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心看了一眼秦王说道:“臣未曾做过,怕做不好,大王不若让赵府令……”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嬴政横扫了一眼,顿时一个字都不敢再说。
嬴政拿起一份竹简平静说道:“你也要为赵高求情?”
也?
所以还有其他人给赵高求情?
这么看赵高倒也不像是阎乐说的那样孤家寡人。
当然也不排除阎乐为了引起菟裘鸠的同情才故意这么说。
菟裘鸠连忙说道:“臣当然不是为了赵府令求情,只是觉得此事赵府令做来更加顺手,臣未曾接触怕耽误大王批奏。”
嬴政轻笑一声:“你是说寡人离了赵高,便无法做事?”
菟裘鸠果断跪地叩头认罪,同时在心里比了一个耶。
他很清楚这一次未必能够扳倒赵高,但是没关系,只要能动摇嬴政对他的信任就已经足够。
反正距离天下一统还有时间,这件事情急不得,得慢慢来。
至于李斯,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做,再加上李斯对他不错,就先放一放吧。
嬴政半天没说话,菟裘鸠看不到他的表情一时之间也有些纳闷。
照理来说他刚刚说的话已经算得上是冒犯,嬴政对他就算再容忍也得让他滚出去吧?
怎么反而没反应了?
就在他纳闷的时候,忽然听到嬴政问道:“想出去跑马?”
菟裘鸠立刻说道:“没有。”
嬴政嗤笑一声说道:“不会就学,滚起来做事。”
哎,没成功。
菟裘鸠心里疯狂叹气,就算是学也要一点点升级啊,直接让他一个菜鸟去打精英怪是不是哪里不对?
只是嬴政下了命令,他自然不敢废话,忍住了揣测嬴政对赵高的态度问题。
在嬴政眼皮子底下,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再试探,只能老老实实地开始给竹简分类。
按照他的身世来看,他在政治上的确是白纸一张,然而键盘政治家的称号岂是浪得虚名。
很多政务或许他处理不好,但是单纯地给这些政务分类倒是难不倒他。
对于菟裘鸠而言,这只是简单的给竹简分类,因为他足够小心,分类的时候会多想一想。
不过分着分着他就意识到一件事情,他这是在按照自己的想法在分类啊,但问题在于这些要给嬴政过目,所以其实是需要按照嬴政的习惯来分类。
菟裘鸠有些疑惑他们大王到底在想什么,万一自己分的跟他的习惯南辕北辙,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然而实际上这些竹简并非最要紧的那一批,真正要紧的在呈上来的时候就有特殊标志,嬴政早就让人将那些挑出来批复完毕。
这些重要性一般的竹简正好可以用来测试一下菟裘鸠的政治敏。感度。
嬴华璋带着菟裘鸠去手刃仇人这件事情他是知道的,不仅知道甚至还知晓其中细节。
在他看来,菟裘鸠实在是太过柔软了一些。
他原以为扶苏就已经够柔软的了,没想到这孩子更心软。
不过,菟裘鸠心软不是什么坏事,嬴华璋性格强硬,前几位主婿都相处的不是很好,也就菟裘鸠能忍受他的强势。
而这份柔软也能尽量减少将来嬴华璋身份曝光带来的影响。
只是嬴政原本以为菟裘鸠颇有将才,再长一长就能派去打仗的。
结果这孩子练兵倒是厉害,可这般心软,看到死人都会吐得昏天黑地怎么上得了战场?
好在菟裘鸠年纪还不大,倒也可以再给点时间历练一下。
不过嬴政已经做好两手准备,如果对方能上战场,那就让他去。
如果他不行,那就让他从基层官员做起,一点一点熬资历上来也不错。
嬴政想着这些的时候,菟裘鸠已经将竹简分好。
他随手拿过距离自己最近的那堆竹简中的一份,打开一看发现竟然是军报,按照分类,这一堆竹简应该都是军报一类的文书。
而第二堆则是一些事关各种节日祭祀以及祖先祭日的申请。
第三份则是各地推广农具的消息,第四堆才是各种需要嬴政来亲自判处的案件。
这个分类有点意思。
嬴政先将这些东西都处理完毕之后随口问道:“为何这般划分?”
菟裘鸠立刻说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事关这两种,自然是要优先的。”
实际上菟裘鸠其实一开始差点把祭祀相关全都放到后面,在他看来“不问苍生问鬼神”实在是不可取。
只是分着分着他就觉得不对,这年头对于鬼神十分敬畏,对于先祖和上天的祭祀也十分看重,把这些押后他怕是觉得自己混太好,想去牢里呆一呆了。
思想这个问题,并不是容易转变的,哪怕到了后世,种花家因为各种机缘巧合成了一个无神论国家,但实际上普通百姓还是有许多有信仰,甚至还有邪教的出现,要不是看管得严,只怕要跟隔壁棒国和岛国一样邪教横行。
菟裘鸠不敢用自己的思想去蚍蜉撼树,所以麻溜地将这一部分给挪到了前面。
嬴政对此倒是没说什么,只是问道:“那为何将案件放在最后?”
菟裘鸠认真说道:“黔首都是属于大王的,他们耕种织布充实粮仓,为大王提供布料衣物,他们做得越快越好,秦国和大王才会生活得更加舒适,所以当然要重视他们。”
实际上这就是民为水,君为舟的另外一种说法。
只是如果直接跟嬴政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不就是变相地说百姓能够拥护他也能推翻他吗?
真这么说只怕他也不用想着什么跑马了,把自己脖子洗干净等着砍头比较合适一些。
这时候,陈胜吴广还没起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等振聋发聩的话语还没有出现。
别说黔首不敢做梦自己能逐鹿天下,就算是高官贵族都不敢这么想。
是以菟裘鸠直接换了一种嬴政更能接受的方式说出来。
老百姓好了,国家才能好,王也能过得更好,这个道理其实都不用菟裘鸠说出来。
秦国从当年被看不起的西戎变成如今最强大的国家,依靠的是数代君主的精明强干,依靠的是商鞅变法,依靠的是军队。
而军队就是数以百万的黔首组成,所以细想倒是有些道理。
嬴政一脸的若有所思,他原本只是随意为之,却不料菟裘鸠倒还真有几分治世之才。
让他现在就参与国家治理自然是不行,但值得培养一番。
于是回去的一路上,菟裘鸠硬生生当了嬴政半个月的机要秘书。
他手下的百人也只能交给东门竟带着轮值。
他之前也曾想过让菟裘彦带队,但是又怕菟裘彦不能服众,干脆让东门竟来。
好在进咸阳的那一天,嬴政终于是把他放了出来,菟裘鸠连忙跑去找他的玉尘。
出去这么多天,他的漂亮小马都没怎么骑过。
进咸阳的时候街道依旧很清静,大家众星拱月一般将秦王送回了咸阳宫。
嬴政挥挥手就放所有人回去休息,但自己却将留守的廷尉李斯等人给喊过来询问情况。
菟裘鸠出宫的时候正好碰到李斯进来,他连忙向李斯行礼,李斯眼中含笑对他点点头,义父子二人也就这么一个打照面的功夫,多说句话都来不及,李斯就匆忙去见嬴政了。
菟裘鸠跟菟裘彦两个人没骑马,坐车回去的。
菟裘彦是担心菟裘鸠的伤还没好全,而菟裘鸠觉得玉尘和它身上的马具实在是太招摇,不想出风头。
樊氏早早就在门口等着他二人归家,见到他们之后都等不及他们拜见母亲便一手拉一个,眼眶略红说道:“可算回来了,这些时日我都要担心死了。”
菟裘彦听后十分惊讶:“阿母知道二郎受伤的事情?”
樊氏立刻惊慌问道:“二郎受伤?伤到哪儿了?怎么会受伤?”
菟裘鸠刚才都没来得及拦菟裘彦,结果这大嘴巴就这么说漏了嘴。
菟裘彦挠了挠头,他见樊氏这么担心还以为她什么都知道,原来是不知道吗?
他年纪小哪里明白什么叫儿行千里母担忧,哪怕是跟随秦王出行,樊氏还是会担心。
这俩儿子身体都不算结实,一个之前大病一场,一个自小缺衣少食,她怎么能不担心?
菟裘鸠瞪了菟裘彦一眼,连忙搀扶着樊氏温声说道:“都是好多天前的事情了,孩儿的伤已经好了许多,不碍事了。”
樊氏拉着他的手问道:“伤到哪儿了?是谁伤的你?大王和公主可知道?”
菟裘鸠摇了摇头:“伤在了肩膀,至于怎么伤的……恕孩儿不能说。”
樊氏倒也不是无知妇人,一听就知道里面有隐情,于是也不再问,专注关心菟裘鸠的身体。
菟裘鸠没办法只得给她看了伤口,好在伤口已经愈合,然而狰狞的伤疤还是吓得樊氏面无血色,搂着他直掉眼泪。
菟裘鸠和菟裘彦两个人温声哄她许久,樊氏这才好了一些,赶忙让菟裘鸠好好休息。
等到晚上菟裘阅回来,菟裘鸠才知晓这些时日咸阳很是抓了不少人,整个咸阳都颇有些风声鹤唳。
菟裘阅作为廷尉署的中层官员再加上李斯关照他,对此事倒是知道一二,樊氏一听菟裘鸠是为了保护秦王受伤,顿时也不能说什么。
保护大王是应该的,但她还是心疼啊。
嬴政也给菟裘鸠放了好几天假,让他在家里把身体养好再说。
只是菟裘鸠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上班上成了习惯,在家里呆久了颇有些无聊。
他思来想去,干脆跟樊氏说了一声要出去散心。
樊氏倒也没有非要把他关在家里,只是给他安排了两个护卫跟随,生怕他在外面被人冲撞了。
实际上菟裘鸠压根就没去热闹的地方,他直接出城直奔自己的田地跑去看粟苗去了。
他的田地此时已经成了一分为二的试验田,菟裘鸠到了那里之后一眼就看出来了哪边是施过肥的。
有一边的庄稼明显植株粗壮,长势更好。
菟裘鸠认真观察了一下,然后看了看隶臣就录下来的秧苗成长情况。
看完之后,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可以跟大王交差啦!
作者有话要说:
菟裘鸠:我的苗苗长大啦!兔兔抱粟苗扭动.jpg
第87章
菟裘鸠倒是没着急去见嬴政,而是转头又去了自己在山脚下的房子那里。
他三月份走,回来的时候已经快六月份,竹子早就浸泡得差不多甚至仆人们已经根据他的叮嘱在进行下一步程序。
菟裘鸠过去的时候,正好浸泡好的竹子用清水洗过之后又经过了一个月的活水漂料,可以直接进行下一步。
经过这么多步骤的竹子已经变得腐朽,可以直接将竹子的外皮撕下来,去除外皮的竹片再去捣烂,这一步叫擂料。
正好菟裘鸠之前搞出来的踏碓可以派上用场,节省人力不说还增快了速度。
将竹板捣烂成纤维团之后再进行踩浆,踩浆之后就可以将竹子纤维完全捞取扔掉,只剩下浆水。
为了让纸质更加细腻一些,菟裘鸠进行了多次过滤,将里面的粗丝捞干净,也亏了他手下有仆人可以帮忙,要是让他自己来……只怕累死他也搞不出来这竹纸。
等粗丝捞的差不多这才将浆水倒入清水之中,然后就是最重要的一步——捞纸。
因为用布帛太过浪费,菟裘鸠让人用细竹丝做了A4大小的竹帘,然后用竹帘进行捞纸。
竹帘与放置竹帘的木架是分开的,每一次捞上来都能将竹帘取下,然后将纸扣在早就准备好的大木板上。
这些竹纸此时还是湿润状态,必须用火烤制干燥,为此他专门准备了一个空房间,在中间搞了个火塘,四周全是可以放置木板的竹架。
烤纸过程需要持续一到两天,菟裘鸠对于每一道工序需要的时间都心里有数,还想着烤纸的时候他可以回家等消息。
然而当看到捞上来的纸被一张张排列在木板上的时候,他就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看到成品是什么样子。
因为整个制作过程除了浸泡和漂料的时候他不在之外,其他工序几乎都是他盯着做下来的。
就算他对自己记忆中的造纸工艺十分有自信,此时也不由得有些紧张。
菟裘鸠干脆就住在了这栋房子里面。
别说,虽然刚买回来的时候这栋房子又破又烂,唯一的优点就是占地面积大以及周围荒无人烟,但这些仆人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竟然还收拾的挺干净。
论条件肯定不如家里,好在菟裘鸠要求也不高,只是凑活一晚。
一晚上过去,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他跑去烤房看了一眼发现已经有竹纸干燥成型。
菟裘鸠不由得心跳加快,平稳了好一阵才小心翼翼地伸手将竹纸从木板上一点点撕扯下来。
因为足够小心,所以竹纸除了有点毛边之外整体十分完整。
菟裘鸠捧着那张竹纸险些热泪盈眶——他终于有纸用了。
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不用搬竹简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