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桔姐,”池灿眨了眨眼,伸手揪了下眼睫毛,然后问道,“李景恪是不是要跟他那个前男友复合了。”
许如桔一愣,意识到池灿每天跟李景恪住在一起,终究都会知道这些事情,但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你还小,这些事都不会影响李景恪跟你的关系——”
“可是我接受不了,”池灿神色异常较真,干巴巴一字一句地说,“我讨厌同性恋。”
许如桔张了张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沉默片刻后池灿已经鼓着腮帮子吃完了那份烤鸭饭,鼓鼓的脸颊也慢慢恢复平静。刚才令人棘手的话题仿佛过去了,她看着池灿板着张脸摆出课本,迷迷糊糊开始看起了书,又显得有些没心没肺。
为了不打破这种平静,也因为太过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或劝说或教育池灿,许如桔动作很轻地起身去了隔壁自己房间,拿起手机径直给李景恪拨了过去。
在许如桔离开后虚掩上门的一瞬间,低头看书的池灿放下了手中的笔,脑袋还有些昏胀。
他听见许如桔回了自己房间,站起来走到马路边的窗口往外望去,黑漆漆的夜里有车呼啸而过,路灯下影影绰绰。池灿回头冲着狭小却空旷的屋子呆了两秒,回想起李景恪走的时候从来毫不犹豫,他难受地吞咽着喉咙,推开门就闯入夜色,离开了家。
顺着大坡往下走,路上没什么行人,柳树条在白条灯光下静静晃荡着,池灿独自漫步在街上,一开始漫无目的,神情麻木,往前走了一段路才发现空寂陌生得吓人,连忙又往回走。
他站在岔路口被风吹了一会儿,凉飕飕的,心想不如朝杨钧家的方向去,至少熟悉路。
离家出走对池灿来说是件从头到尾都陌生的事,考验意志和决心,但是李景恪让他试试看的,那他就试试看,即便被李景恪找到抓了回去也比一个人在家闷得喘不过气来好。
他正这么想着,跨过一个路灯下的石墩趔趄了两下,才站稳就看见对面路中间一个人影来势汹汹。
去而复返的李景恪面无表情,一抬眼恰好跟池灿撞了个正着,池灿眼睛一瞪,被吓得不轻,拔腿转身就跑。
李景恪刚接到许如桔两通电话,火急火燎,他没想到池灿真的这么胆大包天一个人跑了出来,往前追两步抬高声音喊道:“池灿,你要是再跑我打断你的腿,我说到做到!”
这一声威严而冰冷,池灿脚步还在动,却果然不出两下就缓缓站着停了下来,在离李景恪还有一段路距离的地方。
他扭头看向李景恪,在夜色里眼中水光未散,动了动嘴唇,脸色苍白地喃喃说:“这么久以来,你除了会警告和命令我,还会说什么别的吗?”
池灿总是在尽可能尽全力听李景恪的话,失去过太多,便一直在努力保护自己重新拥有的,李景恪说他生来好运,他想自己与李景恪相比确实是好运的,因为他有哥哥,李景恪却没有。
池灿还是那么想把自己的好运分给李景恪。
至少李景恪遇见他,有了他这个弟弟,从此下雨天也有人送伞。
但这几个月来什么都没有了。池灿知道了李景恪的怪癖是可以喜欢其他人但不会喜欢池灿。他领会了李景恪的冷漠无情,前所未有讨厌起同性恋。
李景恪听不到池灿说了什么,快步走过去一把捏住了池灿的手腕,池灿仍然钉在原地不动,李景恪垂眼俯视着他,说道:“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
池灿仰头看着李景恪,身上的毛衣衬衫里被汗水浸湿了,微微贴着皮肤很难受。
“你明明说过我有了哥哥就不是丧家之犬……但为什么我觉得我就是,”他自暴自弃地说,“从一开始我就是没人要的累赘和废物,要不然,你还是把我送给丁老板吧。”
李景恪脸色忽然变了,握着池灿的手握得很用力,他漆黑狭长的双眼紧盯着池灿,冷笑一声说:“怎么可能啊,池家不要你,你是我从池家拿下半辈子换钱买回来的,池振茂是你亲爹都别想再要回去了,懂吗?”
李景恪骤然松了手,池灿喉结随之颤了颤,回去的路上,他被挤压揉捏过的地方延迟蔓延起痛感,又麻又痒。
第34章 最真实的声音
重新回了他们那个下雨厕所就漏水的家,池灿的离家出走以飞速又狼狈的失败告终,他在走廊看见许如桔,低下头躲避了过去。
而李景恪还有空在后面跟人聊上几句。
这一次把门窗都合上,好像就没那么冷了。李景恪把他送回来,就一直站在门口站了很久,将近半小时的时间里池灿仿佛被监视着在做每一件事,低气压自动笼罩上来,如芒在背。
池灿胸腔中有种被掏空又重新塞满的沉滞和无措。
就算没有今晚,池灿也早莫名笃定李景恪不会轻易送走他,但李景恪轻飘飘的话和态度确实让他时刻清醒,他想要的太多了,他并非不在意李景恪跟别人在一起,自己对李景恪而言却并没有那么重要。
如果池灿不改好,李景恪显然也可以放弃他。
他没办法在桌前再待下去,拿上换洗衣服打算往厕所里躲。
“你讨厌同性恋是对的,”李景恪这时巍然不动地开口了,像尊神像雕塑受尽日晒雨淋也屹立不倒,永远平淡无所谓地旁观一切,他对池灿说道,“讨厌我也没问题,等你长大翅膀硬了,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但现在既然什么都还没有,不巧落在我手上,最好能忍一天是一天。”
“你今天跟阿文见面,和丁老板的条件谈好了么。”池灿僵在原地,很慢地问道。
李景恪顿了顿,忍不住轻嗤了一声,说:“谈好了。”
“那你还是我哥吗?”池灿问道。
半晌,李景恪说:“一直都是。”
因为一直都是,所以池灿肖想的“更多”绝无可能。
池灿抱着衣服站在洗漱台旁,一只手扶住即将关上的木板门,看着李景恪低声说:“可我不想讨厌你。”
他猜李景恪这下是听见了的,但李景恪晚上仍然要去上班,深深看了他一眼后又走了。
池灿听见反锁的声音,在一片寂静里径直也关上厕所的木板门,发出砰地响声,犹如发泄。
直到洗完澡出来他已经精疲力尽,反而暂时安心下来,关了灯就倒在自己床上睡着了。
平常总是睡得很死的池灿这晚一直被浅梦惊扰,拖着步子依旧走在离家出走的路上,越走越远,却越来越担心李景恪不来找他,终于等到李景恪把他抓回屋子关起来,李景恪脸上背光、茸茸闪着铂金色轮廓,懒洋洋看着他,却把他捏得很疼,问他为什么要跑,真的很讨厌我吗。池灿握着李景恪生着茧的手抱在怀里,被摸得浑身涌起热潮,泛上绯色,他像无数电影里、还有自己做过的那样去吻李景恪。
因为有着未卜先知的能力,在被推开之前,他败下阵来撒娇说:“不讨厌,不会离开哥哥的,我永远站在你这边,不要喜欢别人,别把我送走好不好,李景恪。”
池灿不知道这晚李景恪是几点回来的。
意识迷糊、半梦半醒间,他感觉脸上又被摸了一下,有人给他擦了擦眼泪,替他把掀下去的被子重新盖好。
新一周的国旗下讲话在早上山里雾还没散的时候进行着,池灿没到感冒的地步,但在春寒料峭的风里吸了吸鼻子,喉咙微微刺痛。
——梦总是不可信的,池灿长到十七岁,逐渐发育眉眼挺秀,偶尔也会被女生偷看的年纪,在床上偷偷哭却一直是真。
他心不在焉地盯着红艳艳的国旗,杨钧在后面探头探脑,趁没人注意溜到了他们班队伍里,拍了他一下:“喂,你没事吧?昨天被你哥抓到没?”
池灿扭头敷衍地笑了一下,说:“没有。”
“真的假的,”杨钧戳他的后腰,揶揄道,“好兄弟,可你眼睛怎么看起来有点肿?被教训了又不丢人,谁没经历过啊,都懂!都说了你哥是法西斯!”
“以后别总提我哥。”
池灿冷冷瞪了他一眼,扁着嘴往前移动两步,严肃认真地杵在队伍里听台上老师讲话,一副绝不再跟杨钧同流合污的模样。
杨钧哼哼着凑上去往他肩膀上一按,不等池灿翻脸和他较劲就泥鳅一样又溜了,钻到前面队伍里去跟段雨仪打招呼。池灿目光顺过去恰好跟段雨仪撞上,段雨仪回头朝他笑了笑,正好迎着一缕曙光。
他回过神来,想起杨钧以前问他段雨仪漂亮吗。是很漂亮的,班里许多同学不论男女都想跟段雨仪当朋友,暗恋的男同学就更多了。
而池灿是段雨仪在班里关系最好的男同学,段雨仪说他跟别的小混混讨厌鬼都不一样,连杨钧都酸溜溜说过她怎么对你那么好对我就又打又骂。
池灿如果遵循“讨厌同性恋是对的”的原则,喜欢的就一定会是女孩子。李景恪的手是粗糙有力的,段雨仪的手很软,李景恪高大而眉眼深刻锋利,段雨仪肤色皎皎张扬且美丽。
李景恪在别人嘴里坏到了极点,却没有人会不喜欢段雨仪。
但就像李景恪说的那样,池灿学习不行小性子很多,整天虚度光阴游手好闲,真谈喜欢不喜欢,班上的女同学指不定也都不愿意理他。
他偏偏逆向而行,脑子一片混乱,不知道应该怎么纠正。
队伍解散后池灿跟他们一起去了小卖部。
升入高年级后年级里考试多了起来,池灿犹豫几个月,终于给自己买了块手表,文具货架上十二块一只,中间统一画着不太好看的米老鼠。
他的存钱罐不见了,可能被李景恪砸开后扔了,他再也不能在骨气觉醒时自我安慰是预支自己的金库,然而承认手表相当于李景恪给他买的倒十分合乎心意,瞬间又丢掉了骨气。
池灿勉强接受了这只手表的模样,无心听课看时间摸表盘的时候,总是想起李景恪给他画过的手表。
就这样熬到放学,段雨仪要跟小姐妹去逛超市,池灿跟杨钧便不等了,两人肩并肩走出校门。
他们这天放学放得稍早,走路回去更不用着急,李景恪基本是不会在家的,池灿站在石板路上等杨钧买卷粉,心情惨淡嘴也有点馋,跑去旁边小摊上豪横了一把,掏出身上最后的五块钱要了根涂玫瑰酱的烤乳扇。
他走回去找杨钧时,杨钧还陷在人堆里,就一个人蹲到了不远处的水渠旁抿嘴里奶味四溢的乳扇和甜滋滋的玫瑰酱,前方人来人往,却突然有人走到了他跟前停下。
池灿蔫蔫抬起头,怎么也没想到,丁老板那张熟悉的笑脸直直映入眼帘。
“池灿,好久不见,还记得我是谁吗?”丁雷笑容和蔼,寒暄的口吻在池灿听来却感觉有些不适,“在这里等同学?”
他的突然出现也不得不令人警惕非常。
池灿捏着烤乳扇很慢地站起来,边四处转头边叫杨钧的名字,然后才看向丁雷,讶异地说道:“丁老板,怎么了,找我有事吗?”
“只是今天凑巧来看看,听阿文说最近李景恪忙得很,通常都是你自己一个人回家?”
“我用不着他来接,”池灿说,“自己知道回去。”
“我们上次在马场见面差不多都是一年前了,”丁雷手上依旧带着晃眼的翡翠扳指,“看来李景恪真的很看重你这个非亲非故弟弟,家具厂干不下去了,也还没有放弃。”
丁雷笑说:“你不用紧张,我跟你妈妈曾经是老相识,可以叫丁伯伯的,所以看见你觉得感慨,陈英是个有主见有魄力的好女人,以前你跟着她去了外地,过的应该是衣食无忧的日子,可惜造化弄人,现在却在这里,变成这样,我想你妈妈应该不希望看见你跟着别人受苦。”
一年前池灿面对丁老板还畏手畏脚、在马场被吓得哭出来,现在他忍不住蹙眉,在不远处果然看见阿文和另一个男人站着,他心里虽然没底,但不至于随便就落入未知的圈套。
“既然是寄人篱下,丁伯伯,我没有那么多要求的,”池灿眼看竹签上的烤乳扇摇摇欲坠,于是一口塞进了嘴里,后退两步嘟囔着说,“李景恪把我买回来给我吃穿送我上学,我至少不会跟他当初一样去街上要饭,我妈妈在天有灵,应该只能感谢他。”
丁雷注意到池灿的同学正挤出人堆往这边过来,一手搭到了池灿肩上:“但为什么你看起来并不开心?”
池灿停顿了一下,反驳说:“我没有不开心。”
“好吧,”丁雷被逗乐了般哈哈笑道,“那这样,既然你哥哥李景恪很忙,丁伯伯晚上带你去城里吃大餐怎么样?”
他看向那边站着的阿文,又低头对池灿说:“到时候可以给他打个电话,就不用担心了。”
池灿想不动声色地缩肩膀逃开,却没成功,连忙拒绝道:“谢谢丁伯伯,可我晚上还要写作业,我哥不会同意的,”他没忍住自嘲了一句,“他知道了就要打断我的腿。”