个世界,各种身份都尝试过。位高权重者如丞相,摄政王,甚至于皇帝他也做过两次,对于权利早已没什么欲。望,相反,尝试各种不同的生活,也算是另一种兴趣。
他在他颈间蹭了蹭,轻笑道:“只望夫郎日后莫要嫌弃我没出息便是了。”
卫晏拍了拍他的脑袋,嗔道:“又说胡话。”
……
未过两日,皇帝便宣陆则进宫,赐下了一堆赏赐的同时,也问他可有意继续留在礼部?
当时礼部尚书和兵部尚书皆在,面对二者的盛情,陆则却婉言拒绝,只道愿同工部诸位同僚一同前往淮南治水。
虽说卫晏事前有同皇帝提过,但真的听闻陆则这般说皇帝还是免不了惊讶。他确定了陆则的想法,挑了挑眉,看着身边的太监道:“朕没记错的话,工部都水司似乎还缺个员外郎?”
那太监笑着应是:“回陛下,正是。”
皇帝转头看向陆则:“此行既是爱卿自己要求,便朕便允了。也望爱卿能做出点成绩来给朕看看,否则,这员外郎的职位,只怕朕就要收回去了。”
陆则当即恭声应是:“臣,叩谢陛下圣恩。”
……
淮南水患危急,自是不能再耽搁。卫晏本想同他一起去,却未想临时有要事,只能任由陆则一人前往。
而这一分别,少说便是半个月。
卫晏脸色不太好看,陆则轻声哄道:“京城离淮南也不算远,我们尽早把水患治了尽早回来可好?”
卫晏闷声道:“不必。”
淮南水患他也有所耳闻,只听闻水流之大近年罕见。死在那场大水里的百姓亦是不少。此行不说穷凶极险,也需得时刻注意,卫晏怎好再催促他什么?
他敛了敛心神,道:“你莫要着急,自己安危最重要。大不了我办完事后找你便是。”
陆则这才应好。
临行前夜,卫晏替他收拾好行囊,依依不舍地同他亲近缠绵,无比的主动。
事后,卫晏靠在陆则身上,一手抚着微微凸起的小腹,沉默片刻,忽地道:“说不准你回来之后,这里已经有一个孩子了……”
上次御医来看已经过了差不多一个月,说不准这一个月里……
陆则一顿,垂眸看着他带着一层浅浅腹肌的小腹,眸光闪烁,却是低下头亲了亲,笑道:“那我是不是得更加努力了?”
卫晏惊呼一声,又被扯了过去。
陆则这些时日坚持不断地锻炼,身体比之以往也好好上了许多。最起码再做这档子事,第二天醒来卫晏是能明显感觉到腰酸腿痛的。
“你莫要,嗯……你轻点,万一有了……”
“孩子……”
红烛帐暖,春宵一夜。
……
翌日一早,卫晏醒来的时候下意识揉了揉腰,往一旁看去,床边早已没了另一个人的温度。传来侍女一问:“主君什么时候走的?”
侍女答:“卯时初刻便起了,用过早膳便出门了。”
卫晏沉默片刻,挥了挥手,让人退了下去。
他起身穿好衣裳走到桌边,本是想喝些茶水,却猝不及防地看到上面杯盏压着的一封信。
卫晏动作一顿,拿起一看,面上笑容慢慢浮现。
只见信上写着:
阿晏,见信如晤。
起身的时辰尚早,便没想吵醒你。让厨房熬了些粥,醒来记得吃一些。此行淮南,路途不算遥远,我尽量早些赶回,你在京中,万勿担忧。
此后每日一封书信,望夫郎切莫嫌烦。
夫,陆则。
卫晏面上的笑意越来越盛。他拇指摩挲着开头的阿晏两个小字,又落到最后的落款上,轻笑着嘟囔了一句:“怎地这般粘人……”
话是这么说,但看他那脸上的笑容,心中作何想已是分明。
时间过得很快。
这段时日卫晏加紧处理手头上的事,每日回去就能收到一封驿站送来的书信,看着陆则在信中说着今日的所作所为,也能一点点捋清他干的事、淮南那边的近况。其中不乏凶险之处,陆则总是三言两语带过,但卫晏看了,却不免心惊,想见到他的情绪越发迫切。
终于是将京城的事宜处理妥当。根据陆则传来的信中所写,淮南那边结束还需一些时日,卫晏便准备过去寻他。马匹干粮都已经准备好了,却不想管家忽然急急忙忙走了过来:“候、侯爷!”
卫晏看了他一眼,皱眉道:“什么事这么着急忙慌的?”
“哎呀!”管家一拍大腿,急道:“侯爷!老夫人来了,还带着一位表小姐!”
卫晏一时疑惑:“什么老夫人?”
“就是、就是陆家老夫人啊!”管家一脸焦急:“马车现在都已经到外面了,指着名儿让您去接她呢!”
卫晏瞪大眼睛,来不及惊讶,快步朝着门外走去,边道:“陆家老夫人来了便是主子,人既来了,你不赶紧好好招待,这般作态又是为何?”
管家急得跟什么似的,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道:“哎呀侯爷!您见了人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管家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若是一般情况自然不会如此。
主要是……那位陆家老夫人,看起来实在是来者不善呐!
陆府大门外,侍女小厮在两旁候着,余光看着门外那驾简朴到只勉强能遮风避雨的马车,皆是不敢出声。
直到卫晏匆匆赶来,冲着马车行了一礼:“不知老夫人前来,未能远迎,还望老夫人见谅。”
马车内一时寂静无声,无人回应。卫晏面上疑惑,看向一旁的管家,见其苦笑地点了点头,才又将目光挪了回去,又试探性唤了一声:“老夫人?”
“没规矩。”这回马车里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女声:“长辈还未说话,谁准你开口了?”
卫晏眉头微皱,心下对于陆则家人前来的紧张期待也浇灭了三分。只是如今未见其人,陆则也不在府中,他也并未反驳,只道:“老夫人教训的是。”
“早知老夫人要来,为老夫人准备的院落已然收拾妥当。烦请老夫人下车,移步住处。”
“哼。”马车里声音再次响起,床帘拉开了一角,卫晏抬眸望去,却是见一衣着鲜亮的少女先跳了出来。
那女子五官秀气,鹅黄色的长裙,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
卫晏一愣,事先并未听陆则提过他有妹妹,正疑惑间,便听那姑娘唤道:“姑母。”
卫晏神色一顿。
只见那少女抬起手臂,车帘再次掀起,一身着朴素、约莫四十来岁的夫人下了马车。抬眼望来,身上带有多年劳作的痕迹,五官较之京城同年贵妇要苍老许多,一双眸子昏沉,面相怎么看怎么刻薄。
卫晏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就听她道:“你便是我儿新娶的夫郎,卫晏?”
卫晏垂眸道:“正是。”
陆母上下打量他一眼,见他身上那一身短打上衣和额上鲜明的疤痕,轻哼了一声,面露嫌弃道:“一个哥儿,怎可如此装扮?粗俗无礼,哪有个哥儿的样?”
卫晏手指紧了紧。
自他成为魏北侯后,以往那些零零碎碎的声音就自动在他面前消失。尤其是哥儿这件事,他知道有很多人不满,但没人敢在他面前说,他也就懒得计较。
这是第一个。
时至此刻,卫晏已经完全意识到陆家之人和陆则不一样,之前的期待已经全然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