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维银点点头,煞有其事地“哦”了一声。
夏稀有些意外他竟然如此听话,没有细想,正欲提脚离开,忽然听到陈维银笑着朝他身后喊了声:“江郁哥!”
夏稀的脚步瞬间僵住,脸色也白了一分。
他没有转身,只听到沉稳的脚步声缓缓靠近,嘀嗒嘀嗒,像踏在心口之上,闷的厉害。
陈维银拨开他,笑着朝江郁跑过去:“要走了吗?”
夏稀被他推得踉跄了一下,还好谢韬及时伸手扶住。
“小夏总?”谢韬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晚上的酒精仿佛终于上头了,夏稀头有些晕,按了按额头,哑声道:“司机到了吗?”
“到了。”
“好,回去。”
谢韬想要扶他,夏稀推开他的手,自己扶着栏杆,挺直着背脊,一步一步走下楼。
江郁站在二楼的位置,一直注视着他的背影,直到彻底消失在视野里。
陈维银挽着他的手,早已经被他推开,只是夏稀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看过。
他还是和当年一样狠心。
宾利车上,夏稀仍然坐在后座,谢韬和司机坐在前面。
“小夏总,回瀚海吗?”谢韬回头问道。
夏稀手肘抵着车窗,撑着额头:“去疗养院。”
谢韬脸色微变,迟疑道:“这个时间,老夏总已经休息了。”
“有区别吗?”夏稀闭着眼,声音终于透露出疲惫:“开车。”
谢韬咽下了后面的话,让司机驱车前往郊区疗养院。
道路两旁的环境逐渐清幽,没有了城市的喧闹,周围只剩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疗养院位于郊区半山腰,也是夏家旗下的产业,环境设施都是一流,针对的是高端养老群体。
夏稀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爷爷也会住进去。
此时已经晚上十点,整个大楼静悄悄的,只有感应灯随着脚步声亮起。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了,但是爷爷从来没有出面见过他,每次他都是在房间外或者活动室外,远远地看上一眼,这次也是同样。
芳姨还没有休息,知道他要过来,提前就在门口候着迎接了。
“小稀,你来了!”每次见他,芳姨眼睛都要红上一红。
夏稀让谢韬在楼下等着,自己跟芳姨一起上楼了。
老爷子的房间背靠一片竹林,十分清静,房间是中式装修,和他在老宅的房间布置很像。床头上还放着和奶奶年轻时候的合照,奶奶穿着布裙,梳着两条温婉的麻花辫,爷爷则穿着中山装,头发偏梳着,严肃中又带着点紧张。
夏稀站在窗口看了许久,爷爷的睡容很安详,只是和照片里的他比起来,老了太多太多。
当年爸爸出事后,奶奶因为受到打击,精神恍惚从楼梯上摔了下去,曾经的腰伤复发,在医院里躺了两年,最终郁郁而终。
奶奶走后,爷爷在公司又撑了两年,直到第五年的时候,才彻底放手将公司交到林茵的手中。
自那之后,爷爷便住进了疗养院里,除了芳姨照顾在侧,其他人谁也不见,包括夏稀。
芳姨曾经安慰过他,他是爷爷在这世间唯一的牵挂,爷爷爱他毋庸置疑。不见他,只是怕触景伤情罢了,并不是怪他。
夏稀当然明白,爷爷是爱他的,谢韬就是爷爷放在他身边的人,是助理,也是保镖。
可是爱他是真,怨他也是真。
一切悲剧的根源,似乎都是因为他执着地想要跟一个男人在一起。
芳姨在旁边擦了擦眼泪,想安慰他,又不知从何说起。
夏稀将手帕递给她,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低声道:“没事。”
芳姨摇摇头,哽咽地说不出话。
怎么会没事呢!
八年的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了!
其实她早已经被林茵辞退,是夏稀将她叫回来照顾夏爷爷的。
当年车祸发生后,林茵急匆匆走了,芳姨去给她收拾住院可能要带的东西,打扫卫生的时候,在主卧垃圾桶里看到了一瓶药。
她以为是不小心掉进去的,捡起来一查才发现是安眠药,而且像是刚开封,还有大半瓶都没吃,怎么就扔了?
芳姨心下奇怪,直到夏聿骁的死讯传来,她联想起下午一系列不同寻常的事,再结合这瓶安眠药,她忽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可是事关重大,她不能仅凭一点儿臆测就信口开河,况且是主人家的家事,她没有惊动其他人,只是悄悄去医院做了个血检,血液里确实有安眠药的成分。
那时候夏稀正在抢救,林茵的那巴掌,险些将他也送进鬼门关。夏家二老身心重创,夏家乱成一团,芳姨揣着这个秘密,谁也不敢说,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出来,他们又该如何自处?会不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毕竟是底层小人物,芳姨有些怕这些豪门秘辛牵连到自己家,几经纠结之下,到底是假装不知道,瞒了下去。
可是没过多久,或许是内心有鬼,林茵无法面对她,借口不需要阿姨了,给了笔补偿就把她辞退了。
芳姨拿了钱,愧疚不安地过了两年,直到夏奶奶去世,夏稀回国奔丧。
她偷偷去看了那孩子,瘦的不成人形,他将所有的罪责都揽在了自己身上,那时候整个人都没了人气儿,仿佛随时都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芳姨看不下去了,两年来她也是日夜煎熬,夏稀是她看着长大的,几乎当做半个儿子,见他这样,她终是无法再瞒下去,哭着将他叫走,说出了当年他们都睡过头的真相。
夏聿骁也喝了鸡汤,中午又没有休息,难保开车的时候不会受影响。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父子骑车出门后,林茵在客厅战战兢兢坐立难安。
夏稀听她说完,感觉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度荒诞的笑话。
也是在那一刻,他才明白,所谓的高考赌约,只是他一个人的一厢情愿。
他以为这是他和江郁的机会,他拼了命地往前奔跑,却不过是一个早就设在前方的陷阱而已。
林茵从来没有想过给他机会,她打心眼里就不接受江郁,她早就做了不让他顺利高考完的打算。
是林茵的偏执,是他的轻易相信,造成了悲剧的发生。
可是事到如今,知道真相又能怎么样,芳姨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爷爷的身体已经经不住再一次打击了,集团也承受不住再一次动荡了。
说出来的结果,很可能是彻底家破人亡,公司落入他人手中。
可那是爸爸一生的心血,有数千名员工在底下共同坚守,他无法看着公司最后沦为他姓。
于是他只能和芳姨一样,选择了隐瞒下来,独自背负。
出国的那八年,是留学深造,也是一场自我的放逐。
他早就已经没有家了。
夏稀从楼上下来后,没有上车离开,他在门口寻了个青石台阶坐下,俯视着山腰下的夜景。
郊区不比市中心,这里没有灯红酒绿,远处绵延的山脉,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可是即便如此,也能看出它的波澜壮阔。
年少的时候,总以为光凭爱意就能踏平山海,可是原来在命运面前,人是如此的渺小。
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夏稀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盒烟,倒出来一支,姿态娴熟地塞入嘴中。
打火机嚓的一声响起,橙红的火光在黑暗中照出一圈光晕,夏稀的脸在光晕里忽明忽暗,像是脆弱一现的昙花。
隔着几米远的地方,谢韬和那辆宾利车沉默地守在阴影之中,他看着远处抽烟的青年,有些难受地移开视线。
夏稀修长的手指,夹着那根薄荷味的细烟,白色的烟雾缓缓吐出,又于黑暗中消失不见。
他感受着那股清凉又辛辣的味道,滑过喉咙,又深入肺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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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说一下:为什么爸爸会有这样的结局,不是说故意要写死一个人,归根到底是林茵的偏执造成的。
她从来没有放弃过阻拦他们,总是暗地里下手,这样迟早会出事。
至于夏稀为什么会变得冷漠,爸爸的死是他人生中的一个重要节点,他这个阶段不是冷漠,是有点厌世,活着的唯一支撑就是要帮爸爸做好公司。
第76章 物以稀为贵
自回国之后,就仿佛开启了某种魔咒,那些曾经高中时代的旧人,一个接一个地登场。
集团最新研发实验室组建落成,财经频道的记者要过来做几分钟的专访,夏稀和基地里的其他高管一起剪完彩,回到会客厅里,没想到里面等着的人会是邵佳欣。
他和邵佳欣因为竞赛和元旦节目的关系,慢慢熟识,随后又做了半年同桌,早就把彼此当做知己好友,一直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阔别多年,邵佳欣依旧是自信大方的大美女,只是多了些成熟知性,以前的直发也烫成了大波浪卷。
“您好,我是宁城卫视的财经记者邵佳欣。”她一本正经地伸出手,趁没人注意,又调皮地眨了眨眼睛:“现在可以开始采访了吗,小夏总?”
夏稀怔了一下,握住她的手,有些无奈又有些感慨。
女生总是更容易让人心生柔软,况且还是聪明又善解人意的大美女。
采访进行的很顺利,结束后夏稀留她在食堂一起用餐,还叫了贺明轩一起。
虽然贺明轩和邵佳欣并不熟悉,但都是同一所高中的同学,对对方都有耳闻。
当年夏稀高考落榜,邵佳欣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考去了北大新闻系,一时风头无两。
毕业后她回了宁市,进入卫视台当了财经频道的外景记者,听她说下个月她就要正式回演播厅担任内景主持人了。
夏稀原本说改天再单独请她去外面吃饭,为她庆祝,邵佳欣却道:“不用这么麻烦,我男朋友在滨江路新开了间酒吧,周六正好开始试营业,到时候我也会过去,你要是有空的话就去捧个场吧。”
说完,又俏皮地补充一句:“全场消费全免哦!”
滨江路就是沿着江滩的一段商业街,比普通的步行街要高端一些,以酒吧和西式餐吧居多,夜生活很丰富。
周六的时候,夏稀提前订了两个花篮送过去庆祝开业,没具体写自己的名字,只落款“佳欣好友”。
酒吧的名字叫“Rare Metals”,一听就很金属摇滚风,听邵佳欣说酒吧签了一支摇滚乐队,每周都会有固定的表演。再联想到当年的节目,钟爱摇滚乐会弹贝斯的酷飒女孩,取这么个酒吧名也不奇怪了。
夏稀和贺明轩到的时候,已经暮色四合,街道上霓虹灯亮起,有几个露天餐吧,已经放起了轻音乐。
邵佳欣出来接的他们,酒吧门口已经摆了长长的两排花篮,夏稀无意识扫了一眼,发现自己定的那两篮月季被放在了最里面的位置,花朵依旧新鲜,看来花店送过来的花品质不错。
从大门进去后,又经过一条环形灯带的甬道,才正式进入酒吧大厅,里面装修的非常时尚现代,给人一种耳目一新、别有洞天的感觉。
夏稀今天没穿西装,换回了简约舒适的休闲装,出现在这里倒并不违和,就是贺明轩显然是第一次来这种场合,目光中总是透着好奇的打量。
见他盯着墙上的几幅油画在看,夏稀跟着看过去,画作构图色彩十分大胆,他静静盯了片刻,低声道:“是浪漫主义。”
“嗯?”贺明轩没太听懂。
“说的是风格。”夏稀收回了视线,没再过多解释,只眼睑微微下垂了些。
“坐那边,我男朋友还有其它几个朋友都在。”邵佳欣带着他们朝最中间的卡座走去,声音似乎隐隐兴奋。
夏稀循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卡座上的几个人几乎都同时站了起来,可夏稀却停住了脚步,视线和其中一个人对上。
对方也换了套休闲装,但过于优越的身高和肩线,让他的气场仍然十分突出。
见夏稀停下,邵佳欣顿时有些忐忑,但又只能故作镇定道:“怎么啦?”
夏稀将视线从江郁脸上移开,一一扫过旁边的向强、江照月还有一个陌生面孔,声音不冷不热地道:“我就是想知道,哪个是你的男朋友?”
“是我!是我!”向强连忙三两步跨出去,当着他的面亲热地搂过邵佳欣,带着点春风得意的,又强调了一遍:“放心吧,当然是我啦!”
夏稀似乎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多放心或者多开心,目光淡淡地看向邵佳欣道:“为什么之前没有告诉我?”
邵佳欣发挥着精湛的演技,开心地笑道:“哈哈,这不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嘛!怎么样,有没有很惊喜?有没有很意外?”
见夏稀仍旧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邵佳欣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了,继续找补道:“不用为我觉得可惜啦,你知道的,美女往往只有一个缺点,那就是眼瞎!”
“老婆!”向强似乎倍感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